“你没事吧?”雪莱吓了一跳。 他刚才那拳根本没用什么力,也没想到这点力道会让伊雷有这么大反应。但是看伊雷捂着肚子,额角渗出冷汗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是装的。 伊雷摆摆手,坐在床尾缓了一阵后抬起头,掀起衬衫的下摆。 尽管亲昵的事做过不止一次,但不是穿着衣服就是光线昏暗,所以雪莱还是第一次看清伊雷赤裸的上半身。 一道狰狞的伤疤贯穿了伊雷的右下腹,从凸起的疤痕组织就能判断出这道伤当时有多严重,而且医疗处理一定很不及时,恐怕经历了许多次重复撕裂,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这是两年前我跟一个Alpha打架受的伤。”伊雷喘息着说,“那瘪犊子偷偷带了刀,给我肚子上划这么大一口子,当时连肠子都流出来了,差点死在救护车上,现在遇上湿寒天气也会发疼。” 说着,伊雷指了指这道伤口,看向雪莱,“所以,如果照着这里打,就算以你的力气也能把我逼退。人下肢的力量比上肢要强很多,如果用上你全身的力量踹过来,少说能让我半分钟之内无法动弹。” 雪莱怔怔地看着他。 “这个世界现在是很操蛋,那些没有人性的法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可能修改。”伊雷说,“我改变不了这些,也改变不了其他的Alpha。但是如果有一天我做出让你非常讨厌、难以忍受的事情,你就用力朝这里踹。即使你是个Omega,也完全可以撂倒我这个Alpha。” 雪莱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圈,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眼眶不受控制地酸涩发紧,然后视野迅速变得模糊。 五年前,他刚发现自己分化成Omega的时候,他没有哭。 第一次情热期,被无尽的热潮与痛苦包围的时候,他没有哭。 被打上标记的时候,他没有哭;一次次被当做物品、被旁人投以轻蔑的目光时,他没有哭。 弄丢母亲照片时他没有哭。 被主教赶出别墅时他没有哭。 被毛茸茸的大熊拥抱的时候,他也没有哭。 可是现在,眼泪却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根本不受他的任何控制,兀自往下流。 “哎。”伊雷愣了一下,手忙脚乱地摸索纸巾,“不是,怎么就把你弄哭了……别哭了,我不是故意的啊。要不你打我两下,踹我两脚?” 泪水流得更汹涌了,尽管雪莱竭力用手臂遮住眼睛,也依旧挡不住雨点一样下落的水滴。 伊雷没辙了,只得试探着问,“要不,来抱抱?” 话音才刚落下,一具结实、温暖的身体就狠狠砸进了他的怀抱。 ◇ 第49章 送给天使 雪莱这一哭,就哭了很久。 起初只是无声地落泪,然后在伊雷手忙脚乱的安慰下,喉咙里发出了第一个沙哑的音,随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像是几十年里压抑的情感和委屈全在这一刻决了堤,雪莱紧紧抓住伊雷胸前的布料,却怎么抑制也停不下来。 伊雷叹了口气,干脆放弃了安慰,把瘦弱的Omega紧紧搂在怀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他的后背。 即使是Omega,雪莱的身体也过于瘦弱了些。 仅仅是这样抱着,他都能感觉到对方的锁骨与肋骨硌得他肉疼。 食量小得像鸟,睡觉总是失眠,永远眉头紧蹙、嘴唇紧抿,更不要说他一路上吃的那些五花八门的药。 他活到现在,真的有好好哭过一场吗? 伊雷把他按在胸前,然后像抚摸小动物一样上下揉搓着他的脑袋,“算了算了,哭吧,想哭到什么时候都可以。” 回应他的是雪莱再也压抑不住的、像孩子一样崩溃的痛哭。- 差不多过了一个小时,雪莱的情绪才慢慢平复下来,一双漂亮的眼睛哭得又红又肿。伊雷耐心地一张张拿来抽纸,等着雪莱擦完眼泪再擤完鼻涕。 “好点了没?”他轻轻拍了拍雪莱的后背。 雪莱用红透的眼睛看了伊雷一眼,下一秒,白皙的脸颊迅速染上红晕,嘴巴张开又闭上,半天都没能说出话来。 “嗯?”伊雷不明所以地把耳朵凑过去,雪莱的脸颊一下子涨得更红了,接着丢下纸巾转身爬上了床,然后迅速钻进被子里把自己从头到脚整个包成了粽子。 伊雷愣了一下,噗地一声笑了。 “喂。”他抬腿跨上床,拍了拍鼓鼓的被子包。 被子包没有理他,缩得更紧了。 “老板?”伊雷凑近过去,用食指勾起一缕漏在外面的金发绕在指尖,压低声音,“雪莱?” 被子包还是没有应声,但从里面伸出了一只手,迅速而无情地把那缕头发扒拉回来,然后扯过被子盖过头顶,把自己包裹得更严实。 伊雷没忍住,手撑在床上笑了半天。 这下粽子里的人有回应了,闷闷的声音有些发哑,带着不爽的语气,“不许笑!” “只许你害羞,不许我笑?”伊雷隔着被子捏着大概是雪莱脸的位置,“太霸道了吧,黑心老板。” 被子里的人动了动,为自己辩解,“我没有害羞,我就是——” “是什么?”伊雷把手伸进被子里,捏着雪莱的耳朵。 终于,后者不堪其扰地从被子里钻了出来,金发乱蓬蓬地挡住大半脸颊。 “我只是……觉得很难堪。”雪莱用手臂挡住通红的眼眶,把脸转到一边,避开伊雷投来的视线,用小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说,“我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在别人面前这么哭过。” 伊雷轻笑一声,“但是哭出来以后,是不是感觉好一些了?” 雪莱没说话,但是点了点头。 “那就对了。”伊雷揉了雪莱的头顶一把,“会哭会笑才是人,有什么可难堪的。” 雪莱安静了一会儿,用很低的声音说道:“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如果我因为什么事而哭,我父亲就会罚我在走廊里站一整天。那是所有惩罚里最重的一种,因为我父亲认为,只有下等人才无法控制情绪,身为贵族,必须随时随地都有优秀的情绪管理能力。” “那你父亲是错的。”伊雷毫不犹豫地说道,“会哭会笑、会吃会饿是人的本能,遇到什么事都不哭不闹不生气的还是人吗?那是机器。” “曼塔家的人都是这么长大的。”雪莱转过头看向伊雷。 “那你们家的人都是傻逼。”伊雷直截了当地评价。 雪莱没忍住,笑出了声。 被褥发出一阵窸窣声,伊雷在雪莱对面躺下,伸手替他把挡住脸的凌乱发丝往后理了一下,“说实话,老板,认识你这些天以来,你现在的样子最像一个活生生的人。” “什么话,难道我以前不像活人吗?” “有一点吧。”伊雷闷笑道,手指从他的发间滑过,“漂亮、精致、有钱、有教养,唯独不会哭不会笑,像个橱窗里的洋娃娃。现在看到你原来也会哭成这样,我倒放心了,看来你确实是个人类,不是什么曼塔家新款仿生机器人。” 雪莱没好气地说:“你该庆幸我现在浑身没力气,不然大小打你个半死。” 伊雷毫不介意地大笑起来。 伊雷·哈尔顿在这样的事情上总是拥有敏锐的直觉,有时甚至过于敏锐,让雪莱感到毛骨悚然。 或许就像他说的那样,父亲的教导是错的,曼塔家的家训是错的,他迄今为止所遵从的人生信条都是错的。 可这些错误的部分早已构成了他的全部,毛发、皮肤、血肉、骨骼,他一切的一切都属于那个只有错误的世界,无法拆分,无力生还。 “而且,你现在的样子也更可爱。”伊雷忽然凑到雪莱耳畔,压低声音说,“眼睛红红的,真像只兔子。” 雪莱刚降温几度的脸再度泛红,他抬腿踹了伊雷一脚,只是刻意避开了右下腹。- 即便是花了480块的所谓最高级房间,也窄小得只放得下一张床和一间卫生间。 墙面上到处都是黑乎乎的油渍,雪莱甚至不敢去想那到底是什么。薄薄的木板根本挡不住从卫生间传来的水汽,只要有人在里面洗澡,床脚就必定会弄湿,长此以往,床单上留下了一块明显的水渍,看着就让人倒胃口。 但此刻的雪莱没有半点抱怨房间的心思,只是靠在床头安静地坐着,望向床头柜上插在饮料瓶里的玫瑰。 入夜以后,雪终于停了,一直狂躁不安呼啸的风也安静下来,窗外的街道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积雪,在月光的映衬下反射出淡淡的蓝色荧光。 伊雷正在浴室里洗澡,脏衣服满不在乎地扔了一地。隔离浴室的那道破木板上下都有缺口,隐约能看见他搓了满头的泡沫,一边还哼着一段欢乐的小调。 雪莱把头往后靠,唇角勾出一个很浅的弧度。 这环境本应是他无论如何都难以忍受的,可是不知道是他哭得太累,还是伊雷的嗓音听起来太舒服,此时此刻,他竟然觉得如果时间就这样停下或许也不错。 伊雷很快洗完了澡,水珠从他发梢滴下。他不怎么仔细地随便一擦,在胯间裹了条毛巾就走出来。 “我刚才居然在浴室墙角上发现了个蜘蛛。”伊雷一边擦头发一边说,“真有意思,每天那么多人在这洗澡,到处都是水雾,它干嘛非要在这织网?我家以前也总在浴室发现蜘蛛网,难道是因为有水的地方虫子比较多……” 雪莱没有应声,伊雷发现他低着头,目光停留在那朵摆在床头的玫瑰上,于是走过去坐在他身边,将温暖的雾气一并带过去。 “怎么了?” “你是在哪买到的花?”雪莱抬起头问,“天寒地冻的,又是在下城区。” 伊雷笑了笑,“杜哈特人会给天使献花,所以在教堂附近有一家花店,所有的花都是在专门的大棚里种的。受灾以后,他们缩减吃穿、增加税收,独独就要保留这些莫须有的宗教仪式。花还是很新鲜的,除了贵以外没什么毛病,98块钱一支。” 说着,伊雷把那支鲜艳的玫瑰花从瓶子里拿出来,递到雪莱面前,“送你的这支花,本来可是要用来送给天使的。” 雪莱抿紧嘴唇,还是拿过了花支,“你今天花的这些钱,我可不会给你报销的。” “我知道,送人礼物哪有把钱要回来的道理。”伊雷笑了,“我只是路过的时候看到了,觉得你肯定会喜欢而已。” 雪莱捏紧玫瑰的花柄,安静地盯着火红的花瓣看了许久,才抬起头,用那双玻璃似的蓝眼睛看向伊雷,“哈尔顿,我已经是一个没有用处的人了。” 伊雷皱起眉,还没等说出什么,就被雪莱打断。 “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雪莱说,“陨石雨以后,我就失去了一切。我的知识、经验、人脉、地位,通通都失去了意义,现在的我只是个一无是处的废人,就算你讨好我,也得不到任何好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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