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荡的走廊。 直行,左转,再直行,右转,回头…… 江秋凉在心里记着方向和步数,在心中勾画出一副路线图。 狱警推开一扇门,江秋凉最先感觉到的铺面而来的,比室温略低几度的冷风。 江秋凉微微蹙眉。 他之前从牢房外的走廊观察过瞭望塔的构造,除去那个可有可无通气的电梯,整个瞭望塔一扇窗户都没有,几乎算得上是封闭,现在何来这一阵妖风呢? 于此同时,江秋凉闻到了风里飘散过来的,浓郁的红酒气味。 “长官,人带到了。” 狱警毕恭毕敬鞠了一躬,没有多加停留,脚下抹油一般忙不迭退到了外面,末了还把门捎带着关上了。 江秋凉被刺鼻的红酒气味激得头晕目眩,原本就不太舒服的胃开始一阵阵隐隐发痛。 他不动声色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表面上站得挺直,手肘在不易察觉处顶住了自己发疼的胃部。 有人在靠近他。 脚步声落在地上,敲出了不急不徐的节奏。 江秋凉对气味很敏感,从欲盖弥彰的红酒气味中分辨出了来人身上,苹果酸涩的苦味和海水淡淡的咸味。 “你打算站着聊吗?” 熟悉的声线,音调很冷,尾调不经意拉长,颇带了几分兴味盎然的趣意。 如果江秋凉的眼睛还在,他一定会短暂地闭一下眼,再不无心痛地呼出一口气,以视自己的无语之情。 “我没有在这里待很久的打算。” 耳边有杂响,似乎是凌先眠随手拽过了一把旋转椅,大咧咧在距离江秋凉不到两米的距离坐下,他的右脚翘在左边大腿上,发出了布料摩挲的轻响。 江秋凉听到他笑了一声:“那可怎么办,我有和你聊很久的打算呢。” “我这个人,一个人待惯了,性格不太好,礼节全无,请人的规矩也不懂。”凌先眠一番话理直气壮,全无话中的谦虚意味,随机话锋一转,“你的后面有一把椅子,是想自己坐下来,还是我请你坐下?” 江秋凉的眼前一片漆黑,脑海中却轻易浮现出凌先眠好整以暇的神色。 思忖三秒,江秋凉坐下。 “真乖。”凌先眠的话半真半假,“你的要求实在突然,我还没来得及收拾酒杯。如何,要不要来一杯?” 江秋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摆手,谢绝了凌先眠的“好意”:“不了。” “哦~”凌先眠故作遗憾地拖长了语调,“真是可惜,这可是鬼马酒庄幽灵赤霞珠红葡萄酒,是好酒呢……你听过有关鬼马酒庄的故事吗?” 之前那么多年,江秋凉被江侦仲栓在身边,大大小小参加的酒局数都数不清,自然是知道其中来由的。 他没有出声,还是凌先眠再次开口。 “安德森科恩酒庄的庄主保密了整整十年,方才造就它的横空出世。” “你说,这酒背后最值得感慨的,是十年的悠悠岁月,还是庄主的守口如瓶呢?” “你大可不必绕这么大一个圈子来嘲讽我,”江秋凉打断凌先眠,“想说我虚伪、自私,大可以直接说给我听。” 凌先眠悠悠转着手里的红酒杯,液体拍打在玻璃杯壁上,发出类似于海浪拍打礁石的声响。 “听他们说,你在交代之前,想见的人是我,我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大的魅力。”凌先眠语调中掺杂了笑意,他抿了一口红酒,接着说,“我以为,你会先去看那个被关在顶层的人,毕竟他没多久就要死了,看来所谓深厚的感情也就不过如此啊。” “感情?什么是感情?”江秋凉问,“他现在对我来说没有任何价值,只能勾起我痛苦的回忆,给我带来威胁。我为什么对这样的人产生如此肤浅的情感?或者我换个问法,如果你是我,你会对负累自己的人心存怜悯吗?” 凌先眠几乎没有什么停顿:“我不会。” 他短暂停顿了一下,转而继续道:“我不是你,你也不是我。你怎么证明你的这些话不是在为自己开脱?我没有信任你的理由。” 听到他的回复,江秋凉微微皱起的眉头悄然舒展,他坐下以后一直绷紧的背脊抵在椅背上,转过头轻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凌先眠的语气倏然冷下来,挤出来的几个字如冰刀划过。 “我笑你的试探实在拙劣,也笑你敢做不敢当,自以为把我当成个傻子一样戏弄。”江秋凉的笑意依旧挂在唇角,“长官先生,既然把我带到了老地方,必然是想好了证明的方式吧。” “这话是什么意思?” 红酒摇晃的响动戛然而止,四周静到吓人。 江秋凉毫不留情扯断了浮于表面的宁静。 “整理这间顶层的牢房,一层层洗刷掉血迹,再用红酒气味掩盖掉空气中的血腥味,恐怕花了不少心思吧。只是事情既做得出,清洗干净就可以代表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吗?” 凌先眠闻言,没有任何的不满和愤怒,江秋凉听到了他平静的语调:“你是怎么发现的?” “你既然乐意听长篇大论,那我也就把话说开了。”江秋凉把手放在自己的腿上,深吸了一口气,“首先,同一部电梯在中途不加停顿的前提下,抵达相同楼层所花费的时间基本相同,我在心中估计了一下这次在电梯里的秒数,三十四秒,和上次抵达顶层花费的时间正好对的上。其次,你确实很聪明,知道我可能会记得上次的路线,所以特意换了一条南辕北辙的新路,只是这条路前进折返,重复的地方太多了,很多距离原本都可以抵消,不过这都无所谓,最重要的是我观察过瞭望塔的构造,画出来的路线图正巧殊途同归。” “最后,也是最能验证之前猜想的一点。”江秋凉说,“是空气中的红酒气味。寻常喝酒,只要不是失手洒在地上,不可能有这么浓郁的味道。血迹可以立刻擦拭干净,可是气味在密闭的环境里不可能瞬间散尽。于是你想到了一个好办法,就是用新的、更加浓烈的味道掩盖掉之前残留的气味。想必你是调查过我,知道我对这种气味很排斥,在闻到让自己很难受的味道时,生理的反感会被放大,一般情况下都只会在乎疼痛,不会在乎那微乎其微的异常。” 凌先眠拍手,回音荡开:“照你这么说,倒是我欲盖弥彰了。” 江秋凉闻言,唇角上扬起一个弧度。 “不见得吧。”江秋凉毫不留情打断了凌先眠虚情假意的夸赞,“你哪是生怕我知道,是生怕我不知道吧?这招正中你下怀,还在这里装什么置身事外呢。” “在你眼里,好戏恐怕才刚刚开场吧。” ---- 作者有话要说: 安德森科恩酒庄内容参考百度百科 孟子曰,存乎人者,莫良于眸子。 我在想,如果一个人没有眼睛,他的心灵如何展露在大众眼前。 现在我想我有了自己的答案。 即使没有眼睛,心灵也会透过其他的器官,甚至是皮肤渗透出来。
第87章 杀死监狱长 空气有片刻的凝滞。 凌先眠突然笑起来,不同于之前虚假的笑意,这次他笑得特别开怀,笑声叠着笑声,撞碎了来不及扩散开的回音, 在空荡荡的开阔牢房中激荡, 格外怵人。 “你说得不错。”凌先眠直言, “我就是刻意告诉你的,生怕你不知道,我还特意在你面前摇了摇酒杯。” 他的身子似乎是前倾了一些,字句更加清晰,语调也更为无情:“你怎么肯定, 这一定是设下的局呢?万一这不是呢,我说不定会恼羞成怒, 直接杀了你的。” “你不会。”江秋凉反驳道。 “你赌我不会?”凌先眠越发觉得好笑, “你在用自己的生命在赌一个不确定的选项?我既然能我挖了你的眼睛, 为什么不能杀了你?” “我不是赌你不会杀了我。”江秋凉冷静纠正, “你肯定会杀了我,这是早晚的事, 根本不用赌。我是在赌, 不过我赌的是你不会现在杀了我。” “为什么?” “因为我对你而言还有价值。” “价值?” 凌先眠站起来, 旋转椅撞在桌子上,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他恍若未觉, 把江秋凉一把从椅子上拽起来。 江秋凉踉跄了一下, 堪堪站稳, 又被凌先眠一把推到了墙上。 后背狠狠撞在墙上,江秋凉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震颤, 喉头瞬间涌上来一股甜腻的血腥。 “我这个人就是这样,喜欢的东西一定要拿到手,从来都不会讲究手段。”凌先眠的气息靠得很近,“第一眼,我最喜欢你的眼睛,就随手取了。可是我现在发现了,单单两只眼睛在我桌子上没有趣味,我倒是很后悔,如果这双眼睛还在你这里,你此刻的表情应该很精彩吧。” 江秋凉不动声色,默默将血咽了下去。 “你想多了,就算那双眼睛还在,我也不会露出你想要看见的表情的。” 抓着自己领口的手力道一顿,凌先眠闷笑了几声。 “是吗?” 江秋凉抿紧嘴唇,他的一双手垂在腰侧,并不去触碰凌先眠。 “你给我听着,我想要的,从来就没有得不到的。”凌先眠的声音透出刺骨的寒意,“在我这里,你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 说完,他往外面喊了一声:“把他抬进来!” 衣领上的力道一松,江秋凉还来不及喘一口气,就听到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不远处有铁链在地板上摩擦的响动,和非常虚弱的,近乎是微乎其微的呼吸声。 扛着犯人的狱警没有停留多久,得到了凌先眠的示意,他很快又退出了牢房。 “很不幸,我改变主意了。”凌先眠附在江秋凉耳边,“我原本想着,你告诉我想要的信息,我就替你杀了他。现在想来,如果看不见这样精彩的一幕,实在可惜。” “杀了他,再告诉我那些信息,这是你唯一的活路。” 江秋凉站在原地,冷冷望着凌先眠的方向,不发一言。 “哦,我忘了。”凌先眠的声音倏然变得温柔,像是在给小孩子唱睡前的安眠曲,“你看不见,我给你带路。” 凌先眠的手牢牢抓住了江秋凉的手腕,力道大到江秋凉以为他会深深嵌入自己的肉里。 江秋凉被凌先眠一路近乎是拖拽过去,步伐毫无章法,临到结束还踢到了什么颇有重量的阻碍,江秋凉刹住脚步,他听到了液体晃动的轻响,顷刻明白过来—— 是装满的红酒瓶。 他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凌先眠已经引着摸向了冰冷的锁链。 “你看,他就在这里。他是如此的脆弱,就像是一只濒死的小兽,你能到他的呼吸声吧……” 凌先眠的声音听起来有掩盖不住的兴奋,“他”这个字被他刻意强调,江秋凉怀疑他根本说的不是“他”,而是“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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