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莹,透亮,又易碎。 江秋凉在虚幻中伸出手,雪花落在他的掌心的瞬间,画面像是破掉的玻璃,顷刻碎裂成了网格状,每一个延伸向未知的蜘蛛网都连接着他的神经,那是刻骨铭心的疼痛。 在破碎中,有温热的液体滑过他的脸颊。 流到他的唇角,是咸涩的。 是海水吗?还是泪水? 江秋凉在朦胧中睁开眼,对上了凌先眠的眼睛。 那是另一处的海洋。 明明是深沉的黑,落在江秋凉的眼中,却是此生可望而不可及的亮光。 这是在至暗时刻,照进他人生中的第一缕光。 是江秋凉亲手熄灭了它,从此他的人生中沉入了永久的深冬。 只是这一眼,已经足够让所有尘世的疼痛通过眼睛传递到身体中。四肢逐渐恢复知觉,眼前如蒙了一层烟雾一般模糊的场景随着呼吸聚焦,清晰成了江秋凉最恐惧的现实。 头部传来了像是刺穿一般的阵痛,江秋凉的手指倏然一抽,喉头一阵痉挛,猛地咳嗽起来。 痛到极致的时候,人就像是悬浮在半空中,吐不出一声哀嚎,连自己是否还在呼吸都不确定。 江秋凉觉得自己的灵魂漂浮在身体之外,冷眼旁观自己捂着嘴,脸上浮起了一层病态的红晕。 他的胃部骤然抽搐,整个人控住不住弓起脊背,硬生生吐出几口带着血沫的水。 “咳咳咳!!!” 水。 江秋凉立刻想起了之前尝到的,带着甜味的水。 这里的水有问题! 指缝里渗出了猩红,液体返上来,口腔里弥漫开一股甜腥味。 江秋凉有些难以置信的,把手从唇前移开,他的掌心赫然是一团血。 他的手抖得很厉害,搭在身侧的右手无意识抓在地面上,抠出了道道蜿蜒的痕迹。 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场景居然在十分之一秒和某个熟悉的记忆片段重叠在一起。 江秋凉分辨不清记忆中的是什么,他只能看见另一只手半透明的影子和自己的手交叠在一起,那只手上也有血,很多的血,滴滴答答,不断落下来的血。 那是什么?! 突然,有一只手伸过来,有力的,不容置疑地握住了江秋凉不住颤抖的左手。 江秋凉本能闪躲,却被那个力气更加大力地压制了,他能感觉到凌先眠的气息,他真的很熟悉这种感觉,凌先眠的掌心穿过他的头发,按了按他的发心,这是一个安慰的手势,顺着这个姿势,他自然而然把江秋凉揽到自己怀中,让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砰。 砰砰。 砰砰砰。 衣服黏糊糊的,带着尚未散去的潮湿,贴在江秋凉的皮肤上,随着他的呼吸起伏。 奇怪的是,抵在凌先眠温暖的臂弯,江秋凉能感觉到,那些让他恐惧、不安的黑暗和寒冷在逐渐远去,他缩成了一团,很小的一团,把下巴搭在自己的膝盖上,像一只被抛弃的流浪狗,轻嗅着凌先眠身上的味道。 温暖的,熟悉的,心安的气息。 他下意识用右手抹了一把自己的鼻子,虽然他也不明白这个动作的含义,但是这个小动作似乎可以给他一种力量。 继续披着坚强的外壳走下去的力量。 江秋凉抹了一把自己的眼睛,把之前因为疼痛而流出来的生理性眼泪抹去。 他很轻的,又很坚定地推开凌先眠。 凌先眠的眼眶有难得的薄红,江秋凉假装没有看见。 他望进凌先眠眼中。 “我想起来了。” 江秋凉说,他注意到凌先眠的动作一僵,呼吸很明显慢了下来。 “是吗?” 凌先眠唇上很慢的,挂起一丝自嘲的笑意。 “十八岁那年的初雪夜,为什么要救我?” 江秋凉盯着凌先眠的眼睛,他太熟悉这一双眼睛了,他很确信,自己在进行那场记忆消除手术之前,肯定每一晚都会梦见这双眼睛。 它们是如此的具体,具体到,江秋凉不用睁眼,就能分辨出细枝末节的情绪变化。 这短短的三秒,这一双眼睛中所有情绪在江秋凉这里成百上千倍放大,江秋凉从中品出了一瞬间的愕然,疑惑,恍然和伤感,最后复归到平静。 难道…… 江秋凉不清楚是哪里出了错,但是他的直觉告诉他,在他的话说出口的那一刻,凌先眠想到的记忆和自己的并不相同。 他想到的是什么? 有他更加害怕的,属于江秋凉的记忆吗? 江秋凉没有时间细想,凌先眠已经开口,他的字句深处回荡着远处的水声,击打在岩石璧上,仿佛隔着很远的距离,却有近在咫尺。 “死亡对那时的你来说是解脱,对我也是。”凌先眠的笑意淡了下去,他偏开眼,望进黑暗中的某处,像是窥见了多年前的冰山一角,“你相信牵绊吗?” 江秋凉的手指一紧,在掌心留下了苍白的甲印。 “那一晚,我半夜惊醒,正好收到了你的信息。”凌先眠的眼眸映着黑暗,他沉入到回忆中,音量不自觉放轻,“我抓着手机,冲到雪夜里,根本感觉不到寒冷,血涌到我的脑海里,我产生了一个完全摆脱我预想的想法。” 凌先眠终于望向江秋凉,很温柔,又像是举着□□的猎人对着迷途的小鹿,缱绻着未知的危险和疯狂。 “你知道我想到了什么吗?” 江秋凉移不开视线,他直直盯着凌先眠的眼睛,就像盯着黑洞洞的枪口。 这一次,他是自投罗网的。 “是什么?” 江秋凉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他真是一个愚钝的猎物,明知是陷阱,还是一脚踩了进去。 其实,他是知道答案的。 “我想你活下去,更胜过我自己。”凌先眠说,“如果你死了,我就和你一起死,没什么大不了的。” 砰! 猎人开枪了。 江秋凉看着自己的心口股股流出了鲜血,也看见凌先眠的心口流出了血。 一样的位置,在一样的时间,流出了同样的血。 它们融合在一起,像是从来不曾分离过。 “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江秋凉机械地重复,突然笑起来,“你说的对,没什么大不了的。” 笑着,眼泪从眼眶流出来。 “我差一点……真的就差一点,就跟他走了。”江秋凉的尾音哽咽,他抬起眼,眼角潮湿,问凌先眠,“你知道我为什么回来了吗?” 凌先眠握紧了江秋凉的手:“为什么?” 岁月,日历上枯燥的纸张,史书上的一笔,无足轻重的十多年。 在两人的对视之间消融。 江秋凉开口,和十八岁那年一样:“我想见你了。” 是独一无二的你。 不是像你的人,不是比你更好的人,甚至连另一个世界的你都不行。 换成其他任何人,都不行。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埋了个伏笔,会和后面对应上~
第119章 疯狂玩偶屋 记忆,破碎的记忆。 那些褪去颜色的,灰白的画面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扭曲的玻璃碎片映出了十七岁的江秋凉,也映出了十八岁的凌先眠。 二十九岁的江秋凉被碎片映照出来的浮光吸引, 他在这两张面孔中看见了自己和凌先眠现在的面容,锋利的棱角刮破了他光着的脚, 鲜血淋漓。 他感觉不到任何痛苦。 身体上的疼痛,是活着的证明。对于曾经向往过死亡的人来说,俗世的疼痛不过是栖息的一个落脚点而已。 如此的微不足道。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凌先眠的手加大了力量,那是一种连带着骨头的震颤,连带着灵魂都是酸楚的。 他的眼底有一层薄红, 衬得眼眸更是漆黑, 在那一双永远如死水般沉寂的双眼中, 似乎潜伏着某种不为人知的惊涛骇浪。 江秋凉听见了自己灵魂的嘶鸣。 但是他开口, 声调与寻常没有任何的区别:“我知道。” “我相信你说的牵绊, ”江秋凉说, “因为,我也有过这种感觉。” 和你。 在幻境之中, 江秋凉看见凌先眠被困住的第一反应不是自己能不能活下来, 他的第一反应, 是凌先眠值得比自己更好的人生。 他想要他活下去。 好好活下去。 即使代替自己的这一份。 拨开了最初重逢之后的困惑、厌恶、恐慌,江秋凉终于在危险的时刻, 窥见了自己真心的冰山一角。 世界上是不存在真正的感同身受的。 但是有些人, 生来就是同一类人。 他们日复一日囚禁在黑暗中, 用华丽的皮囊掩盖住腐朽的灵魂, 当冰冷的灯光从头顶照射下来的时候,他们会披上虚伪的假面, 在阿谀奉承的谈笑中如鱼得水。 至于人世间的情感,亲情、友情,或者是爱情,烂俗到在八点档肥皂剧里反复催人泪下的老套情节,早在父辈的身上得到了验证。或许存在过,但并不长久,真正长久的,不过是与利益挂钩的勾心斗角。 善良是软弱,服从是常态,权力是掉在天花板的肉。 强者会踩着弱者的脊背,脚踏鲜血永登极乐。 这,是他们眼中的现实世界。 江秋凉从来没有幻想过自己还有第二条路可以走,他被自己名义上和血缘上的父亲禁锢着,成为他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小丑,直到他遇见了凌先眠。 这是丛林中,嗅到同类气息的电光火石。 或许,除了天堂,他还有另一条路可以走。 和凌先眠一起,下到地狱。 江秋凉看着凌先眠把自己沾了血的手掌贴在脸颊上,自己呕出来的血沾上了凌先眠不染纤尘的脸,凌厉的轮廓染上了肃杀的血腥气,连带着五官都散发出平时没有的戾气。 “疯子。” 江秋凉很轻地笑了一声,笑意仅仅只是停留在唇角,眼中沉淀着更深的情感。 “你离开以后,很多人骂过我是疯子,我把他们都杀了,一个接一个,他们的血腥味让我想起你。”凌先眠把脸凑在江秋凉的掌心,像是依偎,或者说,更像是某种意义上的顺从,“他们的死亡不会让我感觉到半分难过,从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是个缺乏情感的疯子。” 凌先眠轻蹭江秋凉。 “他们说的其实是实话,我很清楚的。” “唯独对你,我会一次又一次原谅你。你骂我,咬我,甚至打我,我都不在乎。我不怕你对我做什么,我最怕的,是你用自己的性命来威胁我。”凌先眠抬起眼,睫毛划过江秋凉的指尖,“我爱你,秋凉,即使我一遍又一遍催眠自己,我还是发现,我对你的爱超过了仇恨,我是爱你的。”
179 首页 上一页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