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来来往往的,不管是府上侍卫,还是悬镜司的人,居然全都是狐妖! 江采霜蓦地停住脚步,回身,跑过咯吱作响的竹木桥,闯进了燕安谨的书房。 这人更是放肆,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现出原形——一只白狐趴在窗棂上晒太阳。 江采霜跑过去提起狐狸后颈,将它提在手里,晃了两下,它才悠悠转醒一般,“道长回来了。” 江采霜怒不可遏,“你!你是不是把你的狐子狐孙全带过来了?” “道长说笑了,我又没娶亲,哪来的狐子狐孙?” “那你府上怎么这么多狐妖?” 江采霜眼前白光一闪,狐狸就变成了容貌艳丽的男子。 “上古时期,狐妖分为四脉,道长可知晓?” “自然知道。”江采霜望向他,“青丘,涂山,有苏,纯狐。你是这四族之一?” “道长不妨猜猜,在下是哪一族?” 江采霜上下打量他,此人生得妖冶昳艳至极,若为女身,自称得上一句倾国倾城。 狐妖中,容貌最为出色,也最喜爱用美色惑人的,正是—— “有苏。” 燕安谨弯唇低笑,“道长对在下,可真是了解颇深呢。” 狐妖四族,有苏的名声可不怎么好。 只因从前一国覆灭,人人都说祸国妖妃是狐妖,出自有苏一脉。 “你们如此多的族人,不在你们的族地修行,来汴京城做什么?” “世间诸事不公,百姓贫苦。狐妖看不过眼,故来相助。” 狐妖会有这么好心?更何况还是素来声名狼藉的有苏一族。 江采霜暗暗怀疑,他们定然是酝酿着什么大阴谋。 既然让她碰上,回头定要用机关鸟给师父传信,让同门师兄师姐们小心才是。 燕安谨忽然站直了身子,正色道:“道长,在下有一事想同你说。” “什么?” “是在下连累了道长。” 江采霜凝眉,“这话从何说起?” 燕安谨垂了眼睫,低声道:“官家赐婚,意在牵制我,却连累了道长。” 江采霜对朝堂的事不甚了解,只是依稀明白,官场诡谲复杂,明争暗斗,暗潮汹涌。 既然是这样危险的地方,自然少不了阴谋。 只是…… “为什么会选我?” 她根本没见过什么官家,甚至从小都不在汴京城里长大,为何偏偏选了她? “金明池一案,道长落水,在下救你出水时,很多人都看到了。这是其一。”燕安谨解释道,“在望天楼上,道长曾说怀疑有人窥探,我猜测那人是裴玄乌的手下。他向官家进言,促成了我们的婚事。” 官家早就有意为他赐婚,从而牵制他的势力,但之前苦于没有合适的名头,无法贸然推进。正好赶上他在金明池救人,被许多世家看在眼里,官家便顺水推舟,赐了一桩婚事给他。 “裴玄乌是谁?” “当朝国师。” 江采霜讶异,忽而想起一个传闻,“是踏天书,从天外飞来的那个国师?[1]” 她在江南听过一些北方传来的奇闻异事。 其中最让人津津乐道的便是当朝国师,传闻某日天子登山,在山腰祭拜之时,天边忽然霞光万丈,祥云吐雾,一仙人手持拂尘,踏着天书而来。 仙人从天而降,落在官家面前,天书上的一行大字映入所有人眼中。上书官家功德,意指大晋江山稳固,昌盛万年。 “正是。” 江采霜对这个国师只是有所耳闻,只知道一些关于他的民间传言,并没有过多了解。 不过,这不妨碍她生出疑窦,“既然是世外仙人,怎会管起了你的婚配之事?” 燕安谨语气意味深长,“若是真正的仙人,自然该超脱物外,不问凡尘。怕只怕,一些心术不正之人假冒仙人,行不端之事。” 江采霜隐约明白了,这位传说中神通广大的仙师,只怕空有法力,并无慈悲剔透心肠,反倒满肚子权势算计。 先不说这位裴仙师到底有什么目的,让江采霜感到诧异的是,燕安谨今天似乎格外坦诚。 简直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江采霜想起一件事,“之前忘记跟你说,师兄师姐们给我传信,说师父还没出关,所以暂时拿不到菩提子了。” “让道长费心了。” 江采霜面上略显忧色,“师父以前若是要闭关很久,会提前同我们说的。可是这次他许久没出来,也并未提前同我们说过什么,我总觉得放心不下。” “兴许只是修炼起来忘了日月,道长无需担忧,”燕安谨提议道,“若是哪日有机会,我陪道长一同回江南。” “你跟我一起?” 燕安谨轻笑,“在下许久未见清风真人了,也想登门拜访。” “你不怕我师父收了你啊?” “我与道长是夫妻,想必师父他老人家会看在道长的面子上,对我网开一面罢。” 江采霜别过脸,故意说道:“放心吧,我只会帮我师父收了你,才不会替你求情呢。” 入了兰月,暑热渐消,秋高气爽。 石桥缝里开满了牵牛花,潘楼外布起热闹的集市,卖各式巧果,糖酥,花瓜,磨喝乐。街上到处都是穿荷叶半臂衣衫,手持荷叶的孩童,意在模仿磨喝乐。 一眨眼,到了七夕这日。 集市比前几日还要热闹,车马拥堵,只得下车走路而行。年轻女子结伴说笑游玩,还会聚在乞巧楼上拜七姐,用五彩线穿针斗巧,捉来喜蛛观其结网,看谁得的巧最多。 江采霜和两位姐姐,以及宋莺约了一道玩耍。 “这里的双头莲好看,我们一人买一支吧。”江采青停在一个摊位前。 时下有“莲花生双头,才子高中”的传说,所以到了乞巧节,便会有人取未开的荷花,假做双头莲来卖。 人人都知这双头莲是假,但买来也可图个好兆头。 江采霜挑了一株含苞待放的双头莲,刚付了银子,便忽然眉心一肃。 她的衣摆无风荡起,又缓缓落下。 若是旁人,兴许根本感觉不到这样微弱的气息,但江采霜六识敏锐,几乎是刹那间便感知到了危险。 有妖气! 她迅速回头,可街上人潮如织,行人来来往往,根本辨不出方才是谁从她身后走过。 “霜儿,怎么了?”江采薇问道。 江采霜着急地踮脚去看,可那妖怪早已隐入汹涌的人流中,如泥牛入海,不见踪迹。 她急忙指向前方,“刚才有妖怪从我身后走过,朝那个方向去了。” 江采青道:“什么?那我们快去追!” 两人一头扎进人群,拨开来来往往的百姓,朝妖怪消失的方向追去。 “哎——”宋莺正要招呼,可她们两个跑得太快,已经听不到了。 “罢了,她们先去捉妖,我们找个地方歇息,等着消息吧。” “也好。” 她们两个不擅捉妖,跟过去也是添麻烦,还不如找个地方等着。 跑遍了大半条长街,江采霜终于停下脚步。 江采青跟在她身后停下,手撑着膝盖直喘气,“霜儿,你怎么不跑了?” “妖气就在这栋楼里。” 面前高楼华灯初上,一条条彩绸连接到对面街巷,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门口摆着两大只莲花缸,游鱼自在地躲在莲叶下,来来去去。 两人正要进去,却被两位书童拦住。 “二位姑娘请留步,楼上有贵人正设筵会友,若想上楼,须得先做出诗文来,过了关才能上去。” 江采霜问:“刚才可有人上去?” “今夜上楼的人可不少,少说也有十七八个呢。”书童答。 “我说刚才,在我们过来之前,有没有人上去?” 两位书童对视一眼,“似乎没有。” 可江采霜感应到的妖气,就消失在这附近。她生怕出事,着急上楼。 两位书童死守规矩,拦着她不让她上。 “我来!”江采青站了出来,“说吧,你们的题目是什么?” 书童递过来一只宝蓝色香囊,“请姑娘自行打开。” 江采青三下五除二打开了香囊,里面是一片蝉翼。 旁边就有几张书案,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书童让人燃上香,“还请姑娘在一炷香的时辰内作诗出来,若是超过了一炷香,那便也是不算数的。若是诗文达不到要求……” 还不等他絮絮叨叨地说完,江采青便撂下笔,将宣纸递到他面前,“我做完了,你快看看我能不能上去?” 书童不经意地往纸上一瞥,眼神立刻定住,忙叫来另一人一同品鉴,“姑娘真是大才,这诗韵律平整,词藻华丽又不失幽婉空阔,诗意更是意味深远……” “少废话,快让我们进去!” “姑娘请,姑娘请。” 两位书童让开位置,江采霜和堂姐走进大堂。 等她们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热闹的大街上走过来一个人。 他穿着寻常青色布衣,脸面白净,长相平平,只一双眼圆润却呆滞,定定地看人的时候,有种令人发毛的怪异感。 书童正要阻拦,他动了动嘴,两位书童就像魔怔了一般定在原地。 直等到那人上了楼,书童才恍然回过神。 “我们刚才是不是看到一个人?” “记不清了,应该是走了吧。” “奇怪,怎么记性变得这么差了?” 江采霜和堂姐如愿上楼,楼上正在办一场七夕斗文会。 两排读书人相对而坐,正言辞激烈地议论时弊,各个舌灿莲花,据理力争。争论到激动时,甚至还会脸红脖子粗地站起来,完全不见文人的柔顺模样。 场上不仅有大哥江水寒,还有江采霜曾见过的寒门学子段静远。 两人坐在同一侧,与对面的人激烈相辩。 江采霜听不懂他们引经据典,出口成章,便茫然地拉了拉江采青的衣袖,“姐姐,他们在吵什么?” 江采青听了几耳朵,便激动得脸颊通红,忍不住与其他围观者一同叫好。 “大哥旁征博引,博学多才,不愧是大哥。” 江采青夸完,才想起来回答江采霜的问题,“霜儿,你可听说了最近朝堂上争斗不休的新旧法之争?[2]” 江采霜点点头,“我从燕世子那里听说了一些。” 平时燕安谨在书房处理公事,江采霜便找个蒲团,坐在书架中间看卷宗。 有时会有大臣拜访,谈论朝政,她听过一两句什么新法旧法,但不太了解。 “王公年初拜相,大力推行新法,与守旧派发生冲突,两方的争斗一直持续至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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