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蒙愈拉住自己的同伴,劝说道:“韩兄,不必与他一般见识,别上了他们的当。” 如今他们新党好几人都下落不明,生死不知,若是他们再因斗殴受了伤,无法下场应试,那来年入朝的新官员,岂不是都被他们守旧派给占了?朝堂上新党本就饱受老臣打压,日渐式微,若是这次没有新人进士登科,新党被守旧派彻底压制,那他们的全部心血就要付诸东流了。 濮子凡却不愿就这么放过他们,上前一步揪住蒙愈的衣领,“你凭什么用这种口气跟小爷说话?是我懒得与你们穷酸鬼一般见识,还轮不到你们对我挑三拣四。” 濮子凡仗着自己人高马大,一把将蒙愈推到嶙峋的假山石上,用力一撞。 外人看来只是推搡,只有蒙愈感觉到了钻心的疼痛,后背甚至泛起了濡湿之意,他忍着疼痛,“濮子凡,你别太过分……” “小爷我看见你们这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就恶心,有本事就像喻文卿那样宁死不屈,以身殉法,你们舍得自己这条贱命吗?” “濮子凡!你们在做什么!”江水寒远远望见这一幕,高声喝道。 听见他的声音,濮子凡到底还是有所顾忌,不情不愿地收了手。 “堂堂侯府世子,跟这群酸儒混在一起,也不怕辱没了门楣!”濮子凡冷冷撂下一句,带着自己的跟班离开,“我们走!” 江水寒快步上前,扶住浑身湿透的段静远,“快送静远兄回去休息。” 几人手忙脚乱地扶着段静远回了住处。 等这边安顿好,江水寒领着江采霜和燕安谨去往他的房间。 太舍不看家财家世,只看学识。学识越高,越得夫子赏识,便能住在更好的园舍。 江水寒有个独立的小院子,角落种着一丛紫竹,地上铺着光滑圆润的卵石。院中还有一条浅溪,绕舍而过。屋舍窗明几净,书香清雅。 “太舍中怎么还有人挑事打架?”江采霜问。 江水寒给他们倒了茶,在对面蒲团坐下,“往日是没有的,只是何文乐和周康等人失踪后,新旧两党斗争日益激烈,慢慢便演化成了这般。” 起初还只是斗斗文章,如今已有人开始侮辱挑衅,想仗着人多,尽情打压他们新党。 “原来如此,”江采霜身子往前探了探,打听道,“我们这次过来,就是为了这几人的失踪案。哥哥,你可认得他们?” 江水寒点头,“自然认得,何文乐和周康还是我与静远兄的好友,平日潜心读书,几乎不与外人来往,我实在想不通他们会招惹到什么人。” “他们五人的家在汴京吗?” 江水寒想了想,“只有何文乐家在汴京,其他人在京城没有亲戚,基本上只跟太舍的同窗走动往来。” “你还记不记得他们失踪时的具体情况?” “我想想,”江水寒仔细回想十几日前的情况,“那日,何兄自称要去山门外买些宣纸,顺道再去书铺租借几本古籍,之后就再也没回来。” “你们有没有去铺子里问过?” “我们拿着画像问过了,卖宣纸的铺子声称见过何兄,也确认他买了宣纸。可后来我们问了好几家书铺掌柜,都说没见过他。” 这说明何文乐买完宣纸之后,便不知去向,连说好的租借书本都没有去。 “那其他人呢?” “我只知道周康,他也是下山采买,直到落日未归。我们分头在街上打问,有个杂货铺老板说见过他往东面去了。” “东面是什么地方?” 江水寒起身,从书架上拿来一张太舍附近的地图,“我们私底下议论过周康可能会去的地方,要么就是东边的几家文馆,要么就是去了寺院静读。” 江水寒指了几个地图上的标记,都是他们之前推测周康行踪的时候,特意圈出来的。 江采霜对这附近不太了解,拿着地图看了半天,并未看出个所以然来。 东边倒是有好几家文馆,再拐过两条街,还有说书唱戏的瓦子,平时学子们读书累了偶尔也会去听听戏。若是往南走,便是一座矮山寺院,山后面是一条窄河。 “至于另外两人,还有两日前刚失踪的邓聪兄,我与他们不甚熟悉,但听说他们也是有事下山,之后再也没回来过。” 江采霜分析道:“这么说,他们都是在太舍外失踪的?” “没错。” “既然他们在太舍外面失踪,为什么你们还会怀疑这件事是守旧派干的?” 江水寒叹息一声,“守旧派大都出身显贵,在京城既有门路又有人脉。他们不敢在太舍内动手,在外面将人掳走也是有可能的。如今距离秋闱不剩多少时日,若是守旧派故意将人扣走,圈押在一处,何兄他们怕是会错过这次秋闱。” 若真是被关押起来倒还好说,起码留得一条命在,只要在秋闱之前找到他们,便能让他们顺利参加考试。 怕就怕……这些人下手阴狠,直接将何文乐周康等人害死,那他们就再也没机会赶赴科场了。 许久没有出声的燕安谨,在此刻开口道:“能否带我们去这几人的屋舍看看?” “可以,我带你们去。” 去的路上,燕安谨不经意地问了句:“方才,濮子凡所说的喻文卿是何人?” 濮子凡说喻文卿宁死不屈,以身殉法,他从未听过此事。 “喻兄比我早来几年入太舍,满腹经纶,文采飞扬,他的文章每每针砭时弊,意蕴深刻,连山长都赞不绝口,直言他哪日下科场,头名定然非他莫属。”提起喻文卿,江水寒眉飞眼亮,语气难掩憧憬和尊崇,“喻兄也是最早支持新法的学子之一,在王公还未拜相时,便经常与他来往,以师徒相称。” “后来呢?” “后来……大约是去年这个时候,喻兄的才华被董太师看重,欲拉拢他到守旧派的阵营,便假意邀他到府上,趁他酒醉,以女献之。第二日喻兄醒来,被董太师强权逼迫,令他娶董太师之女为妻,喻兄宁死不从,撞柱身亡。” 江采霜没想到会听到这么悲壮的一段故事,同时也对这些学子们针锋相对的立场,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就像这山上种的青竹,因着共同的抱负和理想,一丛丛密不可分地捆在一起,露出最锋锐的竹尖,与另一丛相撞。 都是宁死不折的性子,必然要碰得彼此头破血流,甚至付出性命才肯罢休。 江水寒先带他们去了何文乐的屋舍,房中布置凌乱,到处都是散落的书籍纸张,堆成了小山。 “何兄生性洒脱,不喜拘束,书文写了就随手一丢。别看他屋子乱,他想找什么东西,从来就没有找不到的。只不过,我们要是想找他的东西就难了。” 乍一看,屋舍乱得无从下脚,但乱的也只有读书人的东西,至于何文乐私人东西,却并未摆到台面上来,反倒整整齐齐地收在橱柜里。 看来这何文乐也是个粗中有细的人。 江采霜随便捡起几本书翻看,什么类型都有,看不出他的偏好。 “何兄涉猎广泛,博览群书,甚至连佛经道文都有研究。”江水寒解释道。 江采霜将手中的书放回原处,又捡起几张宣纸来看,似乎是他练字的宣纸,大字小字,行书草书都有。还有些宣纸上随手写了文章诗词,文章大都锋芒毕露,直指朝堂上各种积弱弊病。 “我们分头找找吧。” “好。” 江水寒早已来过何文乐的屋舍,但还是弯下腰,在满屋子的书本中寻找线索。 他也想早日破案,早点将他的好友找回来。 屋里堆放的书籍实在太多,三人翻了半天,什么有用的线索都没找到。 燕安谨提议道:“不如先去看看其他人的房间,最后再来这里找。” “也好。” 他们又去了周康的房间,这次房中整洁多了,书本文章都整整齐齐地堆在书架上。 江采霜拿起一本王公文集,书页都被磨得斑驳陈旧,应该有人经常翻看。 她随手翻了翻,里面掉出一张纸来。 “你们快来看,”江采霜对他们二人招了招手,“这张纸上的字,怎么这么丑?” 满屋子的好文章好诗好画好字,就只有这一张字难看得紧。 这字还比不上她的呢。 江水寒认真看完,点评道:“这不是周兄的字,但这文章……细读下来大气磅礴,胸系天下,从几个方面痛斥了旧法的弊病,这般见解胸怀绝非常人能有,与这字实在不相符。”
第37章 第 37 章 ◎今日……可是我手重了?◎ “这张纸我可以带走吗?”江采霜问道。 “可以, 回头我跟静远兄他们说一说。” 现在几个人都下落不明,也没工夫在意这么多了,先把人找到才是最要紧的。 随后, 江采霜还去了邓聪三人的屋舍, 他们与何文乐周康的住处离得不远, 倒是好找。 同样在邓聪房中找到两张丑字,还有一人房中也有丑字。 文章内容卓然,字迹却潦草难看。 “除了都支持新法以外, 这五人或许还有一个共同点——便是这字迹丑陋, 内藏锦绣的文章。” 说不定与他们的失踪有关。 江采霜留下了一张,让哥哥在太舍帮忙打问, 看写字的是不是太舍中人。 她则趁着天还未黑, 和燕安谨一同离开太舍,去街市上打听。 “既然哥哥说,周康失踪前有人看见过他往东边走, 那我们也去东边吧。正好回去的路也在这个方向。” 他们去了好几家文馆, 挨家挨户打问, 对这幅字有没有印象。文馆书铺的掌柜看了丑字都直皱眉头, 说自己家只卖好看的字,哪有人故意卖丑字。 等走出街巷,天色已晚, 江采霜饿得前胸贴后背, 剩下的地方只能明日再来查看。 “只靠我们二人寻找线索太慢, 明日我从悬镜司调几个人过来,跟道长一起打听。” 江采霜怏怏不乐, “好吧。” 她原本还想只靠自己的力量破案, 可破案过程繁琐, 她一个人不知道要问到猴年马月。 燕安谨好笑地将她脸上的苦恼收入眼底,给她倒了杯茶,“问了一下午难免口干,喝点茶水润喉。” 江采霜后知后觉地拿起茶杯一饮而尽,喝完反倒觉得更渴,“再来一杯。” 燕安谨继续帮她倒。 江采霜一连喝了四五杯茶,才觉得喉咙有了点湿意,不像刚才那么干燥。 回到府上,用过晚膳,江采霜仍趴在桌子上,对着那几张纸翻来覆去地研究。 “这字到底是谁写的,怎么会这样丑?” 燕安谨正处理堆了一天的公务,朝她那边投去一眼,饶有兴致地开口:“倒是让在下想起了道长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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