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采霜和堂姐走在通往望天楼的栈桥上,栈桥开阔,人来人往,脚下便是澄澈的金明池水。 江采青介绍道:“望天楼建于五年前,耗费白银数百万两,能工巧匠数千名,才终于建起这座屹立于湖心的高楼。到了夜里,点燃这八角飞檐下的琉璃灯,整座楼都好似悬浮在半空中。每到端阳节,满京城的郎君娘子都会来这里看赛龙舟,可是不一般的热闹。” 江采霜望着前方悬在水面上,雕栏玉砌的水榭高楼,满眼惊叹,“这栋楼可真是奢华,当得起‘望天’之名。” “不仅仅是从外面看起来奢华,里面更是藏有乾坤。甚至不同楼层的雕梁纹样都是不同的,有龙凤麒麟,天马狻猊……” “姑娘说错了,这楼里的纹样可不是常见的龙凤麒麟,而是松鹤玄鹿,这望天楼是当年官家命人建造,献给太后娘娘祝寿的。” 插话进来的是一个农户打扮的中年男子,脸和脖子被晒得黝黑,脸上遍布饱经岁月风霜的沟壑,瞧着颇为沧桑。他扛着装馕饼的扁担,走路时微跛。 “诶?这你都知道?”江采青目露诧异,“难道你经常进出望天楼?” “在这附近卖饼卖了好几年了,望天楼每层有几根柱子,几个窗棂,小人都一清二楚。”农户放下扁担,用搭在肩上的毛巾擦了擦脸,老实憨厚地开口,“姑娘可要买两个花饽饽?待会儿看龙舟戏饿了,拿来垫肚子正好。” 他掀开上面盖的厚棉布,氤氲的白色热气翻腾,筐里摆满了花饽饽。有鱼形,荷包形,粽子形,还有捏成龙舟的。每个饽饽都涂了彩,颜色艳丽,画得惟妙惟肖。 江采青惊叹了声,赞道:“你这饽饽倒是比别处的好看,颜色也鲜亮,栩栩如生的。” 江采霜看得眼花缭乱,又见男人扛扁担辛苦,便多要了几个。 和堂姐逛完一楼,两人正欲往上走,迎面正好遇上江采薇夫妻俩。 两人挽着手臂,于文彦白衣温润,低头说话时唇边都带着笑。江采薇发鬓间簪着艾叶石榴花,脸颊红润,眉眼温柔。看上去,夫妻关系很是亲密。 江采薇看到娘家妹妹,自是欢喜,同丈夫说了一声,便过去跟妹妹一同游览。 江采霜和江采青亦是兴奋惊喜极了,“今日出门前,我让小厮给伯府送了帖子,一直没收到回应,还以为采薇姐姐你不出来了呢。” “我们出来得早,还没看到帖子就离府了。这不是正好遇上了?” “是啊,这么热闹的日子,要是见不到你,那可就太遗憾了。” 姐妹几个说笑着往楼梯上走,江采青打趣道:“我们就这么把你拽走,留姐夫孤零零一个人,他不会生气吧?” 江采薇面颊晕起绯色,赧颜道:“文彦……他又不是没自己的朋友。” “怎么只有你和姐夫,伯府的长辈没有来望天楼吗?” “来了的,只是没和我们一起。” “姐姐,你成亲后在伯府的日子过得可还顺心?公婆可是好相与的人?待你如何?”江采青关心道。 “伯府人丁少,就只有主脉一支,平日里我也不和许多人打交道,公婆都是好相与的人。” 江采霜也十分挂念她,“采薇姐姐,没人欺负你吧?” 江采薇不由失笑,宽慰道:“没有,别担心了,我好着呢。家里怎么样?一切都好吧?” “嗯,一切都好。爹爹公务上还有事,晚些时候再和娘亲哥哥一起过来。” 望天楼越往上走越是繁华,卖面人糖人蜜饯干果的摊贩挑着扁担来楼上叫卖,酒店伙计面前挂着个小木托盘,装着干果点心,遇到人就招呼对方往自己店里走,还有许多供客人休息的雅座茶室。 江采霜和两位姐姐坐在临湖雅座,正好能看见下方金明池的热闹场景。 这会儿龙舟赛还没开始,两个队在舞狮斗彩,引来岸边众人叫好。 江采霜正看热闹,忽然底下两个争执的人引起了她的注意。 少年的脸像个大大的白面馒头,五官都挤在中间,仿佛热包子被揪起了褶,全堆在一处。正是俞静衣的弟弟,俞金亮。 他带了个随从,江采霜也曾见过,是俞家绸缎铺的伙计刘全。刘全是个老实本分不敢与人争执的,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不知该如何是好。 而与俞金亮推搡的那人,则是一个身量高大的丑陋男人。 江采霜没见过那人,但凭借他面中一颗大瘊子,一下就想起来他的身份——难道是之前宋莺所说的二世祖崔兴? 这两人怎会混在一起? 江采薇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顿时皱起了眉。 江采青问道:“姐姐认识他们?” “那个年长些的是你姐夫的表弟,崔兴,借住在伯府。素来是个爱闯祸的。”提起此人,江采薇明显不喜。 因着此人私底下时常对她出言不逊,屡屡调戏,若不是看在于文彦的面子上,江采薇早就将此事揭开了。 “他就是崔兴啊。”江采青小声嘟囔,“原来莺儿姐姐没骗我们,还以为她说得夸张了呢。” 那崔兴生了一双往下的吊三角眼,看人时总是色眯眯的,神情猥琐,厚嘴唇,面中还长了个大瘊子,跟宋莺的描述一模一样。 崔兴正跟俞金亮拉扯,两人似乎起了争执。 俞金亮比崔兴矮,但胜在体格壮实,一把抓住崔兴的衣领,“姓崔的,我可算找着你了,你还想跑哪儿去?” 崔兴有些气短心虚,“俞小少爷,是你啊。你也来看龙舟戏?” “别跟我装,这段日子你东躲西藏,故意不见我,到底是什么意思?” “俞小少爷,我这还有别的事,咱俩的事改日再说。” “改日?要改到什么时候?”俞金亮怒意勃勃,脸红脖子粗,咬牙切齿道:“姓崔的!当初可是你拍着胸脯说,有个门路能带我赚银子,我才把铺子的地契交给你,让你抵押出去了。你要是敢把我祖传的铺子给弄丢,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不就是个绸缎铺吗?看把你急的。当初还是你求着我把地契收了,怎么这会儿又换成这副嘴脸?” 少年急得脸庞狰狞,“那可是我们家最后的祖业!铺子没了我就什么都没了!姓崔的,你别太过分!” 偌大的家产只剩下这么一个铺子,连老宅都赌输抵出去了,现在他吃住都在铺子后面连通的小院。要是连铺子都没了,那他以后吃什么喝什么? 俞金亮的大嗓门吸引了很多路人的围观。 见他态度决然,崔兴心里也发憷,自然不敢跟他再呛声,“俞小少爷,你先别急,先别急,我赶紧想想法子,定会把铺子还给你。” “现在就还我!我不要你承诺的大钱了,把铺子的地契房契还给我,不然你休想好过!” 崔兴凑近俞金亮,小声道:“你有什么好担心的?我背靠伯府,难道还能贪你一间小小的绸缎铺?传出去不得让人笑话死。你放心,这事我一定给你解决了。” 见后者神情松动,崔兴再接再厉道:“既然你急用,那我就先把地契房契还给你,不过你得先把我松开,不然你这么抓着,我怎么给你拿?” 崔兴好说歹说,终于让俞金亮暂且松开他。 他整了整衣领,作势要从袖筒中取东西,忽然一抬脚,就跟泥鳅似的,呲溜一下消失在了人群中。 “王八蛋!别跑!”俞金亮恼恨不已,壮实的身躯在人堆里横冲直撞,追他而去。 一直没敢插手的刘全,愣了一下,也赶忙追了上去。 “看上去,像是崔兴惹到了那个小胖子?”江采青猜测道。 江采薇摇头叹了口气,“这人在外花天酒地,四处闯祸,每次都是伯府给他收拾烂摊子。崔兴是伯夫人娘家的侄子,伯夫人对他多有纵容,为了此事,你姐夫还和她闹了龃龉,母子两人冷若冰霜。” “啊?”江采青诧异道,“伯夫人为什么要这么护着他?” “谁知道。那崔兴行事荒唐,还未成亲,便不知从哪弄出个孩子来。我婆母是个爱孩子的,将他的孩子接来自己膝下养着,百般照顾。崔兴这个做亲爹的倒是一点不上心。” 江采霜想起之前夜探伯府时,在后院见到的那个婴孩。看上去,伯夫人对那婴儿的确娇惯。 说起这事,江采霜便多问了一句:“对了姐姐,你有没有听到屋中传来奇怪的动静?” 虽然已经将通往姐姐寝屋的门给封上了,但江采霜还是有些不放心。 “什么动静?” “就是……地板下面有声音?” 江采薇语气自然,笑道:“你姐夫之前也问过我这个问题,我还觉得奇怪呢。屋里地砖铺得平平稳稳,能有什么动静?” 江采青私底下听江采霜说过暗道一事,怕江采薇起疑,连忙插话进来,“前两日我屋里跑进去一只老鼠,把霜儿吓到了,所以她才这么问。” “噢,原来小道长也有害怕的东西?”江采薇打趣。 听到这个称呼,江采霜一愣,诧异地看向姐姐。后者笑着朝她眨了眨眼,心照不宣。 过了会儿,于文彦上楼来请,说是长辈在一楼设宴,他来接江采薇过去。 于文彦扶着江采薇,彬彬有礼地邀请道:“待会儿水上热闹,一楼离得最近,两位妹妹可要同行?” “我们就不去了,还约了其他朋友。” 四楼是高门世家的地盘,一边是男宾,另一边是女宾,中间以竹帘隔开。没多久,京中的大家闺秀便来得七七八八,聚在一处说话。 江采青眼睛一亮,“走,我带你去多认识几个人。” 江采霜羞涩点头,“好。” 相比较江采青的落落大方,游刃有余,江采霜则显得拘谨羞赧,不擅交际。好在这些姑娘们都是伶俐洒脱的性子,倒也没人因此瞧不起她,反而对她多有照顾。 “开始了开始了。”不知谁喊了一声,方才还端庄温婉的大家闺秀,顿时一哄而上,全都叽叽喳喳地围到了栏杆附近,朝下方看去。 湖面上传来震天的擂鼓声,江采霜和江采青挤进人群中,见舞狮已经结束,数只彩绘的龙头船停在西岸边。龙头船上各自竖着两根高高的桅杆,上面绑着一截粗壮的横木,横木下方吊着个秋千。 “那个秋千是做什么的?”江采霜问道。 “这叫水秋千,待会儿船开了,会有人站在水秋千上跳跃腾挪,最后再跳进水里,跟鱼儿似的,可好看了。就连当今官家都交口称赞,颇为喜爱呢。” 江采霜和江采青听见声音,同时回头看去,“莺儿姐姐,你也来了。你快过来,这里能看得清楚。”两个人让出位置,让宋莺站在中间。 出言解释的人,正是宋莺。她轻声细语道:“今早宋五身体有点不舒服,我叫了大夫来给它看病,所以来得晚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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