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大臣煞有介事地夸赞起来,表情和语气要多夸张有多夸张,像是铆足了劲的公鸡。一个个语调高昂,生怕裴玄乌听不见似的。 若不是地方施展不开,怕这些人都要当场跳起舞来了。 更多的人却是鄙夷地往这边看了一眼,在心底冷哼。 如此低劣的吹嘘伎俩,就不信这些在官场上混迹多年的人看不出来。 纷纷出声附和,不过是曲意逢迎,想捧这姓裴的臭脚。 捧高踩低,阿谀奉承,自古如是。 裴玄乌面目慈悲平和,古井无波的双眼扫过在场的所有人,躬身请他们进去,“诸位,皇上刚刚出关,请诸位大人随我进去。” 他走在前面,率先买过门槛。 其余人跟在他身后,总算能从寒风萧瑟的庭院往里走了。 宫殿三重,这次从第二座大殿走过,一转过屏风,后面却什么都没有。 阵法未开,暗道自然隐匿不见。 燕安谨刚才走过暗藏阵法的乌砖时,隐隐施了灵力,殿中却无一丝一毫的变化。 看来……裴玄乌早有所防备,让人连夜改了阵法。 皇帝修炼的后殿是禁地,据说有着无数成仙的仙丹妙法,除了裴玄乌和他本人以外,不允许任何人踏入。 所以皇帝接见众臣,是在第三重大殿。 香炉中白烟袅袅,官家坐在上首,闭上眼,陶醉地轻嗅这殿内的香气。 上次的朝会日,官家祭拜元始天尊,闭门不出。 朝堂上的急事要事,都没能得到解决。 到这次朝会,众大臣积攒了数十日的政事,一窝蜂地争着禀报请示。 “皇上,西北战事告急……” “西南匪患频发,盗贼横行,数百亩良田被占……” “北方连年暴雪,今年又有了雪灾之象……” 一时间,殿内如同菜市一般,乌乌泱泱,繁杂的声音吵得人头昏。 寒冷冬月,众臣嘴里哈出来的热气,都快要把这大殿屋顶给掀了去。 燕安谨没什么紧要的事情,便退居一旁,面色平淡地看着这些朝臣你争我抢。 察觉到旁边投来的视线,他淡淡一瞥,正好是裴玄乌所站的方向。 裴玄乌此刻并未看他,而是立在皇帝身边,低声同皇帝说着什么。 燕安谨微微蹙眉。 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裴玄乌眉间隐隐透出黑色。 他修为莫测,又有门下弟子用法器四处搜罗血气,来给他提升实力,怎么会印堂发黑,有精血亏损之相? 反观早已是天命之年的皇帝,面色红润,目光矍铄,看上去神采奕奕,倒是越活越年轻了。 皇帝称赞裴玄乌的一番话,似乎能解释这般异样的原因,“若不是裴仙师不惜损耗自身精血,为我炼制仙丹,我如今哪能精神地坐在这里,与众臣共议朝政?” 其他人纷纷附和,称赞裴玄乌深明大义,忠君爱国。 燕安谨却觉得,这很不寻常。 难道裴玄乌费了这么大的功夫,甚至不惜发动内乱,残害数万百姓性命,就是为了给皇帝延续寿命? 他当真有这么好心? 燕安谨指尖微动,正要推算,却遇到了阻碍…… 裴玄乌迎上燕安谨的视线,主动提及:“世子平乱有功,皇上,您还没有嘉奖呢。” 官家看了过来,眸中厉光一闪而过,“谨安想要什么奖励?尽管开口。” 燕安谨拱手,不卑不亢道:“臣今日带来了一名证人。” “哦?什么证人?” 燕安谨不疾不徐地走到大殿中央,“隗大人,请进来吧。” 场上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隗大人不是变成猪精了吗?” “是啊,隗家都没落成那样了,哪还有什么‘隗大人’?难不成我们同僚中还有谁姓隗?”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隗宏儒走了进来。 如同石头丢进平静的水面,霎时间激起千层浪花。 “隗大人怎么复活了?” “我不会在做梦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隗宏儒不理会众人,向前疾走两步,撩起衣摆跪在堂下,语声激动道:“皇上,臣并非什么作孽的猪精,臣是被冤枉的。” 坐在上首的皇帝,静静盘着手里的一串珠子,并未表露出太多讶异。 跟其他大人相比,皇帝的反应能称得上平静至极,他随口问:“哦?隗爱卿,这是怎么回事?” 隗宏儒跪在地上,言辞激昂地说道:“那日臣忧心边关,这才不顾自身安危闯入大殿。可进了大殿,刚转过屏风,居然发现了一条暗道!在那暗道里,有几个道童在饲养妖物,却不知怎么让那妖物跑了出来,不受控制地撞破屏风,跑到了诸位大人面前。” “臣当时大骇之下,恍然还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可紧接着,就有人从背后偷袭,将臣打昏,藏进了暗道之中!” 殿内一片哗然。 皇帝眼皮未抬,“接着说。” “臣被关在牢笼之中,不见天日,若不是幸好被……”隗大人原本想如实说来,话到嘴边,想起夜闯临仙阁可是重罪。 燕世子将他救出来,他总不能恩将仇报。 于是隗大人随机应变,赶忙换了个说辞,“幸好那些妖畜不知为何凶性大发,臣趁乱逃了出来,在街上遇到世子,不然臣今日恐怕没命站在这里,向皇上禀明此事。请皇上严查临仙阁的暗道,还臣一家清白!不然臣的老母和发妻,在九泉之下都无法安生啊!” 他字字句句恳切苍凉,令人闻之动容。说完这番话,这位饱经沙场的老将竟红了眼眶。 这两天里,隗宏儒已经知道了自己家发生的事情。 母亲和发妻不堪受辱,自缢而死,隗家一夜从满门忠臣良将,变成了人人唾骂的妖畜家族。 这样的事换作是谁,内心都无法接受。 静默了半晌,皇帝只来了一句:“隗爱卿说的事,朕闻所未闻。” 他转而看向裴玄乌,“裴爱卿觉得,这件事是真还是假?” 裴玄乌居高临下地望着跪在地上的隗宏儒,在他目眦欲裂的视线下,丝毫不为所动,“臣觉得,这一切只是隗大人受惊之下的妄想而已。” “你血口喷人!”隗宏儒气得涨红了脸,从地上爬起来,厉声质问道,“那些道童都是你的徒弟,他们背着皇上修建暗道,豢养妖物,定然是受了你的指使!你在皇上修行之处,私自饲养如此多的妖物,到底有何居心?难不成,你想弑君谋反?” 提到“谋反”二字,文武百官都一个激灵,全都警醒了起来,后颈渗出冷汗。 这可不是什么小事。 那是要抄家灭族的。 如果隗大人所说的是真的,那么裴国师这次恐怕洗脱不清了。 裴玄乌不急不怒,“隗大人言重了。之前玄乌护驾心切,误将隗大人当作妖孽,还望隗大人宽宏大量,不要太放在心上。临仙阁毕竟是这么重要的地方,自然设了许多保护性阵法,那日隗大人擅闯进来,触碰到阵法被困在其中,看见什么幻象,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你!”眼看着裴玄乌要将此事轻飘飘揭过,隗宏儒自然不愿。 “这样吧,我带隗大人去前面看看。究竟有没有所谓的‘饲养妖畜’,众位大人随我过去一看便知。” 裴玄乌如此胸有成竹,让隗宏儒心生疑窦。 难不成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已经将暗道都处理干净了?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就算连夜派人拆除,也难免会留下痕迹。 还是说……他只是在虚张声势,好让自己退缩? 隗宏儒眼神坚毅下来,“好,去就去。” 皇帝疲惫地摆了摆手,“你们过去看看吧,朕就不去了。” 方才还精神奕奕,转眼间又变得颓靡疲倦。 燕安谨曾在朝臣中听过几句讨论,说是皇帝近日精力总是损耗得特别快。 每次面见朝臣,官家一开始一切正常,但没多久就会迅速显露出疲态。 这也是为什么,那些朝臣一个个都顾不得谦让,迫不及待地说自己的事。 都怕自己说晚了,皇上没精力处理,耽误了正事,到时候还是他们担责任。 众朝臣走出大殿,跟在裴玄乌和隗宏儒身后。 燕安谨仍没有推算出关于裴玄乌的任何事情。 他心头笼上疑云,落开众人许多步,走在最后。 不必去前面藏有暗道的大殿,他也能从裴玄乌成竹在胸的态度中,猜到会是什么结果。 果然,他走到大殿的时候,便听见隗宏儒难以置信地说道:“怎么不见了?我明明记得这里有一条暗道的。” 他两只手摸着屏风后的墙壁,那里分明严丝合缝,没有任何被开凿出通道的痕迹。 原本隗宏儒想着,就算阵法的入口他找不到,但总能通过建筑的细节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更何况他本就知道暗道所处的位置,只要仔细寻找,总能找到破绽。 若是裴玄乌没有提前变换阵法,说不定还真让他给找到门道了。 只可惜……裴玄乌早有应对。 “隗大人,现在你总该承认,先前你所说的一切,都是无稽之谈了吧?”裴玄乌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先前玄乌错认你一次,这次隗大人冤枉了我,我们两个便就此扯平了吧?” 隗宏儒的手掌徒劳地在墙上搜寻,却什么都摸不到。 听罢此言,他满怀恨意的视线钉在裴玄乌身上,阴沉冷笑,“若是国师因为我的一句话,连累亲生母亲和妻子被害死,我们才是真正扯平。” 裴玄乌的神情阴沉下来,眸光倏然变得阴鸷。 不过他很快就调整好自己的表情,仿佛刚才那一瞬间流露出的凶相,只是所有人的错觉。 “隗大人家有新丧,心情悲恸,出言恶劣也是人之常情。”裴玄乌假惺惺地开解。 隗宏儒握紧了拳,目露凶光,恨不得扑上去将他撕成碎片。 可他不能,他不能为母为妻报仇……他家中还有一双儿女,西北还有兄弟姐妹。 若他是孤身一人,宁身死,也要从这妖道身上咬下一块皮! 没有证据,隗宏儒什么都做不了。 皇帝一心偏向裴玄乌,听闻此事结果,也并未责罚他污蔑忠臣,反倒数落起了隗宏儒,“当日你擅闯大殿,差一点就误了朕拜祭天尊的大事。念在你蒙受侮辱,家人丧命的份上,这次朕就不与你计较了。下次不管你有再重要的事,也不可擅闯三清殿,否则,朕决不轻饶。” 隗宏儒行尸走肉般跪在地上,低头应“是”。 边关将士百姓的性命,在上位者眼里,还没有他们的一场拜祭重要。 隗宏儒本以为自己死里逃生,能为家人讨回公道,却没想到落得这样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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