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奇怪,自从她确信眼前的一切都是一场梦之后,她真正的回忆便不再模糊,仿佛中间隔着的那层雾气散去,终于露出她本该拥有的过往经历。 江采霜现下最担心的,一方面是燕安谨他们如今怎么样了,另一方面则是师父在拂尘观给她留的东西。 既然她和燕安谨宿在一处,她中了招,燕安谨说不定也被拖入妖怪幻境中。 不知道他现在的情况如何。 师父派惊葵来传话,让她在半月之内去拂尘观。她接连坠入四个梦境,在这里待了都有快一个月了。 如果梦境的时间与外面相同,那她无论如何都赶不上师父所说的半月之期。 为今之计,只有盼望外面的时间过得比梦境中慢,她再尽快寻找出路逃出去。 江采霜漫无目的地在游廊下转悠,两个婆子跟在身后监视着她。 她暗自蕴力,可身体里的灵气还是被抽干似的,空空如也。 怎么才能恢复实力呢? 江采霜迎面遇上了罗方,自称是她表哥的罗方。 罗方看上去像是很为她高兴似的,欣慰道:“表妹,我听祖父祖母说,你终于肯吃饭了。” 江采霜停在他对面,没有说话。 “这样才对,之前表哥还怕你想不开,担心得晚上都睡不好……幸好你现在想开了。你好好吃饭,按时服药,慢慢就会回忆起以前的事情的。” 想不开……江采霜隐约觉得自己快要抓住什么,可那丝灵感稍纵即逝,快到来不及捕捉。 “不说这个了,我带你去前面池塘喂鱼。如今正是暑夏,荷花开得好着呢。” 罗方兴致勃勃地要拉她的袖子,被江采霜侧身躲开。 “不用了,我不想看荷花。” 四季轮转,每个节令都有对应的自然变换。 如今外面正是秋高气爽,本应赏菊赏桂,江采霜不想在这时候去看什么荷花。 更不想跟这个一看就不怀好意的罗方待在一起。 她转身回屋的时候,忽然注意到之前没有注意过的细节。 这四个梦境中,似乎每一个梦境里,都有罗方的存在。 第一个梦,其他人早上都消失不见了,只有罗方还留在客栈。 第二个梦,她和燕安谨一起去罗方的家,罗方自然在场。 到了第三个梦,同样有罗方一路同行,还是他骑的马突然失控,撞了马车,这才致使自己最后落水。 如今这个梦境里,罗方甚至堂而皇之地换了个身份,自称是她表哥。 他以为她经过前几个梦之后,精神气被大大削弱,不可能分清梦境与现实吗?所以才敢这么大胆。 是不是只要收服了罗方,就能从这一连串的诡梦中逃出去? 江采霜一时间拿不定主意,暂时没有轻举妄动。 接下来几日,罗方来得更勤了,每天都跟江采霜说一些与她的记忆完全不符的内容,并且信誓旦旦地告诉她,他说的才是真的。 “你记忆里那些都是假的,都是你幻想出来的。” “什么燕世子,什么妖魔鬼怪,都是话本杜撰出来的内容。” “表哥跟你说这些,可不是盼着你钻牛角尖,只是希望你能赶快接受现实,不要沉溺于幻想。要不然时日久了,表哥很担心你的安全,怕你做傻事……” 罗方来了几次,每次都隐晦提及一件事。 他看似为江采霜着想,实则次次都在言语间提及“不要做傻事”,“不要想不开”,“荷花池的水很凉,跳进去会很难受”…… 许多次后,见江采霜仍旧没有反应,罗方的恶意就表露得更加明显。 他甚至直白地向江采霜表示:“我有个朋友,从小没了爹娘,一直孤苦伶仃一个人生活。后来他承受不了,竟三尺白绫自缢而亡。啧啧,这样一来,他终于能见到他的爹娘了。” “我听说有个人因为接受不了现实,用剪刀刺向自己胸口,只需要忍一瞬间的疼,过后就彻底解脱了……” 听了这些话,江采霜捏紧指尖,一股冷意自脚底窜上来。 罗方想让她自/杀。 他故意制造出前三个梦境,使她不断经历死亡——重生——死亡的过程,借此淡化她对死亡的恐惧。 最后,趁她精神气虚弱,他精心编制出一个与事实完全不符的梦境,让她在这里感受到极致的寒意,恐惧,不安……他再不停地用言语刺激她,让她以为只要像前几个梦那样死亡,就能从这里解脱出去。 真是好歹毒的心思。 他的本体究竟是什么妖怪?为何能附身在罗方身体里而不被人察觉? 江采霜始终沉默不语,罗方的神情冷冽下来,眼神明灭不定。 似乎在想着,该用什么办法继续刺激她,促使她承受不住现实的压力,以达到他的目的。 屋里安静下来的一瞬间,江采霜后背隐隐发寒。 她眨了眨眼,忽然做出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喃喃说道:“我从前的经历,都是一场梦吗……我什么时候才能从这场梦里醒来?” 好似遭受打击,快要承受不住了似的。 罗方登时眼睛一亮,“是梦总会有醒来的时候,表妹你想想,你以前做梦都是怎么醒来的?” “我之前做梦……”江采霜眉心隆起,陷入沉思。 罗方以为她终于按照自己的计划,开始往他预想的方向思考了。 可实际上,江采霜脑海中想着的却是,她现在没有法力,怎么才能对付罗方? 如果能从哪里借到力量就好了。 可法器都要有灵力才能催动,就连燕安谨送她的装了丹火的小葫芦,也要以灵力催动才能打开。 等等。 燕安谨还送了她一样东西。 江采霜的手指摸向自己腰间,一枚晶莹剔透的玉珠,被挂在她的桃木剑上。 这是生辰那夜,燕安谨送她的东西,远观是玉珠,实则是一只雕刻精致的小狐狸。 若只是一件普通的饰物,何必用如此珍贵的昆山玉珠? 白露那天夜里……燕安谨化为原形休息,后来疲倦地幻化成人形,也是半妖之体。 他的脸色好像不太好,气息虚弱,好似受了重伤。 明明没有与敌人交手,怎么会忽然变得羸弱,甚至不自觉地露出妖态呢? 江采霜将昆山玉珠攥在发汗的手里,心底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表哥,我头很疼,你先出去一下吧。” 罗方眼中的贪婪早已掩饰不住,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朵根,“好,好,你自己慢慢想。我让其他人都离得远远的,不会来打扰你。” 他一走,江采霜立刻取下流苏剑坠。 她拿在手中仔细观察了半天,发现在茫茫灵雾背后,若隐若现地露出一丝金光。 虽说这道金光被青色雾气所掩盖,看不清是什么,但足以证实江采霜的猜测。 这并非一件漂亮但无用的饰物,而是燕安谨提前为她准备好的保命之物。 若是没有这个,她恐怕很难破局,怕是要被困死在这梦境里。 江采霜握住灵珠,咬破手指,挤了一滴血上去。 玉珠霎时间光芒大现,江采霜将其牢牢攥在手中,又用左手包覆,死死抵在胸口。 磅礴充盈的力量灌入她的身体,这股灵力强大却柔和,如甘霖般滋养她的经脉,让早已干涸的经脉丹田如同枯木逢春,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 过去了不到半刻钟,江采霜缓缓松开手。 惟妙惟肖的小狐狸栩栩如生,只是玉珠中央,再也没了显现的金光。 江采霜感受着身体里久违的澎湃灵力,菱唇微张,气息逐渐平缓下来。 事不宜迟,不如早些动手。 守在院外的下人都被撤去,但江采霜知道,罗方肯定在暗中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 江采霜走到桌边,倒了杯桂花茶润润喉咙。 之后,她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少女神思恍惚地从屋里出来,脚步虚浮缓慢,带着本能的畏惧和迟疑。 她两只手虚握在胸前,踩着浓密树荫投下的光斑,走到回廊下。 廊下垂着湘妃竹帘,她莲步轻移,裙琚在光影中摇曳。 江采霜穿过月洞门,径直来到了后院的荷花池。 她取下腰间挂着的各种法器,放在了池边树下。之后走到月台边缘,犹疑不定。 在她身后不远处,罗方藏身于暗处,目不转睛地盯着这里。 只要她再往前一步,便能葬身水下。 不,不需要等到她被淹死,只要她在那一瞬间爆发出强烈的求死之意,自己便能趁虚而入,吞噬她的所有神思精魄,从而壮大自身。 一个修道之人,还是心性坚定的修道之人,她的神思精魄对于自己来说,将会是百年难寻的上好养分,远比几十个普通人加在一起还要强大。 罗方渴望至极地望着池边,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屏住。 快,快快求死…… 江采霜所站的位置,是从岸边延伸出去一截的月台边缘,以几根木柱撑在水面上,下方离水面只有不到膝盖高的距离。 这会儿正是午后,烈阳高悬在正前方,水面波光粼粼,刺得人睁不开眼。 江采霜脚尖微微踮起,鹅黄色身影如同秋日蝴蝶,从月台边缘坠落。 扑通落水。 罗方按捺着激动的心情,想也不想地从暗处现出身影,眨眼间就来到月台上,准备享用江采霜的神思精魄。 可他来到月台边,却没有发觉食物的气息。 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藏在月台下方的江采霜猛然一拍水面,身形借力高高跃起。 娇小的身影飞到半空中,裹着浓郁的湿润水汽,拍起无数小水珠。 这还是江采霜之前跟团奴学来的。 正好今天太阳那么大,无数晶莹的水珠便化作剔透的明镜,飞到半空中,折射出绚丽而耀眼的光。 罗方下意识眯起眼,江采霜桃木剑化为正常剑器大小,被她握在手中。 剑气锋锐,剑身峥鸣,透着不属于木剑的寒意,朝着罗方要害处刺去! 罗方来不及反应,仓促之下只得后退。 他刚退到岸边,“砰”地撞上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屏障。 江采霜刚才过来的时候,假装将法器放在树下,实则是在附近设了阵法。若是错过这次机会,下次就没那么好骗他上当了,自然不能轻易让他逃脱。 罗方撞上阵法,身形有片刻的凝滞,江采霜便趁势刺穿了他的胸膛。 预想中的阻力并没有出现。 罗方胸前浮现出一个碗口大的黑洞,仔细看去,却是无数细长的树枝彼此缠绕在一起,仿佛虫子般不停蠕动着。 树枝缠绕成漩涡,而漩涡的中心,正好让桃木剑穿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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