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方毓脱口而出:“我也很喜欢他。” 说完,颜方毓倏地抿住了嘴唇,眉头控制不住地皱了起来,像是不敢置信刚刚那句话是出自自己之口。 甄凡没有察觉出他的僵硬,只是继续说:“喜欢便该珍重。” “男子受孕——”他顿了一下,改口道,“雄兔有孕本就极富风险,更何况他孕在丹田,与寻常孕母不同,亦与寻常兔修不同,时时事事都需要特别关照……” 甄凡指责的话回荡在颜方毓的脑海里。 他望着面前垂头不语,好像十分难过的容秋,想着,原来自己确实没有好好养兔子。 原来颜方毓渴盼月兔将仙子带下婵娟宫,心底却从未真正赋予对方信任; 原来颜方毓妄图钓出对方到底谋求自己什么,却连饵都未曾认真放下。 是他前后矛盾、左支右绌…… “——嗯?” 颜方毓忽然发出一声疑音。 容秋巴不得他别再关心这事,连忙问:“怎么了?” “有人登门……”颜方毓自语一句,“他来做什么。” 容秋正要发问,却见一张纸片从大门口软软飘来。 颜方毓微勾手指将其渡来手中,看也不看,直接递给了身旁的容秋。 这是一张灵力凝出的拜帖,仙门子弟登门拜访他人时的常用手段。 容秋打了一道灵力进去读取里面的信息。 “江潜鳞?”他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发出和颜方毓相同,却更带感情色彩的疑问,“他来做什么?” 颜方毓拇指摩挲扇骨:“有点意思。我去瞧瞧。” 容秋急忙跟着从床榻上蹦了下来:“我也去我也去!” 颜方毓反驳的话都已经滚在嘴边,手上却下意识卜了一卦,随即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也好,”他沉吟道,“那便一起来吧。”
第090章 两人穿过庭院, 来到后院用来待客的前厅。 江潜鳞正垂手立在厅中。 他神情冷淡,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个点上,似是正在欣赏殿中摆设, 又像是什么都没有放在眼里。 听见动静, 他微理袖摆刚想要行礼, 目光扫向与颜方毓一道进门的容秋身上, 倏地不动了。 江潜鳞的眉心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如果不是他成天板着张棺材脸, 恐怕就连容秋都没法察觉到这种微妙的变化。 在药庐时, 江潜鳞也曾向容秋看去一眼。 这人向来字面意义上的目中无人,那时虽也算纡尊降贵, 但那目光中并不含什么感情。 然而此时此刻,容秋虽然没有无尽海领宫那种能通读人心的本领,冥冥之中, 却也能明白江潜鳞这长久一眼中饱含的深刻意义。 怎么是你? 怎么又是你? 怎么老——是你? 然而此处不是药庐,因果课教所可是自己的地盘。 容秋把腰板一挺, 气势汹汹地瞪了回去。 师生相见,断没有老师先行问候的道理。 江潜鳞对上向来礼数周全, 然而此时他的目光却扎在容秋身上, 仿佛想要穿透他的皮肉看进内里,竟忘了向颜方毓行礼。 颜方毓看着他一错不错地盯着自己身旁人, 心中竟莫名涌起一种陌生的恶感。 他“刷”地抖开绸扇, 长长袖摆随腕而晃,刚好挡住了江潜鳞灼人的视线。 “原是九门世家的江大公子。”颜方毓漫声道。 江潜鳞沉默回神, 见他如此称呼,便也未再行弟子礼, 只行了前辈礼,后恭谨发声:“仙君谬赞, 不过九门之末,小门小派,不足挂齿。” 颜方毓似有所指地开口:“修仙界世家仙门如天上繁星,不计其数。元年以来,世家排名更是多有变化,而江家一直排在第九,其福运之绵长,又怎能说是不足挂齿呢?” 江潜鳞无波无澜道:“九乃极数,过之不及,先生深谙天衍之道,更应能懂。” 颜方毓笑道:“九乃极数不假,但日有十二时,年有十二月,地有八方,魂有归七……若事事都追求极数,反是自困囹圄。” 江潜鳞眉眼低垂:“先生说得是,弟子受教。” 这称呼,便是要与他论起师生情谊了。 颜方毓微眯了眯眼。 “那江生深夜到访,可有什么要事?”他从善如流地问。 江潜鳞行弟子礼,一礼到底:“听闻颜先生今日在清明教授因果一课,弟子有事耽搁,未能听先生讲课,十分遗憾。” “弟子醉心因果一道,知名师在此自坐之不住,这才课后叨扰,望先生海涵。” 容秋终于听见了自己能听懂的话,忍不住从颜方毓袖摆后探出头:“因果课的全程影像灵璧里已经有了呀,不然我发给你?” 江潜鳞的眉头又小幅度皱了一下。 他似是不能容忍师长还未说话,就有小辈从旁插嘴,又似是不能容忍人族议事,有非人之辈加以置喙。 总而言之就是不爽。 他隐晦看了颜方毓一眼,却见那人依旧姿态悠闲,大有放任自流的架势。 江潜鳞只好兀自忍下,同时却又难免对容秋生出更深的忌惮。 “不仅仅是课上内容,”江潜鳞收回目光,“还有些许延伸而出的问题想要请教先生。” 他语调平和,表面上看起来根本未对容秋的插嘴有所不满。 颜方毓无可无不可地略一点头:“你说。” 江潜鳞又看了容秋一眼,态度恭顺,说出的话却丝毫不客气:“私下之言,还望先生屏退左右。” 容秋顿时火起。 有什么事情是老婆听得,小兔子听不得的? 他使劲一扁嘴,忍不住揪紧了颜方毓后腰的衣带。 颜方毓隐约勾了勾唇角,悠然开口:“江生才与异修那边生出龃龉,这么快又要同我说私下之言,这瓜田李下的,还是有个异修在场见证为好,也算避嫌。” 江潜鳞:“……” 这话说的,简直是胡溜八扯。 窟窿眼子就像渔网补墙,让人不知该从哪个漏洞开始反驳,敷衍得甚至称不上“演戏”。 就算是江潜鳞这样养气功夫甚好的人,听完也沉默了好一阵子。 “……仙君误会了,”江潜鳞重新开口,不动声色地再度转换了两人身份,“晚辈想问之事无关书院,亦无关人修与异修,自然无需避嫌。” 不是公事,肯定就是私事咯? 那怀着老婆假崽的小兔子就更得听听看了。 容秋目光灼灼,而那边的颜方毓但笑不语,依旧丝毫没有屏退旁人的意思。 江潜鳞沉默许久,最终还是妥协开口。 “仙君以因果之线教我,若造杀孽,必留果业,即使渺小如虫豸走兽亦在因果之中。” 颜方毓颔首:“不错。” 江潜鳞:“仙君行审判之责,除大奸大恶之辈,虽造杀孽,却不沾果业。” 容秋想说这个我知道,颜方毓讲过他只是代天问罚,只杀天道要杀之人,因此严格来说人是天道杀的,果业并不会落在颜方毓身上,与“不沾果业”有着微妙的差别。 不过颜方毓依旧不发一语,没有半点纠正的意思,只是笑眯眯地看着江潜鳞,仿佛在等他的下文。 江潜鳞停顿片刻,继续道:“然纵使仙君神通广大,也仅有一人,恐分|身乏术,因此您于元年前后在大陆各处设安察监,司安定天下、察奸察恶之职,杀大奸大恶之辈。” “‘既见安察使,如见颜君至’。” 颜方毓目光带着些许玩味,再次颔首:“也不错。” 容秋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把一声“啊?”给吞回喉咙里。 他悄悄摸进袖子,开始在灵璧里搜安察监是什么东西。 江潜鳞眼帘低垂,神色恭谦:“晚辈便有疑问。” “你都说得这么清楚了,竟然还有疑问吗?”颜方毓故作讶异道。 “晚辈想问,安察使并非仙君门徒,未有仙君之威能,是否纵使手刃乃奸恶之徒,头顶亦会生出因果赤线?” 江潜鳞终于抬起头,向来空无一物的眼眸中似燃起一小簇火苗。 他并没有等颜方毓回答,或者说他其实知道那问题的答案,问这个,只是在为下一个问题做铺垫。 “晚辈想问,安察使所配廌刀,是否真能锄奸惩恶——”江潜鳞微微停顿,“却不沾因果?” 说话间,海量信息在容秋脑中铺陈开来。 他想知道的事情已经有了结果。 安察监并不是什么秘密场所,甚至说与颜方毓本人一样都行事十分嚣张,因此也非常出名。 就像江潜鳞刚才说的,颜方毓纵然喜欢当小警|察,全修仙界到处出警,但也只有一个人,必定有他管不到的地方、没来得及管的事。 因此颜方毓在某人的蹿腾——建议下,开办了第一批警|察局——啊不,是安察监。 每一名安察使都代表颜方毓的眼、耳、口,及手中之刀,代他斩他未斩到之恶人。 每一名安察使都由颜方毓亲自卜算挑选,必是十足公正之辈,而且每年颜方毓都会对所有安察使进行审判,以保证麾下无奸恶之辈浑水摸鱼。 然而世界上只有一个颜方毓,天道也只有这一人堪代祂责问世间人。 因此,颜方毓便给每一位安察使都配了廌刀。 解廌,通“獬豸”,乃是能辩是非曲直的上古神兽。 颜方毓以此为名,斩天下该斩之人,从无错斩,是为公正之刀。 寻常人只以为这是颜方毓所设立的某种精神象征,唯有心人会对廌刀的真正用意有所猜测。 夜近浓,有朗月凌空。 大殿之中灯烛煌煌,映照席间的暗流汹涌。 颜方毓沉默片刻,意有所指地开口。 “你问得这样直接,是生怕我不会有所联想啊。” 江潜鳞神色未变,依旧十分平静:“仙君遍晓来去之明细,就算我假借托词、有所隐瞒,最终也难逃仙君一算。” 颜方毓笑了:“因藏不住,便索性藏也不藏了?” 江潜鳞没有回答,像是默认了。 对于他来说,今日要么不来,既然已经站在颜方毓面前,再拐弯抹角就已经没什么意义。 因果道修到极致就是这样,有老天撑腰,大部分人所行之事在天衍宗弟子面前可以说是毫无遮掩。 “你既然有所设想,我再顾左右而言他难免令你有所误会。”颜方毓笑意盈盈,似是十分好脾气地说道,“廌刀杀人,并非不沾因果,相反,正是由它斩却了因果。”
第091章 江潜鳞在因果课教所仅呆了半炷香, 很快便戴月而离。 待人一走,容秋立刻跳上了颜方毓的后背,抱住他的脖子。 颜方毓背兔日渐顺手, 在人腿弯一捞, 饶有兴趣地问:“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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