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光太刺眼,朱清舟只得再闭上眼。 再次有声音,是一个年轻女性发出的。 “回来了?净手后就用饭吧。” “哎。”还是那个书生。 一阵碗筷的声音后,书生开口:“孝慈呢?” 妇人回道:“白日里读了一个时辰的书又去东河下游摸了半个时辰的河虾,这会儿正在榻上休息呢。” 朱清舟能睁开眼睛,看清了书生和那妇人的模样。 书生清秀年轻,眉宇间尽是书卷气,举手投足间都是文人之态,妇人则是褐色布衣,头发随意拿布条裹着,额间散着几绺碎发,面黄肌瘦,手指关节一看就是常年做工显得粗大。 妇人试探性问道:“我再多备一副碗筷?” 书生放下筷子,坐直身子;“喊他出来罢,我要考考他背得如何,过关才能吃饭。” 妇人应道,走了几步转身开口道:“刘郎,你还要继续参加进士科考吗?” 书生喝茶的动作一顿,说道:“此乃吾之所愿,让孝慈过来罢。” 妇人没再问,神情萎靡地走向身后茅草搭得屋子,那矮矮的房子像是随时都能把她压垮。 没一会儿一个垂髫小儿揉着眼睛被妇人推搡着出了屋门,看到书生,就开心地跑向那里。 “爹爹!” 书生本想接住,又忍下笑意,板着脸呵斥道:“孝慈,爹爹教过你的君子之道,都忘了吗?!”
第65章 莫看海上舟逝 垂髫小儿立马严肃起来,挺起小身板,一板一眼地说道:“父亲之言,孩儿不敢忘记!” 书生微微认同,挑了几则辩论让小儿回答,虽有磕绊但整体尚可,便叫他过来吃饭。 小儿坐定,看看附近,问道:“母亲不来用饭吗?” 那边妇人已经挎着一个竹编的篮子要出去,回道:“前村的于嫂接了一个刺绣单子,娘去帮忙做做。” “可……”小儿还想说什么妇人摸摸他的脑袋,就出了院子。 朱清舟看着这一家三口,结合前面村民喊得刘秀才,这小孩又叫孝慈,很大概率就是现在魑的朋友——姝昇。 看样子像是姝昇的过往,就和他曾经看过鬼神大人的事情,只是奇怪自己怎么跑到了类似他人回忆的幻境。 唯一的解释,他还是没能跑出那个地方,然后因为某种原因误入这里。 朱清舟试着远离,每次都是走到村中间再一转头又回到这个院子,看着姝昇背书,刘秀才在一旁习字作画。 看来只能老老实实待着等这景象自己消失。 回忆的流速和朱清舟的空间不一样,这里已经日落月升几十次,朱清舟都没有饥饿的感觉,不知道外面如何,魑回来看不见他会不会又来这里。 李氏也就是刘孝慈的母亲,今天又是早早的起床开始清扫院子,把锅添水煮沸倒在一旁,又下了一部分水,从米缸底部刮出来小半勺米淘净放在锅里细细地煮。 做好,喊屋内的父子俩用饭,李氏喝掉剩余的一点就继续带着她那似乎永远也不离身的针线篮子去需要缝补的家里做工。 有时候实在没有需要缝补的,李氏就会接些洗衣服帮忙插秧的活儿。 而刘秀才不是在读书作画提字就是在教刘孝慈学书。 刘孝慈有时候会帮李氏搓洗一些简单的衣物,母子两有说有笑,满脸疲惫的李氏稍有片刻的休息。 后来被刘秀才看见,呵斥刘孝慈一番后,刘孝慈只敢在刘秀才去别村和他人探讨学术时才敢偷偷帮李氏去做些不轻的活儿。 李氏看着小小的刘孝慈,让他不用再帮忙,已经开春,春困秋乏,这么小得劳逸结合休息好了才能茁壮成长。 刘孝慈懵懵懂懂,父亲教导他要尊师重道,孝顺父母听从安排,他便停下,抬手帮李氏把散落在耳侧的碎发别到耳后,听话地去背诵父亲留下的任务。 李氏逐渐消瘦。 一转眼,刘秀才再次去县里参加进士考举,出发前,李氏把需要的物品打包好递到刘秀才的手里。 这次她试着开口:“刘郎,这次若是再不中,便回来与我把家里的一亩田开垦了吧。” 家里是有一块地的,但荒废许久,李氏一人没有办法去重新开荒也没银两去雇佣劳力,若是种着,赶上好收成家里不会太拮据。 刘秀才不敢去注视妻子的眼睛,只把包袱接过来背着走到村口。 李氏见刘秀才闭口不谈,知道此事无果,便不再开口,把粗糙红肿的手收在身前的围裙里面,去送别自己的丈夫。 隔壁村和村里的也有三四个今天头一次去参加进士考举的,刘秀才也算老秀才,一切注意事项都烂熟于心,大家让他们结伴跟着也算相互有个照应。 村口只有些秀才的家里人和看热闹的在,随便说几句便撒手不管。 刘秀才虽表面上过得去,之后也只是和同行的人君子之交淡如水,他根本没把同行的人当回事。 等到放榜当日,刘秀才一大早就急不可耐地去看。 回来后遇到同村的人打趣,瘦高的身板挺得更直,笑着说:“刘某不才,刘某不才。” 走进院子,刘秀才没看见李氏,问在院里的刘孝慈:“你母亲呢?” 刘孝慈攥着发黄泛旧的书,说:母亲在您走后就说不舒服现在屋内躺着呢。” “没叫郎中过来看看。” “母亲说不打紧喝些热水休息休息便好。” 刘秀才拍拍刘孝慈的肩膀让他继续读书。 “国之本,先立于……”刘孝慈出声读起来,有意放轻不打扰到母亲休息。 李氏在床上躺了两天后就能下床,也不再过问刘秀才继续科考的事情,还是早起晚睡,白天去帮忙农活换点米粮,晚上在柴房点着油灯缝补衣裳。 如此又过了一段时间,李氏被两个村里的劳力抬回到他们的茅草屋内。 李氏面如金纸,呼吸微不可闻,刘氏父子还在院子里读书被这场景惊得木楞。 还是刘孝慈先反应过来,哭着扑到李氏身前,声音凄凄,跟着来的妇人也忍不住偷偷红了眼眶。 李氏是在帮忙晾晒衣裳,前面还在回着妇人间的谈话,后面就不出声,妇人们以为是她累了。 毕竟家里两个劳力都不作工,全靠她支撑着家里,大家都理解,过了一会儿都晾晒完喊人不应,到了后面才看到李氏已经晕倒在地,身上发着急汗。 妇人们哪见过这种场景,冷静地跑到田埂喊着自家男人过来帮忙,这才把李氏给送回来。 郎中也随后赶到,众人这才散去,心细地嘱咐刘秀才好好照顾李氏。 把脉良久,郎中捏着胡须不说话,刘秀才忐忑问道:“可有大碍?” 郎中摇摇头:“先前感染风寒未能及时就医,这再加上常年的辛劳积攒,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啊,我这只能先开些温性的药,先让你夫人喝着,后续再根据病况改良。” 刘秀才站直身体,去送郎中出门,回来的时候李氏已经清醒过来,刘孝慈端着碗喂她喝水。 “最近几天就在家里休息吧,养养病。”刘秀才站在门口没有进去,也没看向李氏。 李氏半靠在后面蜕了皮的木箱上,抽着微弱声音说道:“我若是不出去,谁来供养这个家,孝慈还那么小……” 后面的话李氏没有再说。 刘秀才右手抠着左手臂,咬咬牙:“明日!明日我就去镇上摆摊替别人写信!你且在家里养病。” 李氏咳嗽两声,推开碗让刘孝慈歇着,自己则躺下去闭眼慢慢喘匀气。 第二日一早,刘秀才就背着书箱步行到镇上的一处安静地儿摆起摊,太过安静竟是坐到晌午也没几个人过来,不得已又搬得靠近我闹市,期间有几个人过来瞧上几眼他背来的几幅画。 傍晚,刘秀才背着几乎纹丝未动的书箱回来,看到李氏在院子里给菜地里抽芽的植物浇水。 李氏听到动静,转头,刘秀才握紧手掌,钻进了屋内,刘孝慈不久也从书堂里回来。 最近村里来了一个听说是考上进士又不打算去转而回到乡野在一个废弃的庙里开了一处谁都能去的书堂。 也不求孩子能光宗耀祖,能识几个大字会写自己名字就成,村民们纷纷把不着户的孩子送到那里去,刘孝慈也被玩伴邀请着去。 下堂后,先生还特意夸奖了自己识字多。刘孝慈很开心。 “娘,父亲呢?” “刚回来,进屋去了。”李氏浇完最后一勺水起身,刘孝慈就赶来把木桶拎到柴房。 他飞速放好就跑进屋内想同刘秀才说今日的事,进去后看见刘秀才背对着他坐在屋里唯一的坡脚凳子上。 刘秀才哀愁的脸在看到是刘孝慈后勉强打起精神,把买来的麦芽糖给刘孝慈,准许刘孝慈今晚可以晚归。 刘孝慈不疑有他笑着跑了出去。 李氏进来,没说话,准备躺下,刘秀才站起身走过去,把捏着手里捂得温热的铜板交给李氏。 李氏看着手里的十几文钱,眼眶红起来,哑着声问:“你的画还是不舍得卖吗?” 刘秀才急起来,说道:“丽娘,你信我,明日我就能卖出去,等卖出去赚到钱就能给你抓药……” 李氏摇摇头,又把钱塞回刘秀才手中:“那李郎你答应我不再参加科考,我就信李郎。” 刘秀才不再出声,李氏还回钱就回榻上休息。 第二日,刘秀才早上带着一书箱纸画去,傍晚带着一书箱纸画回来。 第三日,刘秀才早上带着一书箱纸画去,傍晚还是带着一书箱纸画回来。 第四日,李氏看着毫无变化的书箱不言不语。 第五日,李氏又开始挎着她的针线篮去到更远的隔壁村奔走。 刘孝慈越发觉着不对劲,他的书越读越枯燥无味越不想读下去,他看着娘日渐枯槁,他不想娘这样。 他趁父亲去镇上卖字画时就去帮李氏做些提水搬盆的事,他以为谁都不知道。 直到有一天,他装作从书堂回来的时候远远瞧见刘秀才黑着脸,心中顿感不好,磨磨蹭蹭到了院子外。 刘秀才问道:“今日你做了什么?” 刘孝慈嗫嚅道:“上学堂。” “先生教你们什么?” “教了……教了……教了我们三字经……” 刘秀才没说话,刘孝慈也不敢抬头,他眼里的父亲太过高大,他即便仰着脖子都瞧不清父亲的脸。 “撒谎!”一声暴喝从头上砸下来。 刘孝慈肝胆俱裂,抖着身子,一股火辣辣地痛从背上传来。 刘秀才手里拿着沉重的木棍。 刘孝慈不动,刘秀才也颤抖着手去打,嘴里都是刘孝慈如何不孝不义。 直到那一棍砸在李氏身上方才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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