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幽幽地朝时鹤开口,“师兄,你当真提前不知,这药膏会染色吗?” 昨日涂上的药膏很有效,蚊子包没多久便被抚平了。可很快晴良又发现了不对劲。 这药膏,洗不掉! 晴良的左脸上留下了一大块的绿色。 时鹤不多辩解,只把自己也被染绿的手指给他看。 “……” 晴良这人,旁的还好说,独独爱美这一点,从小到大不曾改变。 他这一整日,见人都极其别扭地用手捂着左脸。 今日,他们还要拜见洛山派掌门。 洛山派正殿。 正殿气派亮堂,左侧坐的是洛山派众人,右侧坐的是伏云宗众人。 伏云宗众人在此等候洛山派掌门周洪的接见。 如今周洪未到,殿内一片寂静。 席上,贺兰熙见晴良姿势怪异,一直托着脸颊,不由得出声,“晴良,你是落枕了吗?怎么一直托着脑袋?” 见众人的视线聚过来,晴良忙摆手,道:“没有没有。” 他手一挪开,脸上那块绿印子便暴露出来。 晴良一窘,也不好再抬手去遮。 “噗嗤——”贺兰熙笑出声,明白晴良遮脸的缘由,他道,“你是擦了翡翠膏吧?” 翡翠膏? 晴良求助地望向时鹤,只见时鹤微微点头。 “在我们南疆,小孩被虫子咬了,都是涂这个。制作翡翠膏的翡翠虫还是制作天然涂料的材料,能染色入肉。不过也不必担心,它过个三五日颜色便会自己淡去。”贺兰熙解释道。 “那就好。”晴良松了口气。 话音刚落,扈月便推着洛山派掌门来了。 洛山派掌门周洪,在去年失去修为、双腿瘫痪之事,天下皆知。 周洪坐在轮椅上,比及他的师弟何归云,他称得上精神矍铄,一双虎目亮得惊人。 “见过掌门。” 众人起身一礼。 扈月将周洪推至主位,然后恭敬地站在他的身侧。 “不必多礼。伏云宗的诸位小友远道而来,路途辛苦。”周洪神色温和地道。 回话的是时鹤,他道:“除妖卫人,吾辈职责,谈不上辛苦。” “师尊托我代为问候周掌门安。” 周洪随手将盖在腿上的毯子往上拉了拉,他寒暄道:“伯衡的旧疾可好些了?” 他说的是云伯衡当年被吞天所伤留下的旧疾,这些年一直未能痊愈。 时鹤缓缓摇头。 周洪捋了捋胡须,他惋惜道:“如今我练功出岔落了个功力尽失,伯衡旧伤难愈,未来的除妖卫道大业,还得落在你们后辈身上。” 他含笑,视线在扈月与时鹤之间来回。 扈月在一旁闻言抿紧唇,道:“一定会找到办法,让师尊你恢复功力的。” 若真有法子,何归云也不至于二十年了还是如此。 可扈月眼中神色认真,全无半点玩笑。 周洪知晓自己这位弟子是个认死理的执拗性子,不再多说,只拍了拍扈月的手。 千玉门的人尚未赶到,周洪只简单寒暄几句,并未再多说什么。 众人离去。 时鹤手里有云伯衡托他代为转交的密信,于是单独跟周洪去了后厅。 晴良则在正殿外等他。 晴良寻了个附近的凉亭,时鹤若是出来,他一眼便能看见。 将午之时,正是南疆日头毒辣的时刻,四周绿植中虫鸣咕咕作响,晴良缩在凉亭里等候。 他百无聊赖地将头靠在柱子上,时不时用头磕磕柱子。 这时,晴良听见了足音,有人步入凉亭。 晴良抬眼。 是扈月。 他一愣,下意识便想着躲开。 扈月走进凉亭,他黝黑的眼珠紧盯着晴良,并不说话。 因着昨日之事,晴良不愿与他独处,仅微微点头致意,便起身准备离开。 他刚走到凉亭入口,便听到扈月在他身后喊了一声。 “晴良姑娘!” 此称呼一出,晴良的眉毛一抽一抽地直挑。 环视左右,四下无人。晴良深吸一口气,回头冲扈月道:“扈月道友,你真的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姑娘。” 扈月却道:“你要如何才能相信,我对你并无恶意。” “我、我知道你没有恶意,可你信我,我真是男子。”晴良欲哭无泪道,“你总不能让我在这脱给你看吧。” 他偷穿裙子是真,可他是男子也是真! 前头说了,扈月是个认死理的执拗性子,他显然以为,这一切都只是晴良不信任他的托词。 晴良叹息,他道:“你不信便不信吧。” 说完,他转身欲走。 扈月却又一次叫住了他。 晴良驻足,听他还想说什么。 扈月握拳,用足了气力地将心底想法说了出来。 “其实,是我心悦你——” 说完,扈月的脸烧到了耳根,本就黑的肤色瞧着更深了。一双英气明亮的眼睛,执着地一瞬不离盯着晴良。 晴良却是完全傻眼了。 扈月以为他是女子,说心悦他? 长这么大,晴良是头一回遇人当面示爱,对方还同为男子。 他磕磕绊绊地道:“你我同为男子、你在说什么……你、你为何会喜欢一个戴着面具的人。” 夜市那晚,他虽穿女装,却分明戴着面具,与扈月也只是匆匆一见。扈月是怎么喜欢上他的? 扈月闻言眼睛一亮,“你终于承认,那晚之人是你了。” “我事先并未说过,那夜市上的青衣姑娘戴着面具。” 晴良神色懊恼,他被扈月突然的示爱惊得脑子都乱了。 正想思虑着该如何应答,旁边传来一道清冷的女声。 “因为是我告诉他的。” 晴良惊喜地循声望去。 只见单婵衣一身冰蓝衣裙,站在烈日下仍如雪山冰花,清冷出尘。 单婵衣听见了二人的谈话,便已将中间关窍猜了个大概。 她面无表情地步入凉亭,“那日夜市上,站在我身侧的女子是我千玉门女弟子青儿。她此行虽未跟来洛山派,但若是知道仅匆匆一面,便得了扈月道友垂青,青儿定会很高兴的。” “扈月道友,可需我日后为你二人牵线搭桥?” 扈月蹙眉,这是第二次遇见单婵衣出来搅局,他沉下脸道:“不必。那夜之人究竟是谁,我心中自有判断。” 单婵衣冷冷抬眸,嘴上不饶人,“哦?既然有了判断,那扈月道友这般指男为女,硬拉着无辜的晴良示爱的行径,实在欠妥吧。” 她嘴角扯出嘲弄的弧度,“纵然你真是断袖,也该考虑考虑,别人是不是。” 扈月嘴笨,断不会是单婵衣的对手,他冲晴良留下一句“我所言句句真心”便离去了。 晴良见单婵衣三言两语便劝退扈月,满眼崇拜地望着她。 单婵衣则是毫不客气地抬手,拧了拧晴良的脸颊,“脸怎么了?” 晴良扁嘴,回答:“被虫咬了,擦的药膏。” 单婵衣薄唇轻启,吐出一个字,“笨。” “小小虫子都能对你‘蹬鼻子上脸’,无怪乎又被男人缠上了。” 晴良讪讪然道:“是因为他将我误以为是女子。” 单婵衣不再说话,那日是她缠着晴良换的女子服饰,她也有责任。 “我分明戴着面具,竟被他认出来了,还说……”晴良小声道,“心悦我。” 他百思不得其解,仅是那夜一面,怎么就能叫扈月倾心? 单婵衣不屑地嗤了一声,“不过是诡计多端的断袖的托词罢了。” 不管扈月将晴良认作女子是真是假,他定是早已对晴良存了不纯之心,只是那夜叫他碰巧撞见罢了。 晴良听完后虚心请教,“那个,断袖是什么?” “男人爱上男人。”单婵衣言简意赅。 “咳咳——”晴良听完大惊失色,“怎么、怎么会……” “很稀奇吗?”单婵衣睨他一眼。 “这、这是不对的。”晴良磕磕绊绊地道,“我从未遇见过。”男人爱上男人。 单婵衣则淡淡地道:“世上之事并非为你所见方是正确。” 晴良沉默。 接着,单婵衣又语出惊人,“说不准,断袖就在你身边。” “你就从未怀疑过,你的那位好师兄待你的心思的不纯吗?” “咳咳咳咳咳——”晴良猛的咳嗽,“不、不……怎么会……” 他想辩解,脑中却想起了那个雪夜里他被时鹤按着亲吻…… “你不是断袖最好。总之世上男人皆是坏心肠,你要小心提防。”单婵衣叮嘱。 她话音落,亭外响起一道含笑的声音,“我何其无辜,路过便被骂了。” 一年不见,沈鸢风采不减,款款步入凉亭。 晴良跟着小声道:“我也是男人。” “你不一样。”单婵衣环抱双臂道。 “晴良,久违了。”沈鸢弯着凤眸对晴良道。 “好久不见。” 晴良告别单婵衣和沈鸢后,独自先回了院落。 他坐在屋中。 单婵衣的话悠饶在晴良心头。 —— “你就从未怀疑过,你的那位好师兄待你的心思的不纯吗?” —— 晴良的手指微微颤抖。 这时,门那边一声“吱嘎——”响传来。 门被推开。 晴良抬眼,眼波微晃。只见时鹤逆着光从门口踏入,端了一盘不知什么东西走来。 “怎么未等我?”时鹤道。 晴良按捺下异样,他道:“外头太晒了,我便先回来了。” 时鹤不疑有他,将手里的盘子放到桌上,推至晴良面前,“这是荔枝,想来你会喜欢。” 晴良端详盘里饱满大颗的荔枝,发问:“这怎么吃?” 时鹤落座,从容地拿起一颗荔枝替晴良剥。他的手是极好看的,修长的指节骨骼分明,肤色苍白通透如玉雕,只是右手食指上翡翠膏染上的绿色破坏了这份无瑕。 他安静地剥去荔枝的外壳,然后送到晴良嘴边。 晴良吃下,眼睛一亮,“好甜。” 汁水甜润,果然是他会喜欢的。 时鹤不说话,又拿起一颗荔枝慢慢剥壳。 晴良坐在边上等吃,思绪不由得再次偏离。 他冷不丁地开口,“师兄,你喜……” 时鹤掀起眼帘,望过来,“喜什么?” 他淡淡的目光叫晴良下意识退却,他吞咽,“……洗手了吗?” “……”剥着荔枝的时鹤。 ◇ 第69章 山间谷溪,碧草如茵,流水潺潺。 时鹤蹲在溪边,一遍一遍地洗手,冰冷的溪水在他指尖穿梭。 晴良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师兄,你洗好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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