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反应称得上平静,可他微微颤抖的声线和乌瞳中的痛苦挣扎出卖了他。 时鹤从前或许还能冷脸教训晴良两句、说一些诸如“为你好”之类的话。 可如今他早已明白,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之下,藏着他怎样的私心。 他说不出了。 时鹤凝望着晴良,垂下手,沉默。 ◇ 第63章 是夜。 晴良屋里的烛火晃着惨青的光影。 他两日不曾见时鹤。 那天,他发现了那些被时鹤藏起来的信件,甚至得不到时鹤的一句解释。盛怒之下,他也同时鹤说了许多难听的话。 烛影应在脸上,晴良掌心支撑下颌,垂眸。 他手指轻轻拨弄着桌上带回来的那沓信件。 其实,也许就算信送到了,也并不会改变什么。没有书信,薛景师兄他们的态度骗不了人。 但晴良还是止不住地去责怪时鹤。 这些年的相伴,明明时鹤是与他最亲近、待他最好之人,但时鹤对他的好并不全然好,它时不时会刺痛晴良,叫他难过,流泪。 晴良没有去拆开那些信件,而是将它们都收了起来。 屋里闷得慌,晴良打开了北面的窗子。 窗子向外敞开,星辰树的叶声响起,簌簌如夜曲,凉风也送了进来,吹拂着脸颊,叫人胸中的郁气消散不少。 晴良趴在窗子前,望着叶片流光聚成的星海汪洋。 风吹动他的发丝,像一副静谧的画卷。 晴良的目光微微失神,他同大树低语。 “大树啊大树。我的师兄是这世上最难懂之人。” “他冷漠、素来不假辞色,偶尔还凶巴巴的。” “他说我是有违阴阳的怪物、他烧了我的衣裙、不让我跟昔日的师兄来往、对我的难过伤心视若无睹……” “他……我偶尔会怀疑他是不是很讨厌我。” “但他又教我练剑、照顾我、帮我出头、在我有危险时保护我……” “我不懂他。” 大树无言,只管倾听罢了。 夜深了,星辰树落下片片薄叶,叶片落地,流光暗淡。 翌日。 约莫刚至隅中。 晴良的房门被敲响。 晴良在屋里听见了,但他没有去开门的意思。这偌大的苍鹭院,不过也就他二人。 房门还在被敲,敲三声、然后停歇,不断反复。 来人耐心十足,似乎晴良一刻不开门,他便能一直敲下去。 “咚咚咚。” 许久过后。 “吱嘎——” 门开了。 时鹤缓缓放下手。 晴良手扶着门框,垂着眸,目光落在时鹤洁净的衣摆和靴子上。 时鹤的灰瞳一暗。 二人站在门口,沉默良久。 时鹤先开口,他道:“我来取我的剑。” 晴良当初怕时鹤偷偷练剑,把如练抢走,藏了起来。 闻言,晴良这才抬起杏眼,他的目光扫过时鹤整齐的衣襟,收窄的下颌,最后落在那双平静的灰瞳上。 二人对视,又是漫长的沉默僵持。 晴良先有了动作,他转身回屋。 片刻后折返,如练就在他手中。 晴良把银剑递了出去。 时鹤却没有接,他的喉结上下滚动,菱唇动了动,“如果我说、我拿了剑即刻就去练剑。” “如果我说、我练剑即刻就会死去,你……还要把剑给我吗?” “就因为我藏了你的信件,不让你同外面的那些人联系,你便不管我的安危、不在意我的生死了。” “是吗?” 他的嗓音低哑,不复往日清越。 晴良闻言抬眸,扯了扯嘴角,他道:“那你呢?” “你是不是笃定我不会把剑交给你?” “你是不是笃定我会心软?”晴良歪着头,平静又哀伤地道,“你笃定,不管你做了多过分的事情,我都会原谅你。” “所以,你不在乎我的难过、不在乎我的眼泪。” “所以你就、随意欺负我。”最后几个字,晴良几乎是哽咽着说出。 话音落,晶莹饱满的泪珠便如断了线般落下。 他白皙的面庞没有什么表情、泪珠安静地流下,却叫人看一眼便心疼到呼吸艰难。 时鹤唇瓣翕动,想要辩解,却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他微微颤抖地抬起手,想要擦去晴良脸上的泪。 “不是……”时鹤艰难道。 晴良偏头,躲开时鹤的手。 “你走。” 时鹤的手僵在半空。 “你走!我不想见你!”晴良哽咽道。 晴良的泪眼清晰地映在时鹤的眼里,时鹤哪里还有说“不”的余地。 他低声道了一句“不要哭”,然后缓慢地转过身,离去。 晴良将门关上,他抱着如练呜咽。 他想起十二年前,他躲在崔明秀身后初见时鹤、想起那个被时鹤推开摔在地上大哭的雪夜。 那时候的时鹤,就如北境深域里的坚冰冷雪。那时候的晴良绝无可能想到,未来自己能和他成为最亲近的师兄弟。 可人总是贪心的。 得到了,就会忍不住要求更多。 当日,入夜。 晴良独自在屋中呆坐,听到门口传来响动,有东西在撞门。 晴良神色松动,惊疑地起身去开门。 打开门。 夜色里,趴在门口的雪白小兽正是白白。白白睁着一双澄澈的浅瞳,正盯着他。 “白白。”晴良弯腰,将白白抱在了怀里。 白白向来睡得早,这样的夜访,他记忆中只出现过一次。是当年时鹤不给他过生辰、他躲在屋里难过的那次…… 晴良有些怀疑是时鹤把白白送过来的,他抱着白白往外左右看去。 夜凉如水,庭院寂静,四下并未见到人。 晴良抱着白白回屋,合上门。 屋里,他躺在塌上,把白白放在胸前逗弄了片刻。 陡然,晴良疑惑道:“白白你屁股上秃了的那块毛,什么时候长出来的?” 白白原先因贪玩被烧焦了毛被剃掉的那块地方,如今完好如初。 晴良伸手,摸了摸那处的皮毛,“一点儿也看不出来了。” 白白只是缩着身子,在他的掌心蹭了蹭。 晴良轻拍着白白的屁股道:“看你下次还敢顽皮,明明那么怕火,还不知道离远点。” “烧过一回我的书、这回还把自己的毛给烧了……” 当晚,晴良是搂着白白睡的。 只是第二日起来,便不见白白的兽影了。 芳熙园。 白鸿玉弯着腰正伺弄园里的药材,抬头便见时鹤抱着白白走了进来。 “时鹤师兄?” 白鸿玉惊诧,时鹤向来不轻易踏足芳熙园,他问:“可是有什么事,哪里不舒服吗?” 莫非是神魂不稳了? 时鹤摇摇头,他把白白往前一举,面无表情道:“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叫它这里秃掉的这块毛,即刻长出来。” 他指着白白臀上那块秃掉的地方。 时鹤为了这等小事踏足芳熙园,这是真真叫白鸿玉意外至极。 白鸿玉笑道:“能有法子,师尊早就用了。不过这也不是什么要紧事,等过段时间入秋到它换毛的时期了,自然会长出来。” 灵兽一般秋季换毛,长出浓密的毛发来抵御寒冬。 时鹤抿唇不语。 “怎么?你嫌它秃了一块,丑?” 时鹤垂眸思虑良久,随后道:“在它这一处毛长好之前,再养在芳熙园一段时日。” 时鹤把白白交给白鸿玉便离开了。 白鸿玉仍是不解,他抚弄着白白柔软的皮毛,道:“莫非咱们白白真因为秃了一块毛,被嫌丑了?” 白鸿玉抱着白白转身,便见时敏诀不知何时站在门口。 他分明是听到二人的谈话,眼里的喜色压都压不住,还要一副故作镇定的模样。 白鸿玉好笑道:“师尊你怎么又躲着,不出来打个招呼。” “哼。”时敏诀冷哼一声,“我同他有什么招呼好打。” 时敏诀从白鸿玉手中接过白白,当即便道:“瘦了。” 白鸿玉嘴角抽了抽,道:“师尊,白白才被接回去几日……” 时敏诀已经听不见他的话了,自顾自地同白白道:“没良心的东西,苍鹭院离芳熙园才多远,你就不知道自己溜回来吗!” ◇ 第64章 白白被留在芳熙园,时鹤独自回了苍鹭院。 进了苍鹭院的大门,步入长廊,时鹤一眼便见到长廊尽头的身影。 柱子挡住了他的上半身,只能瞧见他的衣摆。 晴良手抓着长廊的栏杆,半个身子趴在栏杆上。 正值夏末,园里的绿植长势喜人,一眼望去,苍翠欲滴、生机盎然。 晴良伸手,细白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拨弄伸过来的绿藤。耳朵里听到足音,他停住动作,回头。 对上了时鹤的那双灰瞳。 相顾无言。 晴良挪开目光,他率先开口问:“白白呢?” 时鹤答:“在芳熙园。” “……哦。”晴良得到答案后不咸不淡地应了一身。 他拍拍衣摆,站起身,转身欲离。 刚走了两步,他的手被拉住。 晴良停步,回头。 时鹤松开手,灰瞳微微闪烁,他伸手从衣袍中取出一样东西。 晴良静静地盯着他,看他揭开那东西上包裹的油纸,露出的……是一串糖葫芦。 晴良的双唇一分,没有出声。 许是时鹤揣在怀里太久,糖葫芦被捂得有些化了,冰糖外衣融化变形。 时鹤动作一僵,没有料到这种情况,举着糖葫芦不知该不该递给晴良。 他素来冷静寡淡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了些许无措。 晴良视线上移,盯着时鹤轻声道:“你为何把它放在怀里?” “怕被人看见。”时鹤答。 “既然怕被人看见,又为何要买?”晴良明知故问。 “……想给你。”时鹤菱唇翕动,灰瞳一瞬也不离地盯着晴良。 晴良注视时鹤手里的糖葫芦,融化的糖衣几乎要顺着竹签滴到他的手上。而他的手,晴良看见了那日白隼啄出的伤痕。 伤口拇指大小,已经变成了暗红色,时鹤后面大抵没有自己上药,伤口周围有些红肿。 晴良杏眼中眸光闪动,良久,他偏开头,道:“哦……那你给我吧。” 时鹤这才把糖葫芦递了过去。 晴良接过这卖相极差的糖葫芦。 他低头,用牙齿咬了一点堪堪融化的糖衣入口。 还是很甜。 “对不起。” 晴良低头吃着,头顶倏然响起时鹤的道歉,晴良的动作顿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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