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阳小个子短手短腿的跟个球一般在沈厝旁边滚来滚去,他倒是机灵的很,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看着路上前方有没有小石子,小土块的,一旦瞅见一个就立马提前跑过去给一脚踢开。他做的很好,沈厝却没有看到。 他只是浑浑噩噩的前行。 这位小师兄是被临时找来照顾尘阳和沈厝的,他此时面上带着微笑,嘴里喋喋不休的和沈厝没话找话:“本来也没想着封宗的,”他绞尽脑汁的在想和这位陌生的师兄该说些什么。 “孔缺你还记得吧,原本当混世魔王当当好好的,多数都是在折腾横波峰,偶尔气不顺的时候才闹个大的,前段时间出去出任务回来后还是喜气洋洋的,听说认识了一个凡间的好朋友,总是下山去置办些东西,说不久人就要来玩。” 小师兄试探说这些算得上流言蜚语的事情,他和沈厝实在没什么交集,又是药修和阵修余光时刻观察着沈厝的状态,只要对方脚步一乱或是眼神涣散,他便不得不接上话题。谁能想到自家师尊出门一趟带回来两个昏迷的人,他挑了一个看起来就像是十天半个月都会昏迷不醒的照顾,师傅也说这位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要他带着小师弟的时候仔细照顾着。 小师兄瞥了一眼那耷垂在身侧的枯枝一般,连滴血都给灼干的爪子,这手要是再来点重击,怕不是都要变成灰给扬了,他内心崩溃:他敬爱的师傅呀,你可真是给弟子扔了张随时要爆掉的雷符。 沈厝微微侧了头,小师兄见状立马接上,这会儿他也顾不上说这些话会不会得罪横波峰那边的人了,他只想此时话多一点,路长一点,走的再慢一点,免得真到了后山窝,见进不得人被骗后再把人给气得魂飞魄散:“谁知道前段时间不知道怎么回事,好端端的跑到养兽的灵棚,抱着一只丹鹤又哭又笑了半日后,回去就发起了高烧,情况特别不好,把修竹师兄吓得什么灵药都用上了,就连恒煜长老都从闭关出来,衣不解带的照顾了几日,却还是差点烧出来个好歹。” 沈厝缓慢的想眨一下眼,可他的眼皮沉重的落不下,闭不合,眼白在缝隙里被风吹出红血丝,他明明很累了,却依旧拖着那具躯体,一步一步的蹭着地向外走去。 孔缺,他想了想,在混沌的记忆中好像有这么一个骄傲的有点自满却满满都是好心好意的小公子,对方的观念中什么事情都是非黑即白,他对自己的任何心思不遮掩也不羞耻,是一个很容易就能看明白的人,也是一个很心软的人。 沈厝分了一点心去听。 小师兄的步伐更慢了,他伸手拂开枝桠,声音也低了下去:“那次病好以后,小祖,魔,孔,他一下子就虚弱了下去,憔悴了很多,各色的灵药补品如水一般灌下去也不见起色,长老担心的很,就连闭关也未曾再提起,啧,倒是奇了。” 尘阳也乖乖跟着,睁大一双大眼睛看着小师兄,不明白奇在哪里:“修炼落下了,也不出去花天酒地,招猫逗狗了,就这么窝在自己的府邸,某天却不知遇到了什么事,嘿,堪破了,直冲金丹。” “宗门上下,这年纪未曾修炼,也未有经历,纯靠堪破心境提升境界的,这倒是破天荒的头一个。”这确实是一件奇事,看破红尘,独悟大道的不是没有,只是那大多都是在生死一线,看尽了世间繁华,仙途的低谷或是巅峰都走过的人,一瞬间的明悟突破境界。这种机遇往往可遇而不可求,自然是与踏踏实实的修炼不同。 可就是这么一个娇生惯养,被人捧在手心没见过世间险恶的小公子,突然有了历尽千帆的心境,可不是破天荒的事。 整个宗门上下都挺惊讶,更让人惊讶的是,这小祖宗结丹当日,雷劫未尽就消失了,长老疯了一般到处找人,可这个连自己都没独自出过门的人,竟然一点痕迹都没留,消失的无影无踪。 小师兄啧啧称奇:“他最是粘着长老的人,只要长老出关,就连半夜都要带着被褥去找人,现如今突然说走就走,倒真是个奇事。” 就连此刻的沈厝也察觉出些许不对,他与孔缺相处的时间不长,却也能看出他的师兄修竹对他是无微不至,一个师兄尚且如此,他的父亲恒煜自然更是把他如珠如宝的待着,怎么会突然说走就走,二十多年的养育之情,相处之恩断断不是什么小事就能斩断的。 更何况,那可是孔缺,一个把自己当陌生人都能为他鸣不平,重情重义的孔缺。 这确实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奇怪到小师兄除了奇,竟再也想不出别的字眼。说的多了便也想的多了,想的多了心思便也散了,不知不觉间小师兄竟然就真一点路没绕,把人直直带到了后山。 他们爬了小半日的山,走到此处时落日西斜,树影踵踵,鸟兽静鸣,淡淡的荧光在远处指引,沈厝如同扑火的飞蛾一般被引诱着站到了山包上。 枯掉的,焦黑的皮裹在骨头上的手撑在地上,被蹭掉了一小块皮,谁也没在意这一点小伤,他们的心神全然被眼前的景象吸引,就连后半段路被小师兄抱在怀里安稳歇了半日的尘阳,都睁大了眼睛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哇。” 整个山窝,漫山遍野的山间,一丛接着一丛,林林总总满满当当的种满了灯笼花,玉一般的花瓣合在一起,点点荧光从中透出,萤火之光不足视物,可千百万数的烛火凑在一起,便可与日月争辉。 沈厝甚至在此刻,被光亮蜇了眼。 灯笼花月食而生,多为白瓣,没什么药用价值,论实用甚至不如凡人一盏灯笼,却又有着略微苛刻的生长条件,沈厝记不起来了,可哪怕此时他神智不清却也记得,这花,没有红黄紫这么多奇奇怪怪的颜色。 奇奇怪怪的,长满了整个山窝。 结界拦得住人,却遮不住光,柔和但日益增多的光,每日都要去往后山的谢无声,在这十三年间将此地默默变成了禁地。 这里没有珠宝,他也什么都没藏,他只是一株一株的用手种下了那些平平无奇的灯笼花,那无穷无尽,只被沈厝夸过一句的花。 在这十三年,谢无声无法对别人讲述那个人不是沈厝,他被迫沉默的日子中,招魂的时候也曾妄想过,这盏光,是否有幸能给沈厝一点指引。 是否能让他已经暗下去的人生也见一次天光。 是否,能让老天垂青他一次。 让那些种下的每一株灯笼花照亮沈厝归来的路。 挡住尘阳他们的结界轻而易举的接纳了沈厝,他站在漫山遍野的花丛中,荧光也沾染上了他的衣袍,他浑身脏乱却又圣洁重生,躯体承受不住神魂的动荡,沈厝五窍溢血,他其实根本看不到这片花田。 他跌跌撞撞的摸索着前进,肉身到处漫出细小的血珠,连白色的寝衣都被染成粉色,沈厝却从未想过停下休息。他要离开这里,等离开后他还要去找找孔缺,看看对方有没有需要自己帮助的地方。 天高海阔,他总是要离开这里的。 沈厝彻底透支的躯体软趴趴的倒了下去,他的心智还未反应过来,整个人依旧是逃离的姿势,哪怕被人拥在怀里也未做出应有的反应,昏迷之前有人哀伤而决绝的在他耳边低叹:“你走不了的。” 此间法阵,无人能破。 是你自己走进来的。
第44章 今朝如旧44 无尽花田深处有一座茅草屋,茅草被藤绳束成一小束一小束的搭在房顶,整整齐齐的很有几分样子,不大的房子,里面简简单单的只有一张大床和中间垒起来的泥炉子,炉面坑坑洼洼的,甚至砖与砖旁边溢出没抹匀的泥,干硬的支在那里。 苍梧站在结界外,连口气都叹不出。搞砸了事的小师兄抱着尘阳,低着头盯着鞋上的草屑,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藏,仔仔细细的连属目都快要背一遍了。 苍梧背手,心如死灰:“即日暂封无量峰,禁止出入,谢绝一切拜访。” 刚刚被压制的魔气还有残留,小师兄压下心底的惊涛骇浪,恭敬应声:“是。”他心思活络,很难不联想到最近这段时间,外面妖魔鬼怪四起,先前一个女鬼都能得到信仰之力,接连去了两位大师兄才算平了此事,这却只是宗门接到求助信息中难办的一二,其他杂乱的事件更是不胜枚举。 而此事归来,去的一位高烧之后性情大变,搅得全宗不得安生,另一位更是堕魔,全靠师尊用法阵拉回理智,如今又带着一个自曝被夺舍过的人藏在这后山,一团团乱麻的事纠在一起,实在让人心下难安。 他摸不清头脑,索性也就不想了,天塌下来还有师傅顶着,他这点微弱道行办好自己的事情就算是报答师门了,小师兄安心施礼后带着尘阳去传达苍梧的命令。 苍梧独身一人站在花田的结界外,夕阳将落,月亮初上,连光都变得清冷,照在苍梧的背影上倒是有些半死不活的适合,此间结界是谢无声的得意之作,施阵者不死,法阵不灭,哪怕是他也打不开这结界一丝缺口。 苍梧连试都没试,平静的接受了他的大弟子从来不按常理的行为:“呵,此般作为倒是配你这缺魂少魄的蠢货!” “沈厝修为不如你,脑子倒是比你这夯货强不少,等你被他从结界中打出来,看我不把你压在清灵台下苦修五百年!” “事关重大,天下不平,将起大患,你转头就给我弄个封印阵,抢了人就事不关己起来,好好好,别被窝抓到你,抓到就把你骨头打断送到横波峰给孔缺补身子!”苍梧被气到胡言乱语,一人足足在此处站到月上中天,连林里的鸟儿往这边飞到一半都要紧急转弯飞走。 抱着沈厝进屋的谢无声,满心满眼都只有此刻怀里面色苍白,昏厥过去的沈厝,法阵隔绝了一切外声,在这个地方,只有他们两人。 简陋的大床上铺满了厚厚的棉被丝绸,甚至上面还有整几条的雪白皮毛的被褥,沈厝干瘦的身子被轻轻放到床上,因着这番动作他微微侧头,半长的兽毛便遮了半脸,茅屋的温度倒是适宜,无需给沈厝多加盖被。 谢无声便从床头蹲下,搓了搓手后才去摆正了沈厝的头,没了生魂的滋养,这具肉体哪怕被谢无声精心的照顾着,怕不运动造成肌肉萎缩,哪怕是抱着搀着,谢无声也总是要让身体见见阳光,吹吹风,但也不可避免的衰败了下去。 曾经起码还是一个健康的人,如今半张毯子便能将他裹住。 谢无声割破指尖,挤出精血,抬起沈厝的下巴卡开他的嘴,一滴滴挤进去,他的修为甚高,肉体修复自然也快,每挤个两三滴便要再次割开,倒不是舍不得精血,只是指尖连着心脏,血液最是纯粹。 接满半口,谢无声在抬着沈厝的下巴,按一下穴位让人咽下,看着沈厝喉咙微动,乖乖咽下那口精血,谢无声才算是放下半颗心,他站了一站,又去旁边弄了个茶碗,灌了半碗没什么灵气的清茶,抱起沈厝上半身喂了半口,他没怎么伺候过人,茶水顺着嘴角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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