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知道那个计划。”他对军雌亚岱尔道:“比起和其他雄虫在一起,和郝誉在一起也不错。” 郝怿并没有瞒着白宣良。 签署《引导计划》后,他和白宣良说起这件事情。双方大吵一架,白宣良完全不理解郝怿为什么要把自己推给没怎么见过的军雄。他十数年来压抑的痛苦和不甘完全发泄出来,他对难得恢复起来的郝怿破口大骂,骂他为什么不想点好的。 今天的郝怿面色红润,能坐起来,还能与自己说这么话。 为什么不能说点好听的祝福他自己康复的吉祥话? 白宣良那时还不清楚这是“回光返照”,他也不理解医生往郝怿身体里扎了多少针,加速郝怿生不如死的生活。 作为雌君,他只是单纯愤怒自己的雄主将自己让给一个未曾谋面的雄虫。 “宣良。”郝怿轻轻道:“誉誉是我弟弟。” “我不管。我照顾你不是让你把我送给别的雄虫。”白宣良咆哮道:“郝怿。我们结婚是为了这一刻吗?” 他们结婚是因为彼此相爱。 对吧。 郝怿抬起头,他长久看着白宣良,抿嘴笑了下。那久违的温和笑意让白宣良心脏收缩,雌虫心虚到不敢看雄主,他低下头寻找某种勇气后再抬起头,“雄主。你是为我好,对吗?” “宣良。”郝怿道:“不要问这种问题。” 在死亡面前,没有意义。 郝怿牵住白宣良的手,贴上脸颊,“不要问这种问题,不要问了。”他们抱着彼此,躺在床上,什么都没做。郝怿陷入昏睡,他难得睡一个安稳的好觉,没有因惊厥无法入睡。 白宣良端来早餐时,郝怿已经起来。 “我好多了。”他对白宣良道:“我感觉自己好多了。” 他断断续续说了很多类似的话,说干嘴,又喝了不少水,和白宣良说要出门半点事情。 二天,伊瑟尔登堂入室。 白宣良不理解。 实际上,他直到郝怿死后才感觉自己真正认识对方,到亲生子躺在病床上,他才重新燃起对雄主的怨与恨,伴随数十年的爱意,轰轰烈烈烧干净一切至灰烬。 “伊瑟尔也是那个计划的一环吗?”白宣良抓住亚岱尔的手,“你也是那个计划的一环吗?亚岱尔。” 亚岱尔没有说话。 他的身份让他不能说话。 会议还在进行。 桑.亚岱尔简直不敢细数《引导计划》里的白骨。他抬起头,精神力挥洒中众生都呈现出模糊的血肉状。三维立体颗粒中,死去的雄虫平躺在白沙里任由火焰烧干净他的尸骨。 他永远睡去。 他的死亡才是《引导计划》的开始。 一切都是为了他亲手带大的弟弟,从小被军部带走的弟弟,要一生都与血腥绝望并行的弟弟。 “我有个问题。”协会代表合上文件,“郝誉会不会识破这场骗局?” “很重要吗?” 协会代表道:“一个为种族奋斗至今的战士,意识到他最爱的长辈之死是编造的谎言,会动摇他战斗的信念,而他的信念直接影响‘斩首计划’的胜负。你们确定要这么做?” “亚岱尔阁下。你看到昨天的情况了吧。”军部雌虫推开窗,遥遥指向窗外巨大的阴影——站在他们的角度,并不能窥看高墙的全貌。阴影与墙体本身融为一体,除边角透露出的零碎光芒,谁也看不出这是个大晴天。 “寄生体依靠本能猎食虫族。在他们眼中,我们就是家畜。”军雌道:“他们至强者随手一挥,就杀死数千雌虫。我们的军队和武器还没有来得及出发,他们便施施然离开。” 高墙下,本体百米高的深空机甲只有米粒大小。 他们急速升空,在远处的会议室看来有种具象化的残忍。 “您觉得,是什么力量支撑虫族一直战斗到今天?没有灭绝,没有被寄生体当做家畜驯养。” 寂静。 风声吹来浓厚的血腥气,大学城所有考试暂停,72所学校不论门类、所属部门,全部鸣奏默哀铃。行驶的救援机甲亮起红灯,为所有死者哀悼30秒。 “仇恨。”协会代表道:“是仇恨的力量。” 不是为大道理,为世界为种族为利益,是为亲眼看着身边挚爱死去,朝夕相处的同伴死去而无能为力的仇恨。 这种仇恨一代又一代贯穿军雄、军雌、每一个遭受不幸的雌虫与雄虫。 极致的仇恨,极致的暴力。 在所不惜。 郝怿允许军部用他的死亡做任何事情,这是他默许的给郝誉最残忍的遗产。 “来不及用爱拯救郝誉了。那就让恨促使他活下去,可以在藏宝库里面对强敌一直活下去——”军部代表一锤定音,“各位,行动起来吧。” “让我们真正启动郝怿阁下的‘遗产’吧。” 诸位散去,一切淹没暗处。 会议室的灯光下只有协会代表和桑.亚岱尔。 “看清楚了吗?”代表询问,“你喜欢的雄虫到底是什么样子。” 桑.亚岱尔嘴巴长大,咬住,努力抿却怎么也合不上,豆大的眼泪从眼眶涌出,掉在印刷纸上。 纸张上,字迹到达时限正逐渐消失,会议结束后再有人进来收拾纸张,也只会看到一张白纸。 “啊。啊啊厄啊啊。”桑.亚岱尔痛苦地嘶吼起来,没有人知道他到底要说什么,也没有人在乎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喝下的哑药会让他沉默很长一段时间。 “桑。”协会代表拍拍他的肩膀,“还有一件事情,我必须告诉你。” 和桑.亚岱尔类似,郝怿也是精神力进化具象化的雄虫之一。可惜的是,他死后协会与基因库整理资料库才发现这一点。郝怿生前,以普通雄虫的姿态度过一生,他没有发现自己的天赋,也并未知道自己可能拥有多丰富的未来。 “郝怿的精神波动极容易与雄虫引发共鸣。在他的一生中,有不少雄虫爱慕者。当他们的精神力与郝怿在同一磁场时,会自发靠拢郝怿,制造出精神交互……从而产生你说的那种精神快感。” “桑。承认吧。” “你并不是爱上郝怿,你只是爱上那种精神交融的快感。” 这种快感,目前只出现郝怿一例,未来可能有,也可能没有,谁也不知道。但体验过的雄虫却对其念念不忘。 例如,桑.亚岱尔。 “郝怿拥有让雄虫爱上他的精神力。按数据推测,他极容易爱上雄虫。”代表轻描淡写道:“可他最终选择一个雌虫……桑。郝怿没有选择你,他非常清楚自己要什么,做什么。你不要再沉溺进去了。” 郝怿真的爱过白宣良吗?爱过桑.亚岱尔吗?爱过伊瑟尔吗?还是说,他从始至终只爱过一个存在?他亲自孵化的弟弟郝誉。 都不重要。 郝怿死了。 这就是事情的最终答案,没有谁能质问一个死者爱不爱的问题。 因为他死了。 他的爱会变成另外一种仇恨,促使郝誉继续活下去,无论结局怎么样,活下去—— “啊啊啊啊啊啊!!!!”郝誉用绳镖勒断面前的寄生体脑壳。他咆哮着,试图再发射绳镖,装甲却卡壳般半天发不出东西。他只能挥舞拳头,拽住腰部的绳索,一拳一脚击落垂直扑向自己的寄生体们。 那些被郝誉击落的寄生体们坠入一万五千千米的高空,翅膀扇动的声音在墙体内反复响动,重新杀回来撕咬住郝誉的肩膀和后勃颈。郝誉蝎尾竖起,尾勾末尖刺扎破寄生体脑壳,白花花的脑浆一层一层覆盖在尾部,郝誉已然没有感觉。 他趴在墙体上,拔出之前自己发射出去的绳镖镖头,一点一点努力攀爬上去。 他不能松手。 这两面高墙完全针对他非有翅种的身份,郝誉每一次攻击和发射绳镖都是摧毁自己与同伴留在墙壁上的声音。 但,完全顾不上了。 “芋芋。”郝誉不断喊着,“哥哥。芋芋。白哥。”他斩断寄生体的脑袋,艰难往上爬,体力逐渐不支——军雄除了精神力外,原始体质和普通雄虫差不多。郝誉经过锻炼已经非同寻常。可身心受创后,他已变杀边爬到一万五千千米。 太阳依旧遥不可及。 还有多久。 到底,还有多久? “啊!走开!” 寄生体不断扑上来,他们从上方、下方啃食郝誉的肉,吃他的血恢复精力。吝啬的守财奴厌恶所有侵蚀藏宝库的存在,碾死郝誉比碾死寻常虫子稍用力点,同时,他又高高地欣赏郝誉挣扎求生的样子。 “我要把你打下来。”郝誉对着太阳咆哮,“总有一天,我要你打下来!该死的。该死的。” 他打爆扑上来不知道第几个寄生体的脑袋,艰难前行。这回前方已没有流血的寄生体等待他,高墙上每一个血脚印都是郝誉自己踩出来的。 “哥哥。芋芋。白哥。”郝誉报菜名念起所有认识的、活着的、死去的存在的名字,“伊瑟尔。修克。亚萨。雅格。优卡。1317。浮游……” 从地狱重返人间,是因为人间还有留恋。 “亚岱尔。”郝誉停顿住,重复将这个名字念了两遍,“亚岱尔。”
第一百章 “亚岱尔。” 接触郝誉之前,军部派遣专员和军雌亚岱尔进行一场对话。他们将大量资料堆砌在桌上,形成厚厚的城墙,双方的脸便在城墙缝隙中窄成片状。 “恭喜你通过队友测试和精神相性测试。”专员道:“最后一场考试前,你需要阅读这些资料。如果阅读过程中,你感觉到任何不适都可以退出考核。” 不过,退出考核后就无法再接近郝誉阁下了。 军雌亚岱尔明白这套潜规则。他观察那些纸张复印件,伸手抽取,阅读。在两天三夜的解密中,他放下纸张,问出和同族雄虫一样的问题: “郝誉阁下会不会识破这场骗局。” “计划启动时,这个问题就不重要了。” 军雌亚岱尔不这么觉得。他认为一切行为都不应建立在欺骗上,更别提军部要他与郝誉阁下组成亲密关系。 “你担心欺骗会成为亲密关系的炸弹。”专员一针见血道:“亚岱尔,你身上有种对雄虫的傲慢。我必须提醒你,郝誉阁下是军雄,他与你所认知的雄虫全然不同。” “意识到被欺骗时,雄虫都是一样的。”军雌亚岱尔回答道,“我不觉得《引导计划》是一个好选择。” “所以我们才选出你。”专员引导道:“雄虫极容易陷入对精神世界的探索,寄生体的存在会让他们走向虚无主义。这时候,就必须要一些现实的存在留住他们——那四个雌虫是第一层保障,《引导计划》是第二层保证,你是第三层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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