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誉心里一阵欣慰。他有些饿了,在厨房里找半天没想起吃的在哪里,滚去大厅沙发和茶几下翻找零食口袋。 白岁安端着水杯,一步一步走上楼梯。 他听到伊瑟尔哑着嗓子对郝誉抱怨,“你把我弄疼了。”那声音越来越遥远,与步伐一起变得清晰又沉重,像是飘荡在黑暗中的幽灵。 “他反正能自己考。”伊瑟尔.南带着倦意,半呓语道:“名额就留着呗。等他考不上再说,浪费掉多可惜。” 郝誉道:“你关心这个干嘛?” 白岁安端着水杯,喘着气,短短几步路走得他心急如焚。他想停下,再听听伊瑟尔.南又要怎么蛊惑雄虫,可他手颤抖得厉害,滚烫的热水正沿着杯底缝隙烫得他一阵一阵哆嗦。 他稳住最后的体面,关上门,送开手。 水杯摔成千万碎片,热水泼成一片小潭,照应出白岁安亲眼所见的那一幕。 ——伊瑟尔.南仰着脖颈,露出一截被抓挠啃食的肌肤。他躺在沙发上,腿被粗壮蝎尾缠绕,汗水从额头鼻尖面颊流淌下来,乱成一片,烫到瞳仁里。 他一只眼睛四处乱飞,与楼梯口的白岁安对视上,微微眯成一道弯月,对这孩子露出半张情欲的脸与嘴。 一如过去在他们家,面对他雄父那样。 “贱虫。”白岁安低喃,面容扭曲,“贱虫。贱虫。”
第八章 目送侄子上了楼,郝誉也没有继续做的心思。他见太阳很好,脱得只剩下裤衩,独自躺在屋顶上晒太阳。 随着星际搬迁与星球改造,这类“太阳光”应该叫做恒星光。不过大部分虫族居民都说习惯了,也懒得改,走到哪,称呼其为“太阳”。 郝誉喜欢太阳。 他躺在太阳底下,迷迷糊糊感觉到脸颊与四肢发烫,接着是蝎尾晒得尖儿冒烟。他便翻个身,露出自己宽厚的背,像在平底锅上把自己均匀地煎成一个颜色。 混乱的记忆也由此翻来覆去。郝誉在焦灼的太阳中闭上眼,缓慢地他感觉到眼睑充血一样变红,闭目所及之处一轮晃晃的白点射中他的眉心。他胸膛缓慢呼吸,鲜血从鼻孔和耳朵和眼角中流淌出来。 郝誉坐起来。 他平静脱下身上唯一的衣物,用其擦拭脸上各种污垢。他视野变成巨大的红色,一种种诡谲的漩涡在他面前组合成不同的脸庞与惨叫。 “队长——队长。” 走开。 “雄父——雄父。” 走开。 “亲爱的——亲爱的。” 别让我再杀你们一次。 “郝誉?郝誉。郝誉。”声音自外至内,带着点惊讶,用一种强烈的陌生将郝誉从记忆里拉拽出来。 他因精神与战争导致的疾病被迫中断。 郝誉缓慢撑起身体,他不知道自己的脸上白一片红一片,布料擦出的纹理被太阳再一次晒化,点滴血珠悬挂在嘴角。他只知道自己不能赤/裸出现在白哥面前,匆忙捡起那块因血凝固成一坨的裤子重新穿上。 “白哥。”郝誉咳嗽清嗓,“你回来啦。” 白宣良从没有面对过郝誉这类雄虫。他远离职场有一段时间,雄主郝怿生病后只能找一些月结的零散工作维持生计,这中间他做过服务员,做过收营员,但做得最多的还是护工和兼职社工。 他被郝誉满脸血的样子吓一跳,下意识寻找他的出血点,掏出手帕巾。 “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郝誉微微正过脸,任由白宣良的手帕巾擦拭过面颊。嘴巴一个劲地打哈哈,“在屋顶上摔了一跤。” “去屋顶?” “我在晒太阳。” 白宣良环视别墅近百平的大草坪和灌木花园,阳光亮堂堂照在上面,每一根草与每一片叶子都折射出白光。白宣良早上出门时还存在的晨露,剩下极淡的水痕在其中。他现在光是站着和郝誉说话,都感觉到一股热气穿透鞋子,往脚底心钻。 这天气,要去屋顶晒太阳? 白宣良还想要再说什么,可郝誉既不是他什么的亲密关系,自己和唯一的孩子还要寄宿在此处。他那带些教育的话到嘴边又重新吞咽下。 没有客人指责主人的意思。 白宣良告诫自己,迟早要适应和郝誉生活在一起。 当然,他更期盼自己拿回遗产,孩子能考上好学校,父子二人搬出去单独住。 “晒太阳……很好啊。”白宣良干巴巴地夸奖两句。说完,反省一样低下头。他的脸完全隐藏在郝誉看不到的地方,郝誉想看到他的脸都需要蹲下身,再抬头。 这对并不熟悉彼此的亲戚面面相觑。 难言的尴尬中,白宣良快步绕开郝誉,连手帕都忘记收走,匆匆去了厨房。 他要开始准备中午的午饭。 伊瑟尔.南则终于从沙发上挣扎起来,他一天一夜没有清洗自己的身体,蹲在地上将枷具链缠绕在一块,拿在手里方便行走。 “我要去洗澡。” 郝誉懒得理会对方,敷衍道:“自己去外面。” “你要给我打开锁。” “少来这一套。”郝誉跟着白宣良走进厨房,远远抛给伊瑟尔一句,“不洗就等着滚出去睡。” 伊瑟尔咬着牙,一撅一拐抱着自己那些枷具,推开门去屋外的雌虫澡堂洗澡。他腿上蝎族雄虫留下的青紫色过于扎眼,白宣良目视那一撅一拐的身影,难言一种羡慕和憎恶。 “白哥?”郝誉已经凑过来,主动打开购物袋翻找里面的东西,“在看什么?” “那个澡堂。” 郝誉抬眼,并不觉得那水泥堂子有什么美感。他眼中并不存在赤/条摔进去的雌虫,他自然不能理解白宣良看见那青青紫紫蝎尾印记时蚀骨一样的疼,他甚至不觉得雌虫会对雄虫产生什么肉/欲的依恋。 至少白宣良不会有。 他介绍起那个潦草的澡堂子,“军部审美,能用就行。里面有浴池和站立沐浴区,厕所和沐浴区分开。清洁用品应该配齐了?嗯……我不太清楚,白哥有什么惯用的牌子吗?” 白宣良想不起来,随便说了两三个大众牌子。 当天晚上,他就在浴池边看到这两三个牌子全系列的产品,因东西实在是太多了,郝誉甚至让施工队按了一个顶格货物架,专门收纳这些东西。 除此之外,有没什么话好说。 郝誉中间试图找过话题,例如“中午吃什么?”“厨房随便你动。”他插科打诨三四分钟后,也意识到白宣良不太愿意和自己聊的样子,匆匆叮嘱后离开。 白宣良端料理出来时,郝誉又一次枯坐在屋顶晒太阳。 “怎么又上去了?”白宣良发愁,试图喊郝誉下来吃饭,被雌子打断。 白岁安半是嗔怪,半是撒娇,“雌父,别管小叔。”他说得很乖,那点尖锐与偏见还是露出苗头。 “他今天又和雌奴睡在一起。” “我知道。”白宣良忧心忡忡,“这也不能不吃饭啊。” * 澡堂。 伊瑟尔.南彻底抛下在外面一撅一拐的样子。他随便找出一个沐浴头,研究半天这种老式沐浴头,勉强拧开。 充足的热水迎面浇下。 噼里啪啦的水流让他被雄虫折磨的身体恢复知觉,胸口与双腿之间的疼痛稍稍减缓,更多血液与思考流入大脑。 白宣良的雌子都准备考学了。他的孩子呢? “该死。” 过去因愚蠢犯下的错,已经没有办法弥补了。伊瑟尔.南深知自己作为雌奴,不能再出现在孩子面前,他能为孩子做的事情只剩下“鹊占鹊巢”。 抢占资源,拼命把最后一点好处堆砌成孩子通往向上阶梯的道路。 “这臭小子还在他雄父身边。”伊瑟尔.南脸上充斥一抹红晕,想到孩子和自己入狱前的雄主,生活中的糟蹋和苦难便不值一提。 哪怕他自己已经清晰地意识到这是一种“自我的催眠”,他也要坚持这种想法,在日复一日的雌奴生活中维持这微弱的信仰。 “现在应该过得很幸福吧。” 窗外下起雨。 热气与水汽一并砸在窗户上,留下大小不等的水渍,密密麻麻的水珠还没有完全成形,热气将他们挥发成白雾,入目所及一片茫茫。 郝誉因这雨不得不从屋顶上下来。 他跑得快,身上没多少水,随便披个毛巾擦一把,大大咧咧坐在餐桌边。 餐食已经有些凉意。白宣良匆忙收走孩子面前那一堆肉骨头,心虚把桌子上的菜拿去加热,再拿来郝誉的碗筷,解释道:“我让芋芋先吃。郝誉,我。我给你打饭。” 白岁安胃口少了一大半。 郝誉则把碗筷放在白宣良的位置上,和白岁安开玩笑,“我是什么可怕的家长吗?” “小叔不上桌,雌父可根本不敢动。”白岁安奚落道:“小叔下次能准时吃饭吗?” 郝誉托腮思考,没有回答。 他们说话的功夫,白宣良端着饭出来。郝誉起身进厨房,重新拿一个碗给自己打饭。白宣良顿时手足无措,以为自己做错什么,端着那碗饭像是端着什么罪证,低下头不敢说什么。 “雌父。”白岁安隐晦翻白眼,甜甜地说道:“小叔让你坐下吃饭。” “可是。”白宣良看着手里那碗饭,难以呼吸,“饭已经……” “这又不是家里。”白岁安甜腻的声音,像巴掌一样扇在雌父脸上,“雌父,听说雄虫可不喜欢太弱的雌虫。” 白宣良脸登时惨白大半。 他乖乖坐下,看郝誉直接把整个老式电饭煲提出来放在桌子上,转而夸自己居然会用这么老款式的电饭煲。 “住在这里就是不太方便。什么都要用老东西。”郝誉给自己堆了满满一碗,抱怨道:“百年前寄生体可以通过电波窃听后,军部就喜欢用老东西。我真的是受够了,不知道他们哪里讨来的破烂玩意儿,全部堆我们这里。” 他说一些关于疗养院的废话,实际上全是给父子两解释这里老旧又封闭的原因。 “重点是断网。通讯器也不能用。” “因为之前出现过寄生体骗军雄网恋的惨案,还有各种传虚假消息,诱骗军雄过去救人……总之,时政新闻除了一部分从政军雄在看,其余都是筛选过再给我们。芋芋要看吗?一些不涉密分析,你要看,我给你拿。” 白岁安讨厌被这样点名。但这意见可能让自己考军部大学多一些思维优势,他乖巧道:“谢谢小叔。” “这算什么。”郝誉像是得了什么好处,摇头晃脑对白宣良道:“军雄和那些军雌间可以用精神力说话,白哥你要是有什么想要的,和我说,我帮你向他们要。” “雌虫的精神力?” “嗯。这是个很大的话题。”郝誉简单聊下,“你们都应该知道,雄虫生来就能使用精神力,其他雄虫用精神力孵化虫蛋,精神力越强大的雄虫孵化出来的孩子越强,进化概率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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