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好。”郝誉张开手,接住修克的眼泪。他不会哄人,唯一一次真正的爱恋,也是雌父一般照顾他长大的初恋。对方年长,拥有宽厚的肩膀,说话低沉,亲手从哥哥怀里抱走一岁大的郝誉,便一直抱着。 一岁。十岁。二十岁。 然后死掉。 郝誉也逐渐变得年长,拥有宽厚的肩膀,说话低沉,亲手抱着哥哥怀里养大的另外一个孩子。 他一直抱着。 “修克,你是个有天赋的孩子。” 修克用脸贴着郝誉的手,低低哭泣起来。他脸颊轻轻摩擦军雄的掌心,丢掉洗漱用具,用两双手捧住郝誉的手,好似郝誉是一张可以抓住的纸巾。 他要用自己的眼泪淹没这个可恶的硬心肠军雄。 “是因此,雌父吗?” 修克不常去伊瑟尔房间里。偶尔,结束一天疲倦的训练,他路过雌父的房间,想要窥看一眼,总发现里面已经有人——郝誉盘腿坐在地上,掏出简陋的饭盒,他那漂亮的雌父露出嫌弃的表情,边用饭边努力和郝誉表示什么不满。 或者,郝誉压在雌父身上。 或者,他们两个树影一样躺在地上。 修克对此产生种诡异的安心。正如他多年前询问雌父,自己雄父的问题。伊瑟尔总摆出中无所谓的自信,告诉修克:“他不会不管我们。他很喜欢你雌父。好了,你去做你的事情吧。” 伊瑟尔总能拴住雄虫。 只要他不犯蠢,他的皮囊与他的嘴总有一个能让雄虫舒服。他和白宣良不一样,他不愿意吃苦,也没想过做家务和辛苦事。伊瑟尔大学都不太想去上,最后挑挑拣拣择了镀金一样的专业混过去,大量时间抛在社交上,以此向上社交,猎取更优质的雄虫。 他的家族,修克认知中的家族,就是这样教育他的雌父。 因此,无论修克对雄父有多少的好奇,当他看到每个月准时打来的钱和家里数不尽的资产、雌父骄傲的表情,他都有种莫名的笃定: 只要雌父愿意,雄父永远会管他们。 雌父可以拴住雄虫的心。 为什么,现在没有呢?还是雌父故意要这么做?要和他入狱那段时间一样?嘴巴上说着雄父肯定会管自己,实际上…… 修克惊慌失措,他温热的手捧住郝誉,微微抬头看去。 “叔。叔叔。别这样。”修克低声哀求,“我会改的。我做的话,我一定会改,别赶我出去。” “我不会停掉你的资助。” 是的。 雌父被关进监狱前,也是这么和他说的。修克仿佛回到十五岁时的那一天,他坐在探视屏前,看着依旧精致的雌父,茫然抠手指。雌父漫不经心告诉他,“一切都不用担心,会有人来管他。” “不会不管你的。你读你的书。” 修克张开口,肚子先叫起来。等他组织好家里真正的情况时,警雌温和告诉他,监视屏不能交流,且具备延迟效果。 “他已经进去了。”警雌道:“等你成年,再申请看他吧。孩子,拿着。” 年长的警雌从口袋里掏出一袋没吃完的早餐,背着塞给修克。那袋只是路边买过来的早餐,还有半个没吃完的馒头。 警雌状若无人地叮嘱,“帮我丢到垃圾桶吧。” 修克点点头。他揣着那垃圾一样的早餐,走出警局,走到一处公交亭,装作自己正享用早餐,拆开包装,整个脸埋下去。 他吃到塑料和包装纸都咽下去,依旧得不到满足。 “不要赶我出去。”修克无法忍受饥饿。吃饱过的孩子,无法再回到饥饿。他绝不容忍自己再过回那种没人管教的日子,恳求道:“郝誉叔叔。我会听话的。” “别赶我走。”
第五十二章 郝誉拒绝修克的请求。 他作为军雄长大,继承军部说一不二的决然和残酷。那些能够打动郝誉的温柔与柔情,随种族战争推进后,逐一烟灰云散,只剩下这么点。 “去收拾行李。”郝誉半命令半劝说,用手指抹去修克的眼泪。他托着修克上楼,看不到孩子遮掩的眼帘下,泪花中闪烁的眼神。 “叔。叔叔。郝誉叔叔。”修克就在郝誉转身离开的一瞬间,做了最后的挣扎。他望着敲定的事实,抓住郝誉的手指,怯生生至极,“我不是为了赞助,我什么都可以做。” 是不是有人在您耳边说了我的不好? 是谁?是谁? 修克脑海中闪烁过数个人影。有他自己的亲生雌父,有白岁安,有几个放荡的军雄,有一些他叫不上名字也不知道是谁的雌虫。 郝誉再次抽出手。他看着修克,看一眼窗边的太阳,估算时间,“你还有三个小时慢慢收拾。修克,吃完午饭,我送你出去。” 他转身离开,再也没有让修克抓住自己。 到此刻,什么婉转的话,什么揪住真凶,什么苦苦哀求都没有效果。郝誉展现出的铁石心肠让修克彻底寒颤,足足半个小时,他都抱紧双腿,蜷缩在床边,拉拽被褥,将自己包裹成一个球。 会是雌父吗?不。没有理由,雌父虽然糊涂,可至少想着自己好。 会是白岁安吗?可是,自己已经努力避免和他接触了。不,应该是想想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郝誉叔叔难道就这么偏向他吗? 修克不想要离开这里,他说不清楚自己是舍不得郝誉提供的资源,还是舍不得郝誉的教导。他哭湿一侧的被角,踩着,小心地更换另外一侧继续哭。哭得差不多了,就开始收拾东西,把什么都乱七八糟的都塞进去。 白岁安上来时,简直被这星匪的气派惊呆了。 他大大方方嘲笑修克,“连块香皂都要顺走,可真有你的。” 修克管他怎么嘲笑呢,他不光香皂要拿走,毛巾、牙刷什么全部打包,白岁安剩下来的卷子也全部抱走,整个书包塞得拉链都拉不上。 “要你管。”修克抽几声鼻吸,哽咽道:“你的现在开心了吧。” “嗯。”白岁安关上门,欣赏落败者的惨状。他清楚这一切都依仗他死去雄父的光辉,如果将他与修克的身份调换一下,双方的境遇也会彻底调转。 他欣赏,也第一次享受到被偏爱的快感。 “我早就知道会这样。”白岁安降低声音,走进修克,蹲下身握住他的手,“修克。你是个天才,离开小叔还有其他军雄青睐。可我不一样。” 白岁安露出笑容。 那笑容如此纯粹,是既得利益的笑容。 毫无忏悔,毫无悲悯,修克只看到一种榨压出的快乐,在白森森的牙与发红的牙龈上看到自己的尸骨。 “我只有小叔。” “所以。” “你可以理解吧。修克。”白岁安轻声道:“就像,你雌父来找我雄父一样。你知道那时候,他怎么对我和我的雌父吗?” 修克身体僵硬,他不想要听这种上一辈的悲苦。可双方长辈早就纠缠在一起,像是干枯的草藤,轻易拽动任何一方,都摧枯拉朽般引发崩溃。 “我不想知道!我不想知道!白岁安,你这个王八蛋。” 修克狂吠。他身体拥有无穷的怒火,可面对讨债的白岁安,说不出任何话——特别是联想到童年那取之不尽的财富,无忧无虑的生活。修克光想到自己这种幸福,可能建立在白岁安身上,便坐立不安。 他唯一依赖的是已经死去的郝怿的爱。 以及,这爱赋予他的超绝的天赋。 “你恨他,你去找他。”修克遥遥指着伊瑟尔房间的方向,大声嘶吼,“你要叔把我赶出去!白岁安,你这个王八蛋。你有本事搞死我,你干嘛不搞死他——你要——” 你要恨伊瑟尔,要恨郝怿,为什么要报复我? 因为我是他们两可能相爱过的存在吗? 修克没有在家里见过郝怿,他也没有听雌父谈起“郝怿”这个名字。伊瑟尔在家里只会用“雄父”形容他生理上的生父,在遇到郝誉、听到遗嘱之前,修克一直以为“雄父”,全部代指小时候印象里那个雄虫。 那个会抱着自己,哄自己睡觉,夸赞自己是健康小蝎子的温柔雄虫。 “你去找他们啊。” 修克呓语道,眼泪流淌下来,“你要报复,找他们啊。和我有什么关系,和我有什么关系。” 白岁安冷漠地看着这一幕,甚至修克这种“我也不想”“和我有什么关系”的话术都在他的构想中——十八岁的孩子对复仇的结尾感到一点无趣,以至于他提前将预计的杀招拿出来。 “其实我没有说你坏话。” 白岁安真的没有。 他清楚在郝誉面前说修克坏话,反而会破坏自己的形象,显得自己是个没有肚量和心气的孩子。因此,他在琢磨郝誉的心思和偏好后,选择展现一部分的嫉妒,将重心放在自我提升和努力上。 克制,反而能最大程度发挥出自我的情绪。 “你没感觉这几周,日子都太平静了吗?”白岁安倒出一切,不需要添油加醋,他越清淡如水,越能把语言淬成刀,“小叔教你练习绳镖,我没有。我没闹起来,你不觉得奇怪吗?” “你就是察觉不到奇怪,才会被赶出去。” “——我只要努力,努力提高实力,努力到令小叔担忧的程度。你就输了。”白岁安道:“小叔已经足够强大了。他不会对强者怜悯。” 弱者,可悲的弱者,会得到绝对强者的呵护。 白岁安讨厌弱小。 可在没有成长起来前,他必须要这一份弱小,且充分利用这一份弱小。 他并没有掩饰自己的善妒,他确信自己这番话落在郝誉耳中也不会改变修克被改变的结局;修克拿着录音去找郝誉判清白,胜利者也会是自己。 【不能让修克继续影响芋芋。】 如果修克改变不了这点,他在这场子辈的对弈中永远是失败者。 白岁安甚至有心情安慰修克,“你也没什么好伤心的。我只是把你从这个家里赶出去。你的资源一个都不少,修克。你在哭什么呢?” 对啊。 其实,资源一个都不会少。 修克捂住脸,声带撕裂得疼,一段一段哭腔混合字节挤出来,砂纸般粗粝。 “出。去。” 白岁安笑了一下,“你知道你雌父当初是怎么对待我和我雌——” “出去!滚出去!”修克一把撞向白岁安。他嘴巴里喊着让白岁安出去,自己却率先出门,旋风一样,蝎尾耷拉在地上摩擦出尖锐声。他双手捂住脸,擦过白宣良的衣角,一头撞入伊瑟尔的房间。 徒留下惊愕的白宣良看向那扇摇晃不止的门。 “雌父。雌父。” 修克哭喊着倒在伊瑟尔怀里。他带着怨毒,呼喊最亲密最关心他的存在,“我要被赶出去了。雌父。雌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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