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着安思明的后脑勺往地上一磕,安思明啊了一声,鼻子汩汩淌出了血。 “在正事上,我从不喜欢嬉皮笑脸的态度。”林觉道。 安思明呸地一声吐了林觉一脚痰,林觉抬脚踩在安思明身上,擦去了脚上的痰。 这时候,甄如意发声了:“林将军,我来罢。” 安思明和林觉都看向甄如意,林觉问:“你要救他?” 甄如意嗤笑一声:“怎么可能,周郢又不是个好东西。我不过和你一样,也想知道周郢派他来武威到底是为什么。” 安思明立即吼道:“之前不是已经告诉你了么!你还想问什么!” 甄如意走过去,张和拽了他一下,甄如意转头给了张和一个眼神,张和松开了手,将也要跟着一起去亦失哈还有阮留拦了下来,道:“让督公自己过去。” 亦失哈和阮留不解,但张和只是摇摇头,看着甄如意自己过去了。 甄如意走到安思明身边,蹲下身,抓起安思明的一只手,从腰间拔出一个夹子,夹住安思明没有受伤的那只手的大拇指的指甲,用力一拔—— “啊!” 安思明惨叫一声,如同落进了煎锅里的一条虫子一般疯狂ʟᴇxɪ扭动身体,挣扎着要用打着石膏的手去捂鲜血直流的大拇指,却被甄如意按住了。 “很疼罢?”甄如意一脸风轻云淡,“不想再遭罪的话就老老实实说周郢安排你来武威的真正目的是什么,是不是跟他的鲜卑皇室身份有关?” 安思明疼得脸扭曲,梗着脖子脖子张着嘴,眼泪从眼角流下,血和口水从嘴角留下。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勉强说出一句话:“你个狗娘养的太监,也配问丞相的事,妈个巴子,不对,你连巴子都没有……啊!” 他又惨叫了一声,疼得直用头撞地。 甄如意将一片血淋淋还带着肉的指甲片夹到他面前,淡淡道:“你有巴子又如何?看看你这指甲我就知道你这些年过得不如意。你口口声声骂林觉三姓家奴,卖国贼,但你爹是西番人,你娘是汉人,听你的语气,对大晟似乎是很忠心的,可你的真正的主子,周郢,是鲜卑人,他对大晟图谋不轨,而你又是他的狗,所以你到底算什么呢?” 安思明一下子便愣了。若是之前,他定然会毫不犹豫地说忠于丞相,忠于大晟;可是在他偷听到周郢是鲜卑人的那一刻,他的震惊不亚于当初的甄如意。 可他没那么轻易屈服,回怼道:“就凭着几页纸你便污蔑丞相是鲜卑人,你个狗娘养的太监也真是够无理取闹的。再者,就算丞相是鲜卑人又如何,他于我有恩,我自然忠于他胜于忠过大晟。反正大晟也从来不认可我这样的混血,杂种这个词你以为我听得少么?” “你知道你爹是怎么死的么?”林觉突然问。 安思明不解:“为何又提到我爹?” “若你爹的死,本来就在周郢的计划中,而你入了周郢的丞相府当杀手,也是他的计策,并不是什么一面之恩,你还会对周郢如此忠心耿耿么?” “什么意思?”安思明的脸色陡然一变,“你说,是丞相害死的我爹?” 🔒第29章 •鲜卑 林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背着手缓缓叙述起来:“我对你父亲安康尔的印象还是不浅的,你和他长得很像,特别是眼睛,鼻子和嘴巴,简直和他一模一样,我猜,因为你的长相,你自小到大没少被人奚落和侮辱罢?” 安思明咬了咬牙,林觉的话实在是戳中了他心里最痛的地方。 自五胡乱华以来,汉人遭受了太多的压迫,最黑暗的时候,汉人就是两脚羊,逃都逃不了。虽然大魏建国后对汉人采取优待政策,且历任大魏皇帝都在积极汉化,可几百年来被践踏残害的阴影岂是那么容易被忘掉的?再者,不论哪个时候,西番从不停止对中原的觊觎,所以汉人对胡人的警惕和仇恨从来不曾消弭。 而这便导致大晟成立后,生活在中原的胡人遭尽了汉人的鄙视,哪怕已经在中原大地生活了好几代,除了面容,方方面面都已经完全汉化,那些胡人也不被接纳为中原华夏的一份子。 “所以你很感激周郢收留并养大了你,也忠心耿耿为他卖命,哪怕现在手折了,指甲被拔了,你也不愿透露一句他的秘密,就像当年你爹一样。” 安思明倒吸一口气:“我爹他也被阉人——” 甄如意啪地给了他一巴掌,扇得安思明侧脸撞地,磕的一声,一颗牙掉了出来。 林觉啧了一声,对甄如意道:“你这脾气也忒坏了。” 甄如意阴阳怪气道:“毕竟我是个阉人,你见过哪个位高权重的阉人脾气好的?” “倒也是。” 安思明急道:“别他妈的磨磨蹭蹭了,我爹当年到底遭遇了什么!” 林觉食指虚空点了点,示意安思明不要这么激动,接着道:“你爹凭着自己西番的出身,得到了和西番军接触的机会,他当年将我林家军的位置透露给了西番军,西番君设下陷阱,将我林家军困在满天星,而你爹再凭着周郢给他的丞相令牌,打开了平泉城门,而之后,西番一夜屠尽了平泉。你爹,也在见周郢的手下时,被灭了口,他的尸骨,就在那处——” 林觉抬手一指,安思明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是身后那条悠长黑暗的隧道。 “——你跟踪他们的时候应当也看到了一路上的尸骨,你爹的尸骨便散落其中。” 安思明浑身颤抖起来,林觉这一番话在他听起来真是荒唐至极,可隐隐约约的,他又害怕林觉说的就是事实。 “你他妈的在胡说八道什么!我爹死在战乱的逃难中,那个臭道士给我算过卦,和我五岁看到的一模一样!” 林觉略略转头,瞥了一眼始终垂头而眠的静归,而后问安思明:“他算出了什么?” “他说……我凭什么告诉你!”安思明像一头受伤的愤怒的狼,“你不过是想要逼迫我说出丞相的秘密罢了,我告诉你,想都别想!” 林觉将背着的手松开,语重心长道:“眼见为实,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还是直接请出你爹罢。” 安思明警惕又疑惑地看着林觉:“你要做什么?你要怎么请?” 只见林觉双手握住长刀,刀柄朝下,眼窝朝向鬼火隐隐燃烧的通道,缓慢又庄严地诵念:“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现!” 又是这四句!甄如意心一震,看着林觉长刀的柄重重戳入地面,一道鬼火一样的光自刀柄迅速向通道里蔓延,通道里光亮大作,又很快覆灭。 静寂,黑暗。 安思明盯着通道被,半天没看到任何动静,哈哈大笑起来,嘲讽林觉道:“妈个巴子,老子竟然还期待你这个三姓家奴给老子证明什么,老子真是…….爹?!” 安思明的嘲笑声戛然而止,他瞪大了双眼,推开甄如意,用一双受伤的手先是撑起上半身,而后膝盖跪起,最后挣扎着站起,踉踉跄跄走向通道。 通道里,一具残破不堪的尸骨正一点一点慢慢出来。它的骨头太碎太碎,每走一步都有骨粉窸窸窣窣地往下掉,骨头是一层如雾如烟的东西,显出尸骨主人生前的模样,和安思明长得非常像。 “爹,你怎么……你活过来了?”安思明走到尸骨面前,想要搀扶,可手只是碰到了那层如烟如雾的东西,一层骨粉就飘走了。 “这是怎么回事?”安思明慌张回头问林觉,“我爹为什么和你不一样?为什么我不能碰他!” 林觉摊摊手,无辜道:“你爹的尸骨被焚烧,灰飞烟灭的,我能让他复原成这个样子,已经很好了。” “焚烧……灰飞烟灭…….”安思明越听越糊涂,“那不是你么……” “你的尸骨没有被烧是不是?”甄如意发声问林觉,“被从平泉城墙推下去的不是你和林家军,你们不是死在平泉的?!你是死在满天星的?!” 清脆的咔哒一声,林觉打了个响指:“终于弄明白了,晓琉璃还是教出了个聪明徒弟的。” “满天星在哪里?”甄如意又问。 “一个峡谷,很窄,一次只能容一人一马经过,离平泉不远。” 一线天! 甄如意瞬间明白了他们一行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里。这个地方,分明就是林觉和林家军的真正埋骨之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安思明看看林觉又看看安康尔,整个人陷入了巨大的迷惑中,“林觉明明……爹你明明…….” “儿啊…….”安康尔的尸骨开始说话,声音虚弱而飘渺,仿佛受尽了折磨而一心求死,“爹糊涂啊,害了自己,也害了你和你娘啊……” 安康尔开口让安思明的震惊加了倍,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安康尔,问:“爹,你真的给西番送了情报?你真的开了平泉的大门?” 安康尔缓缓点头。 “为什么?”安思明难以置信地质问,“那都是人命啊!” “因为我想真真正正地做人,而不是一个所谓的胡人畜牲。” 脑里轰的一声,如遭天雷狠狠击了一下,不需要安康尔解释更多,安思明什么都懂了。 自安思明的曾祖父辈起,他们便生活在中原,他们将中原视为故乡,可中原从不视他们为子孙。两百多年的五胡乱华,让他们受尽屈辱,而搬到塞外,回归胡人群体,更是难以忍受。安康尔想要往上爬,他认为到了高位便可堂堂正正当一个中原人,让那些因为他的血统折辱他的汉人,都成为跪伏在脚下的奴仆。 所以,他成了周郢的门客,替周郢送了情报,困住了林家军,也替周郢打开了平泉的大门,屠了满城的百姓,血流成河。 巨大的打击让安思明如被抽去了筋骨一般,扑通一声跪在了安康尔面前。 “为什么……为什么…..用十万人命换我们一家荣华富贵,你怎么忍心……” 安康尔叹息一声:“儿啊,你不懂那种痛苦的,从ʟᴇxɪ你曾祖父起一直到如今被视为异乡人和畜牲的苦的…….”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甄如意道了一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安康尔抬眼看向甄如意:“你是懂的。” 安思明狠狠一捶地,咬着牙问:“所以周郢策划那一切是为什么?陷害林家军,屠尽平泉城,对他有什么好处?” 安康尔反问:“这些年,你不是一直在盯着平泉么?” “是。” “你不知道平泉地下有什么?” 安思明摇摇头:“丞相只叮嘱我盯好平泉,一旦有异动便通报。我问过他平泉里有什么,也混入过平泉里,但我什么都没发现。” “所以还是得我说,”安康尔道,“平泉沉睡着大魏鲜卑王室的神,汉文名为祂,周郢要血祭祂,助自己光复鲜卑王室的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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