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白望着那双被鲜血浸得通红的眼睛,摇头道:“我什么也没听到。” 在他说出那句话的瞬间,那血海般的景象瞬间消退了。唯有依然留在鼻端的血腥味告诉荆白,这一切并不是他的幻觉。 秀凤的脸也变回了正常的模样。她点了点头,不好意思地笑了:“果然是我听错了。不怕告诉您,我这段时间或许是身体不太好了,老是忘事。时不时就会听见奇怪的声音,有时候还听见小孩儿哭……” 她抚摸着自己的小腹,神色怅然。 荆白看着那张带着淡淡哀愁的秀美的面容,再想到方才她头都塌了的样子,哪怕素来情绪甚少,心中都涌上一种不知如何形容的滋味,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他才干巴巴地道:“……你会有孩子的。” 秀凤抬起头,看着荆白那张缺乏感情的脸,面上浮现出一个近乎包容的微笑。她放在小腹前的双手绞在一起,半晌才期期艾艾地说:“多、多谢您。” 她擦了擦泛红的眼角,对荆白道:“不好意思,我先告辞了。家公每天下午三点要品茶,现在时辰快到了,我得把茶端过去。” 荆白挑起眉,缓缓道:“好的,我明白了。” 两人一前一后从厨房出去,临别前,荆白似是不经意地问:“每日品茶,陈老真是好兴致。他品一次茶要多久?” 秀凤回过头,微笑道:“雷打不动,两刻钟。”她说完冲荆白福了福身,端着茶盘,没一会儿就不见了。 无需多言,荆白便知道,她会替自己拖住陈公两刻钟。 大宅之外,炎炎烈日下,余悦抱着双臂,在紧闭着的侧门前走来走去。 一想到可能要和鬼正面对抗,他就觉得兴奋又紧张,屁股跟长了刺似的坐不住,控制不住地四下张望。但无论怎么看,他视线范围内的活物都只有小恒。 但他又不太敢和小恒多说话。 自从小树林里被吓了那一遭,余悦总有些心有余悸。一想到鬼婴还藏在小恒的身体里,他就忍不住想离他远点。 小恒对他的畏惧并不在意,或者说,并不在意他这个人。余悦就算不太敏感,现在也觉得他是个奇怪的小孩儿,摔得那么重,没叫一声疼,情势这么紧张,也不见他有一丝害怕。他不去搭话,小恒就能全然不搭理他,抱着膝盖坐在树荫下,径自闭目养神。 哪家读小学的孩子能这么镇定?试炼副本那个小女孩瞧着还比小恒大一点,能撑过和鬼跳舞的第一轮,她都吓哭了呢! 余悦忍不住问:“小恒……你今年几岁啊?读几年级了?” 小恒一动不动,阖着眼睛,像是根本没听到。 想到他受了伤,余悦反而担心起来,一声不吭的,别是晕过去了吧? 余悦怕他出事,伸手去摸他的额头,手刚碰上去,男孩就倏地睁开眼,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无言地瞪视着他。 余悦松了口气:“原来你醒着啊……不是,你既然醒着,刚才怎么不说话?” 小恒年纪虽小,长得却很精致。眼睛像葡萄似的,又大又黑又亮,比余悦见过的许多童星都好看。但不知道为什么,被这么可爱的小朋友沉默地注视着,他竟然感觉到某种说不上来的压迫感。 他被这孩子看得都有点局促了,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最后,还是小恒自己叹了口气,说:“对不起,我没听到。” 余悦愣愣地“哦”了一声,心里却道,鬼才信……只是心里还是纳闷,读几年级又不是什么敏感问题。他还考虑到小恒是个天才儿童,特地没问是不是小学呢!但见他不肯回答,便也不敢再问了。 他不说话,小恒也不主动说,两人僵了一阵,最后,余悦按捺不住内心的焦躁,又忍不住搭了个别的话题:“你说大佬能行吗?我那天看过,这门的锁眼都生锈了,就算他找到钥匙,恐怕也打不开门。” 小恒睁开眼睛,诧异地问:“为什么要找钥匙?” 余悦更迷惑了:“呃,因为门上挂了锁,我们得把门打开?” 小恒叹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余悦觉得他从那双大眼睛里看出了一丝同情:“你觉得他们这把锁挂上去,是为了让人打开的吗?” 余悦挠了挠头:“当然不是,他们是想把宅子封上吧。” 小恒微微偏了偏头,他甚至抱起了手臂,显出几分真诚的疑惑:“如果挂锁的时候就决定不再打开,为什么还要留着钥匙?” 余悦哑口无言,他发现小恒的逻辑无懈可击,而自己竟然被他问住了。 他竟然真的不如一个小孩! 余悦肩膀一垮,再也不想说话了。小恒见他焉巴巴的,像个霜打了的茄子,便宽慰道:“放心吧,荆白会有办法的。” 余悦也顾不上害怕了,一屁股坐到小恒身边:“我有个问题。” 他这次学聪明了,见小恒点头,才接着问:“我是和大佬一起过的试炼本,所以我知道他很强。可小恒弟弟,你为什么这么相信他?” 小恒沉默了一阵,那张稚嫩的脸上,再次浮现出不属于孩童的复杂神色。过了半晌,才简短地道:“直觉。” 余悦嘟囔道:“这不等于什么也没说嘛。”他毕竟不傻,没再追着往下问,只是又忍不住走到门边,侧耳细听里面的动静。 小恒皱起眉,道:“你最好别靠太近。” 余悦尴尬地挠了挠头:“害,我就是坐不住。在这等了半天,里面一点响动都没有,谁知道里面到底怎么样了。” 小恒平静地说:“符和锁都贴在门里边,外面什么都做不了。你就算听到又能做什么?” 又是一个答不上来的问题。余悦讪讪地走到一边,算是不敢再搭话了,只在心中默默腹诽,难怪小恒这孩子污染值低,瞧这心如止水的样子…… 这时,门内突然传来“咣”的一声巨响! 不知是不是错觉,余悦觉得随着那声音,那封死的朱红门扇都微微震动起来。 在他身后,小恒猛地睁开了眼睛!那双孩童的大眼睛微微泛红,目光凌厉如电,直直向声响传来的地方看去。
第40章 陈婆过寿 余悦吓得一个激灵,原本抱膝坐着的小恒却缓缓起身,迅速跑到离门槛只有几步的位置。 余悦无意间看了他一眼,发现小恒的眼白处都开始发红,脸上也蔓出不自然的灰白,也顾不上害怕了,用力按住小恒的肩膀,大声提醒:“小恒弟弟,你的脸!” 小恒转头瞥了他一眼,两人近距离对视时,他觉得小恒的眼睛好像格外地深,湖一样深而黑的眼睛里,情绪在霎时间剧烈变换了好几次,最终回到了小恒平静无波的状态。 他深深吐了口气,抬起头,郑重地对余悦道:“谢谢。” 门外能感受到剧烈的震动,门里只会震得更厉害。荆白在心中默默庆幸自己带上了正确的武器。 他原本已经和秀凤一起出了厨房,但想起秀凤需要替他拖住陈公,届时肯定脱不开身。门锁多半需要他暴力打开,自己现在却手无寸铁,就回厨房又看了一眼。 厨房进门的地方就挂着刀具架,这是他们进来第一次就发现了的。但是刀具架和厨房其他地方一样琳琅满目,挂了有好几把刀,有尖锐锋利的切肉刀,雪亮的柴刀,小而窄的水果刀……荆白视线在各色刀具上逡巡票片刻,最后却停在了角落的菜刀上。 看形状和大小,这就是秀凤昨晚用的那一把。 在刀具架上的数把刀中,它是最不起眼的。无论怎么观察它的外表,都只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木柄菜刀,如果不是昨夜见到秀凤拿着这把刀把陈婆大卸八块,荆白绝不会多看它一眼。 荆白拿起菜刀掂了掂,发现它手感意外地沉重。锋刃处锈迹斑斑,完全不像磨过的样子,看起来连菜都切不动,更别提砍开后门的铁链和锁。 出于保险起见,他本来有意带走两把刀,但试了才发现,刀具架上的刀他只能带走一把。拿了菜刀之后,其他的都像牢牢粘在了架上,怎么用力也拿不起来。 时间紧迫,荆白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带走了这把菜刀。 后门上密密麻麻贴着符咒,但最显眼的,还是挂在门上的那把巨大的铁锁。荆白对着铁锁举起刀时,有那么一瞬间,荆白怀疑过它的威力。但第一下下去,他就确信了自己的选择。 他用的力气极大,看似坚不可摧的铁链立刻被砍出一道明显的白痕。若是普通的刀,多半锋刃也已经受损,而他手中这把锈迹斑斑的菜刀,竟然毫发无伤! 看来这刀就是这么用的,荆白见有效果,索性用尽全身力气往下砍。 随着铁链的裂痕越来越大,门扇开始抖动起来,荆白甚至感受到了无形中玄微那个阵法的威力。无声无色的空气中,好像有千斤重压落到他身上,又像是有人在空气中捉住他的双手,拖慢他的动作,越砍到后面,举起菜刀的动作就越艰难。 直到汗水流到眼睛里,荆白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已经大汗淋漓。 他的动作已经近乎机械,视线也变得模糊,绝大部分力气都用来和那股无形的力量对抗,每一次劈砍,都要付出比前一次多得多的力道。 到他近乎力竭时,铁链也只剩一小块还连着。荆白确信,自己的下一刀就能劈开这把该死的锁。 他正要举起手中的菜刀,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似乎有好几个人走了过来。 “住手,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喂,说你呢,荆白,赶紧停下!别拿所有人的生命开玩笑!” 荆白随手抹了一把被汗水打湿的黑发,不耐烦地转头道:“关你们什么事?” 身后站着三个人,荆白冷冷环视过去,三人中敢抬起头直面他的人只有吴怀。 他根本没有意识到他现在看起来有多可怕,站在吴怀身后的颜葵甚至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他原本就气质冷冽,现在累得一句话也不想多说,俊秀的脸上冷若冰霜,像把开了锋的利剑,更叫人不敢逼视。 吴怀见他的眼神犹如两道射过来的冷光,哪怕拿着一把锈迹斑斑的菜刀,依旧气势慑人,心里一阵发虚,嘴上犹自强撑:“你坏了规矩,这个门不能开!” 荆白扬起眉毛,下巴微抬,额头上的汗水顺着他笔直的脖颈线条滑落,他却毫不在意地笑了起来,轻声道:“哦,是吗?” 三人被他的气势所慑,颜葵结结巴巴道:“这、我们有消息,这个门真的不能开!” 她拼命向王惠诚和吴怀使眼色,想让他们上去拖住荆白。王惠诚看到荆白手里那把菜刀,心里直发憷,哪里还敢往前,甚至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 吴怀摇了摇头,道:“……他有刀。” 颜葵急了,不管不顾地冲上来,直直扑向荆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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