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鬼婴似乎有自己的沟通方式,闭上眼睛片刻后,那属于鬼婴的半边惨白面孔从他脸上逐渐消退,面容也变回了正常的样子。 余悦在旁边看得直惊呼,小恒睁开眼睛问荆白:“好了吗?” 荆白突然伸出手,捏了一下他的脸。在小恒诧异的目光中,他恍若无事,捻了捻手指:“嗯,温度也正常。” 小恒松了口气,继续往前走去,荆白自然地落到他身后,唇角微微勾了起来。 果然和看起来一样好捏。 回程路上没有遇到什么波折,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鬼婴的配合,连小树林也不像他们来时那么幽深了,回去的路堪称顺利。 但等拐过最后一个弯,一条直路正对着大门口,荆白远远就感觉到了陈宝冰冷的视线。 待走得近了,就见他视线简直固定在了小恒身上,一动不动地盯着,神色怨毒,眼中透出恨色,几乎要滴出血来。 小恒假装对此毫无察觉,只管夹在荆白和余悦中间,闷头往里走。荆白已经一步跨过了房门,陈宝却忽然对他身后的小恒道:“且慢。” “这位贵客,我昨晚没有见到你回来。”陈宝不再笑了,他的目光森然,凝视着小恒,道:“寒舍不欢迎不守规矩的客人,您今天不能进来,请立刻离开。” 小恒眨了眨眼,忽然身子一矮,像个调皮的小孩一样,企图从他手臂的空隙下钻过去。 这并非两人事前商量好的,而且小恒动作极快,荆白根本没来得及反应。但比他更快的,是陈宝的动作! 小恒根本没来得及跨过门槛,就被陈宝瘦得像根棍一样的手臂拦住。随后,陈宝一只手提住他的衣领,像扔垃圾似的把他丢了出去。 小恒原本人小体轻,被他丢出去近一丈余之远,在地上滚了几下,一时竟然没爬得起来。荆白出手晚了,只听到他落地时的一声闷响。 陈宝似乎被他越界的行为激怒,神情凶戾,脸色阴沉,一字字地道:“寒舍虽破陋,也有自己的规矩。哪怕是省城来的贵客,既受了我们的招待,也该入乡随俗。您如果再干这样的事情……” 他还在放话,荆白跨出门外,路过陈宝时,冷冰冰地睨了他一眼。陈宝的话说到一半,竟然感到一种久违的危险之意,不自觉地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荆白走到小恒身边,将小恒扶了起来,冲着陈宝弯了弯嘴角,冷笑道:“您放心,我一定让他回到他该去的地方。” 他示意余悦把小恒背起来,三人迅速退到拐角处,离开了陈宝的视线范围。 小恒这一下摔得不轻,荆白已经看到他脸上有擦伤,身上估计只会更严重。偏他像是不知道疼,一边咳嗽,一边断断续续地笑了起来:“还以为能、咳咳……能钻个空子呢,结果……咳咳,差点摔个半死。” 荆白没接他的话,在他身上背上的关节处都用力捏了几下,问:“疼吗?” 小恒刚才被摔都没怎么样,被他一捏,脸反而皱成一团:“没事——荆白哥哥!你捏得比较疼。” 这时候又知道喊哥哥了,贸然行动的时候,可没见他打个商量。荆白扯了扯嘴角,道:“还行,应该骨头没断。” 小恒又咳嗽了几声,道:“还好,‘他’在我身体里,卸掉了一部分的力。” 确认他无事,荆白便站起身,准备直接和两人分头行动。临走之前,他还嘱咐余悦:“大宅里面的事情交给我,你把他带到后门外面去。我们时间不多,门一旦开了,立刻进来。” 说话间虽然带到了小恒,荆白却没看他一眼,只盯着余悦。余悦知道这事关重大,很可能是破解副本的关键,急忙站直身子,郑重地应道:“我知道了,放心吧大佬!” 这任务的重点本来就在荆白身上,余悦两人只需要在门外等着就行。见余悦应许下来,荆白也不耽误,冲他点点头,直接回了大门处。 小恒从摔伤起,就注意到青年面色发冷,验完伤之后更是一眼都没看过他,嘱咐完余悦,竟就这么走了,颇有几分不解。 试探规则是他自己的主意,正如荆白之前所说,这个副本的鬼怪白天是受限的,大概率不会直接杀人。如果他能溜进去,就省了荆白冒险去开后门的事,如果不能,也只有他一个人会受伤。但他体内还有鬼婴保底,不至于出什么大事,怎么想都值得一试。 他和鬼婴提前商量过,鬼婴也同意,才能提前护住他的身体不受重伤。他想好了才会这么做,虽说失败了,也自己承担了后果。唯有荆白的情绪,出乎了他的意料。 他想了一会儿,趴在余悦背上,低声问:“你们不是很熟吗?他是不是不高兴了?” 余悦已经认清了自己的苦力地位,任劳任怨地背着小恒。看着荆白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远处,他也觉得有些疑惑,沉吟了片刻,还是道:“生气了吗?大佬一直就是这样吧?我们一起过的试炼副本,我就没见他怎么对人笑过。” 该说不说,情绪是挺稳定的,但是是稳定的没情绪。再想起试炼时荆白冲洋娃娃笑的样子,高中生默默哆嗦了一下:“对鬼笑倒是有好几次。” 小恒:“……”好巧,他也见过。 荆白虽然走路很快,但耳聪目明。小恒问余悦的问题他听到了,虽然因为继续往前走,没听见余悦的回答,但想来也没答对。 因为这个问题,他自己也回答不了。 他真的在不高兴吗?可进入塔之前,他连记忆都是一片空白,那他又凭什么对自己的情绪作出合理的注解? 荆白摸了摸藏在衣襟里的白玉,和平时一样光润冰凉的触感,让他稍稍感受到了平静。 也许说起来很古怪,但比起小恒和余悦,荆白觉得白玉更像是一个伙伴。虽然它不会说话,但只要它贴在身上,他就不再觉得自己孤身一人。 也许是因为它永远不会离开。 伴着空茫的思绪,荆白独自回到了大宅门前。陈宝依然杵在门口,见荆白孤身回来,他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一边殷勤地打开门扇,一边打听道:“贵客,您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荆白正好经过他身边,闻言倒站住了脚,注视着他浑浊的眼睛,道:“哦,他想送那小孩一程,我就让他去了。” 陈宝侧过身请他进门,意味深长地道:“那我不得不恭喜您,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荆白眉头一扬,也不说话,只敷衍地抬起手挥了挥。即使走远了,他也能感觉到陈宝的目光,像某种粘稠的东西一般牢牢粘在背后,直到他拐了个弯,那种被窥视的感觉才消失了。 他在原地等待了片刻,没有等到他要找的人。不过这没关系,荆白已经知道怎么找到她了。
第39章 陈婆过寿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荆白按着平常的步调,闲庭信步地往厨房走去。 白天的厨房看起来一派正常,像任何一个正常厨房的样子,各色食物琳琅满目,看上去香味扑鼻,生活气息十足。 荆白闻着诱人的香味,嘴角抽了一下,只庆幸自己并不嘴馋,第一次来的时候没吃这里的任何东西。他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思绪,不去联想这些东西在夜里的样子,径直走到了最深处的那口大缸前。 厚厚的青石板依然牢牢地盖在缸口上。 荆白沉下心来,吸了口气,尽可能轻地推开石板。 一堆五颜六色的瓜果映入他的眼帘,和上次白天看见的没有什么区别。荆白这次却没沾手石板以外的东西,只绕着大缸数瓜果的个数。 依然是一个绿皮冬瓜,两个黄澄澄的老南瓜。 荆白的神色变得沉重起来。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形势或许比他想象的更加严峻。 他放轻动作,默然转身,低垂的视线中,忽然看到一双穿着布鞋的脚,心中猛然一跳! 秀凤依然穿着早上那身青布衣裙,静静站在他的一步之外。她的双手自然垂下,交叠在小腹位置,正毫无感情地注视着他。 她看上去没有任何攻击性,也没带武器,但荆白的直觉正疯狂示警,秀凤多站片刻,荆白甚至感觉到周身温度的急速下降,无疑都证明,他正处于极度的危险之中。 荆白额头缓缓渗出汗来。他竭力维持着自己的呼吸平稳,轻声道:“我找到了一个人……他说,他很想见你。” 那种奇怪的冷意消退了一些。秀凤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脸上露出几分迟疑:“他在外面吗?陈宅是有规矩的,家公从不让在外面过了夜的人进门……” 她下意识地看向荆白身边的位置,仿佛在寻找着某个身影,却什么也看不到。她顿了顿,慢慢地向那口大缸走去。 荆白立即退到一边,看着她的手按到青石板上,在上面不自觉地摩挲。 那一瞬间,时间好像停住了。 滴答。 滴答滴答—— 在这片近乎窒息的寂静中,忽然响起了滴水声。 “别管你家公。”荆白看着她纤瘦的背影,心中的那根弦已经绷到了极致。他知道接下来说的话会决定自己的生死,语气却依然维持着冷静,追问道:“我问的是你。你想见他吗?” 秀凤摩挲石板的动作停下了。她背对着荆白,他也瞧不见秀凤脸上的神色,只能看见她五指扣在石板上,用力得好像微微发抖。良久以后,才听见她声音飘忽地说:“想的,我想见他……我想见他!” 滴答滴答滴答—— 她回答了,可水滴的声音并没有停止。那水滴滴落的声音越来越快,荆白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也跟着那水滴声搏动起来,越来越急,越来越赶—— 荆白觉得有些不妙。他忍住胸腔中的不适,放慢呼吸,缓缓往后退去。 他刚退了一步,秀凤突然转过头来,很疑惑似的问:“客人,你听见奇怪的声音了吗?滴答滴答的,好像在滴水,滴了好一会儿了呢。” 有那么一刻,荆白的呼吸停顿了。 他方才一直以为,滴水的声音来自那块青石板。可当秀凤转头面对他,他才发现,原来那张清秀柔和的面容已非刚才的样子。她的头甚至都变了形,前额处塌了一个大洞,正滴滴答答地不住往下淌血。 随着她的疑问,荆白眼前的景象竟然摇动起来,一瞬间,他目光所及之处都变成一片血海!那一瞬短得让荆白怀疑自己看错了,但很快,他发现这绝非幻觉。 秀凤正一步步地向他走过来。 她每踏出一步,身后的那几寸的厨房就恢复成夜晚的恐怖景象,满地的血肉铺陈在地,堪称尸山血海。 两人原本隔得就不远,秀凤很快走到他面前,用那张滴着血的、满面疮疤的脸凑近,轻声细语地问他:“客人……你听见了吗?” 荆白见过秀凤好几次脸上流血,但这次,大概是她真正死亡时的样子。她原本的五官清秀美丽,可再美丽的脸,在小半个头颅塌陷下去之后都好看不起来了,凑过来的脸上红白交错,可怖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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