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当夜开始,“供养”就出了岔子。虽然路玄本人从来没在他面前表露过要离开这里的意图,但白恒一希望他这么做。 就算这会导致他自己最后被红线媪“回收”,也没有关系。 所以他昨晚听到乐声之后,一早就叫醒了路玄。他以为这会是离开村子的线索。 但等他们到了张思远的院子,荆白从被子下面摸到了张思远的身份卡,线索几经拼凑,白恒一才发觉,听到了娶亲的乐声,或许并不是好事。 同样是天一亮就来的,季彤和罗意到得比他们早,住得很可能也比他们近,但他们昨晚就什么都没听到。 如果说季彤他们还有可能是因为知道张思远的地址所以来得更快,那么,在白恒一知道住址的人中,周杰森和方菲才是离张思远的院子最近的。 他听力固然好,但也只是比一般人好,并没有到能极大地跨越空间距离的缘故。 如果周杰森他们昨晚什么都没听见…… 他有种忧虑,他们过来找的这一次,获得的线索有限,却可能招致不可预料的巨大灾祸。 他说完自己的担忧之后,荆白就不说话了。 听到这样的坏消息,他不想理人也属正常。 白恒一心里发沉,他无法窥见荆白的表情,却能感觉到对方依然稳稳地握着自己的手。 白恒一虽已心乱如麻,仍旧试图理清自己的思绪。他定了定神,继续说:“等到了周杰森家,要先问问他们昨晚听没听见什么声音。如果没有,恐怕我们今夜……情形不妙。” 他不希望这样的情况发生,但直觉告诉他,这可能性极大。 说到最后四个字时,白恒一感到艰难万分,每个字脱口时,都仿佛有千钧之重,坠得他连呼吸都近乎失序,行走的步伐也不由自主地变慢了。 荆白就走在他身边,两人一直是同步行走的,白恒一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脚步变慢了,却没有摔倒。 那自然是能看见的人也配合他,放慢了自己的步速。 他肯定也听见了白恒一的建议,却仍不回答。 白恒一直觉路玄在等待什么,却实在不知他究竟在等什么。 他这时已经没有试探的心力,也没有开玩笑的心情,只觉胸腔沉甸甸的,是种说不上来的沉重和难过。 他想帮上忙,也努力了,但是又觉得自己似乎还是在拖累他。 杂陈的情绪像打翻的五味瓶,经过良久的沉默,最终在他心头酿出一坛壅郁而苦涩的酒。 这当然是痛苦的,但是白恒一发现,自己竟然很擅长忍受它。或许也是因为……再大的痛苦,都比不上当前需要解决的问题重要。 虽然没有得到回应,但谁让此时木已成舟。 因此,在安静了许久之后,他最后还是轻轻地说:“……对不起。” 不知道为什么,越是用尽力气说出来的话,听上去就越是轻巧。若不是这三个字是他自己说的,白恒一也觉得这人听起来实在欠揍。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能说出来,对他而言已经竭尽所有的力气和勇气。 他不是个擅于表达自己真实情绪的人,但此时此刻他只能这么做。 但意外地,白恒一发现,说出来反而让他轻松了一些。 他自己看不见,不知道荆白除了在看路,就只在看他,虽然没说话,却一直静静注视着他;更不知道他自己直到道完那句歉,眉头才终于舒展,整张脸也从紧绷的状态松解开。 虽然眉宇间依然像是笼着一层灰色的阴云,但荆白能感觉到,那扇关着的门打开了一条缝。 他们之前总是隔着什么,像一层看不见的膜。有时候是神秘莫测的红线媪,有时候是那层“供养”关系,有时候又是两个人各自的心事…… 但这次,荆白感觉自己终于触摸到了白恒一最真实的部分。 荆白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此刻有些什么感受。心脏本身正怦怦地、急促地跳动,复杂而纷乱的的心绪像潮水,反复冲刷着他的理智。 正因为如此,他选择沉默不语。比起情绪上涌说出的话,保持沉默或许能让白恒一这样的人更进一步表达出他真实的情绪。 他要打开那扇门,不允许对方再关上。 但白恒一说到最后,竟然开始道歉……荆白听出来他很认真,甚至郑重,所以他几乎气笑了。 白恒一没能等到他的回应,只能转过脸,征询地问:“路玄?” 荆白回过神来,“嗯”了一声。 此时此刻,他只剩下语气还维持着那种惯性的平静。 荆白终于停下了脚步,白恒一也跟着停了下来。 眼前的世界黑暗无光,白恒一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但这个时候,他又不得不久违地升起忐忑之情。 他无法从对方的表情和眼神中提前得出任何结论,只能紧张地等待,等待着对方给予的判决。 白恒一当然没有等到判决。屏气凝神许久,他等来的只是一句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反问。 荆白问:“你说完了吗?” 这句轻声的反问像一根细得看不见的线,白恒一觉得自己并不存在的心脏好像就吊在这根线上,被高高地悬挂起来。 这让他无法岔开话题,无法做出任何矫饰。他只能老老实实地回答:“说完了。” 他们其实已经来到了周杰森的宅院外面,这才是荆白停下来的原因,但是他没告诉白恒一。 周杰森他们应该就在等他们来,因为院子门是早就打开了的。方菲坐着轮椅,在几米以外,离房门不远的地方惬意地晒太阳。 她早看见了荆白两人,原本已经打起笑脸要打招呼,未及开口,似乎意识到气氛有异,举起的手臂又放了下来。 荆白只往院子里看了一眼。 他凝视着白恒一茫然的脸,平静地说:“之前说过一次,现在我再说一次——我不在乎。” “不管你听见了那个声音,还是听不见;不管别人听不听得见。不管今天晚上会发生什么……我都不在乎。” 看见那张蒙着眼睛的脸露出明显的震惊之色,荆白狂乱的心跳反而平复下来。白恒一的震惊和意外让他心里涌上一股异样的快意。 带着那种快意,他慢条斯理地补充道:“还是说——如果今晚会发生什么,你准备临阵脱逃?” 白恒一下意识地道:“那怎么可能——” 荆白笑了。 黑白分明的眼睛中,他看着白恒一的目光清澄如水,唇边勾起一个很淡的笑容。 在他常年少有表情的脸上,那是个足以说得上是冰消雪融的微笑——虽然白恒一看不见。 他打断了白恒一接下来要说的话,用最平淡的语气说:“所以说……不重要。” 只要能一起面对,不管会发生什么——那都不重要。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过如是。 没有解决不了的麻烦,也没有无解的谜。 当然,也没有他打不开的门。
第288章 阴缘线 “门不是开着吗,你们怎么还站在外面?” 来人说话大大咧咧的,伴随着匆匆往外走的脚步声,正是周杰森。 荆白转眼看去,男人身上甚至穿着围裙,他应该是刚洗完碗,一边擦手,一边从房门走出来。 他路过方菲的轮椅时,黑发的女孩张了张嘴,试图叫住他。但一脸高兴的周杰森完全没注意到,方菲眼看着他向两个携手站在门外的男人走去,完全无视两人之间暧昧的氛围,只好默默扶住了额头。 “大哥,你可来了!” 他嘹亮的一嗓子喊出了荆白额头上一根青筋,连一脸沉郁的白恒一都没忍住,闷闷地笑了两声。 荆白看了白恒一一眼,心里那点烦躁也消了,只剩下几分无语,眼看着周杰森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们面前。 他一看就是真心实意的高兴,尚算年轻的脸上乐出两根褶子,笑眯眯地说:“昨天回去领了神像,果然发现我们的神龛也在院墙上,这关算是平安无事地过了。” “这不,还没来得及谢你呢。”他一边将两人往里迎,一边嘴不停地说:“哥,你脑子真好使,江湖上不以年龄论长幼,我叫你一声大哥都是应该的……” 荆白嘴角一抽,终于忍不住抬手道:“别叫大哥了,我没这习惯。” 周杰森吃了一惊,还有男人不愿意给人当大哥的,难道要当爸爸才够? 他看了看荆白那张年轻俊秀的脸,心想他也算是没包袱的人儿了,但这可真有点叫不出口。 荆白看着他古怪的脸色和打量自己的目光,总觉得他是想岔了,遂脸色逐渐变黑。 白恒一适时地打了个岔,他平和地说:“辈分别叫大了,他听着不习惯,你跟着兰亭叫路哥也行啊。” 荆白迅速点了点头,周杰森挠了挠脸,竟是两人都松了口气。 正常情况下,白恒一这时候应该出去,留周杰森和荆白在里面说话,但是他这次站着没动,周杰森有些困惑,荆白对他道:“你去接一下方菲,我有点事需要向你们确认。” 坐在轮椅上的女孩摇了摇头,清秀的面容显出几分困惑。 “没有,昨晚很安静啊……我什么都没听到。” 白恒一追问道:“深夜之后也很安静吗?” 方菲肯定地点了点头,确认道:“真的。” 白恒一的心沉了下来,虽然之前就有所猜测,但此时尘埃落定,依然让他有种山雨欲来的危机感。 荆白一看他的脸色就明白了,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掌,在他手心敲了三下作为提醒。 说过的话,他不打算再强调,白恒一果然很快就反应过来,侧过脸来冲他笑了笑。 “等等,什么情况啊?”周杰森看着眼前两个人似乎又有那种“心照不宣”的意思,好像只有他还在一头雾水,终于忍不住发问:“你们昨晚是听见什么动静了吗?我怎么这么迷糊呢?” 荆白对此反应倒很平静,他说:“不急,还有别的事情,等兰亭他们来了再说。” 昨天红线媪给的突如其来的限时任务让所有人都提高了警惕,兰亭和王坚今日也比昨天到得早。 院子门和房门都是敞开的,他们没等多久,兰亭和王坚就来了。脸色苍白的少女今天看上去比昨天又憔悴了一些,她走进房子里时,第一反应是将所有人的脸都细细看了一遍。 荆白准确地从她没有表情的脸和飘忽不定、却四处游移的目光上读出几分不安。 联想到她昨天说过的话,荆白隐约猜到了什么。没等兰亭说话,他问:“我们的‘气’又有变化了?” 兰亭猛地抬起头,向来飘渺的目光此时凝聚在了荆白身上。 在场的三个纸扎人脸上更是露出诧异的神色。 “气”的事情,兰亭提议对纸扎人保密,是以荆白之前连白恒一都没有透露过。但现在六个人都在,他却直接问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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