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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要把我带沟里去啊？你们这些小没良心的——” 他的话随着抽掉的布条一起随风飘散。 一点一点地，裴辞冰的瞳孔放大了。 只见那六角亭外，开遍了满池的荷花，如今已不是荷花盛开的季节，可那些花瓣娇嫩又柔软，清清静静地立了满池，微风徐来，吹起六角亭上流下的水雾，远远下了一层薄薄的太阳雨，于是那些荷花便更加晶莹，在阳光下泛着水嫩嫩的光泽。 裴辞冰目光收回，纱幔被吹出一道缝隙，缓缓地从六角亭里走出一个人来。 宋怀顾一向用发带低低捆了长发便罢，如今他将长发高高束起，整个人显得愈发贵气又高调，纤细的脖颈藏在交叠立起来的领口下，又细又长，他眉眼弯弯吹着一支竹笛，那调子听上去颇有些耳熟，再听两句，原是裴辞冰那夜在他院中吹过的曲子。 裴辞冰静静地看着他吹着竹笛向自己走来，走得近了，能看到薄薄的水雾披在他的肩头眉梢，裴辞冰屈指，用指关节轻轻替他掠掉那一颗小小的水珠。 宋怀顾笑盈盈地，目光往上一瞟，瞬间下了一场瓢泼的梅花雨。 五瓣梅花落在裴辞冰伸出去接它们的手心，那样娇嫩又新鲜，他五指收拢，柔软的花瓣抵在他的掌心轻轻地抚摸，像是温暖的春风吹过山河湖海，千里人间。 那是宋怀顾的本体，也是宋怀顾完完整整、真真切切的真心。 一曲终了，裴辞冰握住那枚竹笛，顺带着握住他的手。 “这就是你给我准备的贺礼？”他笑了一声，“这时候为什么会有荷花？” “因为我是寒梅。跟小荷打声招呼的事儿，她们过来帮我忙。” “哦，所以现在这里很热闹了？”这么多荷花，都是妖灵所化。 宋怀顾却摇了摇头：“只有我们两个。” 明明是很简单的答案，但却能够在人心头不轻不重锤一下。 只有我们两个人。 这天地间，只有我们两个人。 裴辞冰垂眸看着竹笛，手指摩擦着竹笛的同时也在一点一点靠近宋怀顾的指尖。 在触碰之前，宋怀顾抬眼问：“你喜欢吗？” 他不大确定也不敢确定，裴辞冰送他那一城烟花是永远不落的月，他们在荆州城所有的人注视下相伴相望，可这一池荷花终究在热闹上欠了下风，宋怀顾性格使然，在最后的这一段时间里，他只想有他们两个人。 不知道喜好热闹的裴辞冰会不会觉得有些冷清。 裴辞冰指尖一探，扶住了他的手背：“喜欢。” 像是怕宋怀顾不相信，他又重复了一遍：“我很喜欢。宋怀顾。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 宋怀顾那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露出个清浅的笑意：“喜欢就好。” 他觉得裴辞冰的情绪似乎有些波动，但没有深想，只是偏偏头问道：“那你现在能够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裴辞冰猛地抬眼看他，宋怀顾一怔，他看见裴辞冰眼睛里晶莹剔透的水光。 他哭了？ “你——” “我答应又怎样，不答应又怎样？”裴辞冰勾起了个笑，“你说说看，我考虑考虑。” 宋怀顾的笑容一寸一寸地收起来，他郑重道：“如果你答应，裴辞冰，我就在这里陪你过完一生。” 裴辞冰的眼圈瞬间就红了。 他放开了宋怀顾的手，连连倒退，边退边笑，那笑容让宋怀顾有些害怕，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裴辞冰的情绪像是忽然失控，在他根本不知道触及到了什么的情况下。 “小裴——” “宋怀顾，你爱我。”裴辞冰笃定道，“你爱我，对不对。你是真心的，对不对。” 那一刻，宋怀顾的心开始狂跳起来。 “你……” “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才知道呢。我真的，很不想、也很不敢再相信你。”裴辞冰捂住眼睛，“三年了。你带着兰露和唐梨远走高飞的时候，你为温棠卸灵力的时候，你可有那么一丝一毫想起过我吗？” 冷汗刷地流下来，宋怀顾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你说什么？” “你跟我说会怎么样，我会拦着你吗？我会不给你吗？难道就不可以让我们一起想想办法吗？”裴辞冰卸掉双手的灵力，露出本来的、苍白又布满烧伤的手背，他亮给宋怀顾看，那个已经颤栗却不自知的宋怀顾看。 “火烧起来的时候，我有多害怕你知道吗？你是我的道侣，宋怀顾，我爱你，可你的来临注定就是要离开我。你把我耍得团团转，你把给了我的感情又收回去，那些感情不是一件物品，给与收……哪有那么轻易。” 裴辞冰发泄似的说完这些，颓然道：“……你还记得你跟我说过多少次，你喜欢我吗？” 每一句都是一道疤，都是宋怀顾曾经欺骗他的证据。 宋怀顾双手颤抖，竹笛叮地一声坠在地上。 裴辞冰一直都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他根本从来没有失去过记忆，他清楚地记得现世里发生的一切，也清楚地记得他是怎么来到的这里，更清楚地记得他们之间的一切。 “午夜梦回的时候，我总梦见那天。那天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你盯着我的惊鸿，你说——可是我爱你啊。”裴辞冰笑了两声，“我有多想从你的眼睛里找到你又在欺骗我的证据，我找了好久……” “为什么……”宋怀顾不解地问他，“为什么希望我还在骗你。” “单纯点儿总比较好。一个人动心了，总比两个人都动心的账好算。”裴辞冰抹了一把脸，“而且，我都这样啦。” 我都这样啦。我把姜昭越关押起来，我不顾天下人的悠悠之口放任林故渊长跪天水台，我还和那些散修合作……抓了那么多那么脆弱的小妖灵。 “所以，我宁可——” 宋怀顾一步跃上来，紧紧地搂住了他。 裴辞冰眸色都涣散了一瞬。 “别说了，”宋怀顾在他的颈窝摇头，“不要说了。” 裴辞冰轻轻垂下眼：“你知道的吧，宋怀顾，我爱上你了。” “我知道。”宋怀顾更紧地抱住他，“我都知道。” “那些事……你不生气吗？你怎么还愿意为了我宁可在虚无之境里再也不出去了。”裴辞冰的声音带着哽咽，“这可不像你。” “你说得对，我就是为了你。”宋怀顾闭上眼睛，泪水抑制不住地汹涌而出，“我就是为了你，你回现世，我愿意陪你一起把所有事情解决。” 裴辞冰轻轻地：“若我不想回去了呢？” “我说了。”宋怀顾清浅地笑了，“我陪你在这里过一辈子——唔！” 蓦地，一掌拍在宋怀顾的腰侧，那一掌蕴藏了十足的灵力，不疼，但是足以让宋怀顾整个人都飞了出去，惊诧的目光对上裴辞冰缓缓抬起来的眼眸，他看见年轻的宗主冲他释怀地笑了。 “回去吧。”裴辞冰冲他做口型，“回到现世吧，宋怀顾。我舍不得。” 原来，最初的最初，不过就是一句舍不得。 放不掉、离不开、爱不得、恨不得……归根到底，就是一句舍不得。 裴辞冰化出惊鸿，五指张开，无数支灵箭在他指尖穿插，他虚拉了一把，长弓骤然张开无数倍，万箭搭在弓弦上，带着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道冲破四面八方的囚笼。 “裴辞冰——！！！” “宋怀顾，我破了虚无之境，送你回家。”裴辞冰虚虚地在唇上点了一下，“等我。”
第51章 解人颐（一） ◎“裴辞冰，你醒了。”◎ 宋怀顾打了个激灵, 猛地睁开眼睛。 他和裴辞冰并肩躺在床榻上，郁几言手里捏着一枚沙漏，上面只剩下零星的一点点沙子，郁几言眉目间的忧色还没来得及褪去, 就撞上了宋怀顾惊慌的眼神。 他半是诧异半是心安地叹了口气：“终于醒了？你——” 话音未落, 宋怀顾从床上跌了下来, 他顾不得酸软的双腿，几乎可以算的上惊慌失措，手脚并用爬到了裴辞冰的床边，对郁几言劝他慢点儿的忠告充耳不闻。 “你刚醒过来还是悠着点儿……”郁几言那些长篇大论在看到宋怀顾神色的那一瞬间憋了回去，也罢，他们妖灵本身就是先灵后体，灵识才算是最根本的东西, 和他们人类那种灵识不稳算不上相同。 宋怀顾耳鸣阵阵，可他无暇去管, 紧紧抓住了裴辞冰的手。 那只手还是冰凉的, 于是他又慌张地去摸他的脉搏, 摸了好几次都摸偏了位置，还是郁几言最终看不下去，抓着他的手指搭在了对的地方。 微弱的跳动从皮肤下传来，宋怀顾的眼圈瞬间变得红通通。 郁几言支吾道：“你……你在里面经历了什么？” 宋怀顾不答，只是双手捧住了裴辞冰的手腕, 将他冰凉的手掌抵在自己的眉心，保持着这样虔诚的姿势, 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郁几言在问他话。 我经历了什么。 我经历了和裴辞冰全无算计、赤忱相待的一个夏天。 他说他爱我。 原来没有那些处心积虑, 答案兜兜转转都是一样的, 爱就是最终的解法, 就是他们心口疤痕最好的疗愈药膏，爱就是他们本身。 郁几言寻了个借口拎着沙漏出去了，解铃还须系铃人，剩下的，他这个杏林妙手不该管也管不了了。 屋里极静，只能听见宋怀顾粗重的呼吸声，他像是心痛极了，每一下呼吸都是撞上心口的疤，疼得他落下泪来。 “你还会记得吗？虚无之境里的一切。”他抵着裴辞冰的手腕，也不知道将这些话说给谁听，“那都是你的真心话，是你藏了三年的真心话，对吗？” “小裴。”宋怀顾深深吸了口气，“……小裴，裴辞冰。” “我卸去半身灵力是为了你，我不敢碰幽兰是为了你，我宁可让自己弄成这样……都是为了你。”他轻声道，“我没有那么善良，不是幽兰牵在任何人身上，都值得我拿半条命去赌的。” “只有你。”他的声音都在颤抖，“……只有你。” “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 “你快点醒过来吧，你让我等你的。”宋怀顾将他的手贴在唇边碰了碰，“我还有很多话想问你，三年前我放弃了你，什么都不跟你讲，我知道我错了，三年后，你可不可以别放弃我，让我跟你一起面对那些事。” “只要你醒过来，我们立刻就重新开始，我去找临哥，我们重新联姻，我们再拜一次天地，再写一次合婚庚帖。断了的红线，我们重新牵上来。”宋怀顾倏然笑了一下，“你们人类那个合婚庚帖，怎么写的来着？”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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