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仇家不是红莲教吗?”眼见吸血藤吸饱了血,蒋子文把他捞出来,用茶水刷了杯子, 又给自己倒了杯茶。 李雁的脸上露出难得的讥笑:“若我仇家真是红莲教,蒋教主还能在这儿喝茶吗?” 屋檐上飞来一只小鸟,发出了唧唧的叫声,仿佛是在嘲笑两人的幼稚。 “我不知道你仇家是谁。”蒋子文喝了一口水, 水里有淡淡的腥气, 化作一丝若有若无的甜味,“不过若是有线索, 我定然会告诉你。” “那就多谢蒋教主记挂了。”李雁双手抱拳, 作揖长鞠。 这么多年来,这是他离真相最近的一次。 他曾无数次想要调查, 总是蒙了一层雾, 好像中间有无数双手,拼命拦着他, 阻止他找到真相。 师傅的话言犹在耳, 若想保命, 就得学会闭嘴。 可我怎么能一辈子闭嘴? 李雁不甘心。 “我记得有这么一副图样。”李雁一拍脑袋, 像是才想起来这个事, 急急跑回房中,摊开桌上的纸,连墨都来不及磨, 焦干着, 画了一只鸟。 尖细的喙, 带着螺旋纹的翅膀, 一不留神, 便看成了凤凰。 唯有肚子底下,长着三条腿。 三足金乌。 代表太阳的神鸟,做出的,却是阴狠毒辣之事。 李雁的图,画的极为难看。 可这幅图,他画的极为清楚。 每当午夜梦回,他反复描摹着脑海中出现的那个纹路,不断画下来,一点点磨着修正。 那些杀手衣着上的三足金乌图纹,已经不知道被描摹了多少遍,纵然闭着眼睛,他也能分毫不差画出这个图纹。 这个印记,已经刻入了他的骨髓中,再也磨灭不掉了。 此生,唯一会画的东西,居然是这个纹路。 真是莫大的讽刺。 李雁深吸一口气,将笔放下,纸已经干了,他跑出去。 他从未将这图案示人,连邓通和小金都不知道。 有些秘密,越少人知道越安全。 今日,他便把这纹路拿给蒋子文看一眼。 长久以来,深埋于沙土之中的珍珠蚌,终于被撬开了一道缝,从中露出了一丝丝嫩肉,等待着泥沙不小心闯入,最后形成一颗珍珠。 珍珠蚌可以等,等珍珠的出现。 蒋子文漫不经心接过那张纸,扫了眼,便收到了自己怀中。 李雁满眼热切,眼中是盛夏的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蒋……” “师傅,我菜洗好了。”小金噔噔噔跑过来,鼻尖上还挂着一粒汗珠。 李雁斜了他一眼,每次来的都这么恰到好处,叉着腰:“你就这么迫不及待让你师傅我给你做饭?” 刚才的话题也不好继续下去了。 “你做饭哪是为了我?”小金也回怼,“谁家好人不会给老婆做饭呐。” 李雁听到他对自己的定位,心里还是挺美滋滋的。 他的徒弟对家庭地位定义还是很明确的。 他转身去了厨房,衣摆下似乎出现了一条长尾巴,随着他的脚步不断摆动。 蒋子文看着他的背影,眼睛眯了起来。 幸好小金跑了过来。 不然,蒋子文想,我也不知道,我会不会,露出什么马脚。 三足金乌,蒋子文再熟悉不过了。 一般人不会知道,那是独属于皇家的纹路。 皇家的暗卫,身上绣的标志,正是三足金乌! 当然,这世上,绝少有人知道,皇家在暗中还养着这些人。 蒋子文闭上眼,往后靠了一下,复想起这只是庭院里的石凳,坐了回来。 见不得光的人,一旦见了光—— “你在想什么?”一个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蒋子文睁开眼,边上是小金放大的脸。 这小兔崽子,胆子倒是不小——“我在想,你把你师傅支开,找到我,还能有什么事?” 昨晚小金敲打了一番蒋子文,蒋教主大人有大量,一笑了之,根本不和他一个小孩计较。 今早蒋子文吩咐小金买鸡的时候,也不见他行色有异。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师傅?” 瞒着?蒋子文看着眼前这个少年,还是太天真了。 我说没有,你能奈我何? “就是觉得,蒋公子您这么骄傲的一个人,应该是不屑于骗我这个小孩子的。”小金眨眨眼,模样别提有多天真。 天真到可以当做武器,带着些特别的残忍。 这孩子,若能成人,日后必成大器。蒋子文想。 若能成人。 “我和你师傅——本就是我花了银子,让你师傅来给我卖命的。”蒋子文说。 “唉。”小金一听这话,重重叹了口气,异常惋惜,“我还以为,我师娘终于有了着落了。” “你师傅——你不如上外边找二两黄金,放供桌上磕个头改口叫师娘好了。”蒋子文道。 小金摸摸鼻子,蒋公子话说的不客气,但居然无法反驳。 “我能感觉出来,我师傅,对你自然是有些不同的。”管他怎么样,先说点好话,哄蒋子文高兴再说。 “他有求于我,自然对我有所不同。”蒋子文依旧不为所动。 李雁在他面前,还能说上一两句,至于小金嘛,从见到的第一眼,就特别讨厌。 本能的讨厌。 就像宗室里那些最不受人待见的小兔崽子,逢年过节还得给他发赏赐,给点压岁钱。 小金还想说两句,终究是泄了气:“对了,我在路上的时候,遇见侯府的人,说是咱们丢在他那的人醒了,让我们赶紧连人带马把人接回去。” 不过一个晚上,邓通居然就醒了? 真是打不死,果然足够顽强。 蒋子文斜眼,这小子,拖到现在才说,看来也不怎么喜欢他那师门祖宗嘛。 “你不喜欢邓通?” 小金眨眨眼,一副纯良:“我倒是无所谓,就是觉得邓少爷,看我师傅的眼神不单纯。” 这就是上眼药了。蒋子文想,这小兔崽子,在那姓邓的面前,八成也是这么给我上眼药的。 挑拨离间,这都是我玩剩下来的。 “你师娘要是邓少爷,你在天正教也算是鸡犬升天了。” “那不行,那岂不是乱了辈分?”小金一拍桌子,在蒋子文咄咄逼人的注视下,才慢悠悠地说,“邓家的家规那么严,定然是看不上我师傅的,我师傅嫁过去,准吃亏。” 他还知道他师傅是嫁人,定位很是清晰嘛。蒋子文想,刚才在他师傅面前,这定位可是完全不一样啊。 “不管怎样,这事儿都该和你师傅通报一声。” 小金咕哝一句:“说是肯定要说的,不过好歹吃过饭。” 蒋子文深以为然,难得和小金有了那么一丝丝的默契。 两个人相互对视,都不喜欢邓通,勉强算是达成了共识。 蒋子文坐在凳子上,看着小金忙活来忙活去,打扫完了院子,又去后门挑了水,给后院的菜地浇了一边,最后才从屋子里拿出来一本书,坐到蒋子文对面。 蒋子文懒得拆穿他,书都拿反了。 “你不去出去念书?” 小金摇摇头:“我有师傅呢,何必再去外面白花钱。” 蒋子文:你那师傅也和没有差不多。 别人家的孩子,随便怎么教都行。要是他儿子成这样,那太学师傅恐怕是不想要脑袋了。 蒋子文看着他读书,火气莫名就上来了。 他背着双手,在院子里闲逛。院子很小,不过两重,最后还有一个小院,比起上阳城府,简直可以用寒酸两个字来形容。 这不光是李雁的住处,也是天正教三重天分舵。 前院假模假样放着个供人喝茶的桌子,两边是库房。 李雁的房间是二重院主楼的东侧,对面西边的一个小格子小金的住所。外面两边厢房都有人住,现在都上着锁。 厨房在后院,边上种着些葱韭,还养了一只大白鹅。 蒋子文回了李雁的房间,昨晚月黑风高,有些看不清,今日去确认了,床的内侧,挂着一副堪舆图。 堪舆这种东西,绘制了天下龙脉,是朝廷明令禁止在民间流通的东西。 这东西就这么挂着? 左右是不想要脑袋了吧。 就算这张图标的极其抽象,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一般都附在路引后面,当个聊胜于无的指路物件。 那也昭示了挂图之人的野心! 蒋子文盯着那张图,上面或轻或重,点着些墨点,不仔细看,只怕被人当做是拓印有问题,不小心翻了污。 这好几处,都发生过灭门之案。 也不知道,李雁这是怎么查出来的,又怎么发现之间的关联。 若不是翻阅过记档,就连蒋子文自己,也无从知晓这些事。 皇家的暗卫,向来计划周全,行事绵密。 有些人死了好多年,才被人推门,发现一屋子的白骨。 李雁是绝无仅有的漏网之鱼。 当年下手的人是谁,蒋子文不知道,若是知道,也许该赏,留下了这么个有趣的玩意儿。 不对,还是该罚。 居然留了活口,这点活口居然还想着报仇!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谁知道这么个小火星子,最后会不会起燎原大火。 就该防患于未然。 蒋子文凝视着那张图,半晌,并着扇子,挑起一角,薄薄的一卷布下什么都没有。 李雁,我倒是小瞧了你。 这心思,太过深沉。 留不得。 蒋子文看向屋外漏进的春光,罢了,现在他还有用,还能活两天。 只等平息了大大小小的叛乱,定要送他上西天。 屋外传来一阵香气,像是小时候母亲的味道。 蒋子文摇着扇子的手一顿。 他死去的母亲是个小户出身的女子,听说前朝家里也阔过,现在早已没落,朝中没什么势力,最后所倚仗的,也只是几个立了军功的兄弟外甥。到了巫蛊之祸,连个为她说话的人都没有。 连带着,蒋子文站在朝堂上,只觉得所有人都面目模糊,随时可以变化他们的嘴脸。 难得有个李雁这样的妙人。 蒋子文摇着扇子,走出来,院子里的石桌上,已经摆满了,一个小坛子,刚被拍开封泥。 就,看在桌上那盘鸡的份上吧。只打断他的腿,拿个链子拴着脖子,让他天天在宫门口对着百官逗乐,留他一命。 【作者有话说】 搞事业:蒋子文让你提前体会一下,教育孩子的艰辛啊哈哈哈哈。 李雁(在厨房里忙的是热火朝天): 小金这兔崽子偷懒,菜都没摘干净! 我怎么收了这么个徒弟? 当初是想让他来打杂,现在还不是为师我亲自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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