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血洞圆润而小巧,坠在他的耳廓,像是被什么尖利的东西一扎而穿,丝毫不拖泥带水。 这也是虫豸咬的吗……? 他抚摸着伤口,想到了沈今潮那口尖利的牙。 话说回来,为何师兄迟迟不变回人身?是因为伤得太重,无法恢复;还是说,单纯的只是不想? 路见秋强逼着自己不要多想,将耳朵上的血擦干,上了一层药膏。 —·— 路见秋不在的时候,沈今潮并不也总是闲着。 这些日子里来他想通了许多,比如说他本来也不必只是瞧着苍蘅派的脸色行事,倘若这世道不给他活着的机会,他便先行将这世道推翻就是。 他想要的本来便只有路见秋,如今他们连他这么一点点的安稳地也要夺走。 他们不是都说他是妖怪吗? 这也算是给了沈今潮一条新的路,从前他身为妖精,却装得人模人样地过了三五年;累死累活地降妖除魔许久,谁料却根本无人记挂他的好。 “狐妖”短短二字,便已经足以让世人忘却他所做的许多善事了。 既然如此,他倒也不必继续演下去了,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挡他路的、敢阻拦他的,一并杀绝便是了。 反正,他也不过是只人人喊打的妖怪。 他想做的坏事有许多,偶尔关于路见秋的一些想法会忽然冒头,比如说若是他变坏了,不再是路见秋眼里那个无所不能的、温和慈善的大师兄了,会如何呢? 路见秋会离他而去吗? 沈今潮只是戴着项圈,趴伏在床榻上默默地想着,纪芜在一旁叽叽喳喳,他全当听不见。 说起来也是奇怪,自从恢复了狐狸身,他便觉得身上的力量增强了许多。 也对,妖怪就是妖怪,人族的功法,再怎么修也不过就是那么个样。 他告诉自己:去吧,沈今潮。孤注一掷,要么将路见秋赢回来,要么便与他一起赴死。 他已经对他心软两次了,绝不能再心软第三次。 他这么劝着自己,但他却知道,他一定会对自己食言。 路见秋的底线对他一退再退,他又何尝不是呢?
第41章 今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路见秋总觉得手腕处疼得厉害,他不过起身倒了杯水,腕子一痛,那茶壶便顺势摔到了地上。 茶水溅得到处都是,湿透了他的衣裳下摆,碎片四散,晃得他头昏眼花的。 他总疑心今日要发生什么令人不安的事。 他寻了个扫帚将碎片扫了起来,看了看日头,也到了该用午膳的时候。但他今日却不太饿,再加上脖子上那古怪的红痕,他便更不想走远。 何况那食堂也不好吃,江邃处此时又不好去。师兄处……师兄处他也暂且不想去,手腕也疼得厉害。 还是应该去寻三师姐瞧瞧手腕,或者应该问问灵渊仙人,这红绳有何古怪? 思虑良久,最终路见秋还是决定先去问问师尊。这手腕疼的时候也很令人费解,离师兄远了疼,离师兄近了疼,先前在梨花镇明明已经将师兄忘了,可还是疼。 灵渊仙人此时正在殿中下双手棋,时而蹙眉,时而展眉,口中还碎碎念个不停。 “莺娘,你说,我可是做错了什么?” “你若还在世,定然要骂我糊涂了罢。但身为爹爹,我又怎能看着自己的孩子执迷不悟下去?” “人妖殊途呀。可这事情发展到如今,却像是三个孩子,我都对不住。” “莺娘,你说,我现下该如何做?” “我实在想去寻你,想快些安排好小秋的下半生,是我太急了些么?” 说到这里,灵渊仙人一个百来岁的中年男子,竟伏倒在棋案上放声哭泣起来,分明是极高的境界,却连路见秋的气息都不曾察觉。 路见秋站在石柱后,远远地听了一会儿,最后微微叹了口气。 作为一位父亲,做些自私的事情无可厚非,他无可指摘,但心中自然有几分怨气。 如今这乱糟糟的局面,也有灵渊仙人一份功劳。 他还是去问问三师姐吧。 他掉了头,离开去寻了褚簌。 褚簌不在自己的炼丹房里,倒在后山捣鼓着什么毒虫异草,见了路见秋,也没有惊讶之意,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他的到来。 “有什么事情?直接问罢。” 她头也没抬,将一颗药丸子喂到手中的一只幼鸟口中,那幼鸟被松开身子,歪歪扭扭地在石桌上走了两步,叽叽喳喳地叫了两声。 路见秋伸出手,道:“三师姐,你可否帮我把把脉?我的手腕,自从被师尊绑了什么红绳之后,便总是疼。” “跟沈今潮绑的?” 他惊讶于褚簌的料事如神,微微睁大了眼,被她不咸不淡地横了一眼。她补充道:“那红绳是我送给师尊的,不想却这么巧,用在了你俩身上。” 她将石桌上乱七八糟的毒虫药膏拨到一旁,那幼鸟也跟着一蹦一跳地离开,她点了点下巴,示意他把手放上来。 路见秋总疑心桌上会有什么毒药残留,小心翼翼的,被忍无可忍的褚簌猛地将他的手按住,把了把脉。 “莫要乱动。” “三师姐,情况如何?”路见秋觑着她的神色,见她眉头紧蹙,便问了一句。 “何时开始疼的?” “两三个月?三四个月?我也记不清了,在幽山时便开始痛了。” 褚簌点了点头,收回手,淡淡道:“你倒没什么大碍,忍忍便过去了。” “师姐这是何意?”路见秋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与师兄有关?师兄怎么了?是因为狐妖的原因?” “你话可真多,吵得我头疼。” 褚簌此人孤僻离世,拒人于千里之外,路见秋怕她从此便不再理会沈今潮了,连忙追问:“师姐可有什么能帮上师兄的办法?” 褚簌又将那幼鸟抓了回来,喂了点其他药,低头忙活自己的了。 “我只是医师,不是神明,救不了一个将死之人。这段时日我试了许多药,我对沈今潮……的病,是毫无办法了。生死有命,你也不必太过担忧。” 路见秋越是听,越觉得满头雾水:“师姐这是何意?无端端的,师兄怎么就要……是因为受的水刑?” 褚簌抬起头,静静地看着他,那双冷冷的丹凤眼也似乎在说: 你竟愚蠢到毫无所觉吗? “你的师兄被影妖附身了,命不久矣,你可明白了?红绳只能困住生者,当沈今潮的命数有变,你作为红绳所系的另一端,才会感到疼痛。” “为何……” 师兄为何会被影妖附身? 是在他第一次去幽山?还是第二次?或者说,是在客栈? 路见秋想了又想,喃喃道:“这不可能的。” 褚簌笑眯眯道:“影妖最喜蚕食人的恶念,你那师兄如何腌臜,你又不是不知。”顿了顿,她提醒道,“你近日且小心些,我怕他……” 她的话说到一半,便被飞奔而来的纪芜打断了,他急急道:“师妹,师弟,你们快些去主殿瞧瞧,师兄他——师兄他——” “师兄他疯了——” 褚簌还是一副悠然的模样,她放下手中的幼鸟,看了路见秋一眼,道:“这一日竟来得这样快。‘红颜祸水’,古人诚不欺我。一起走一趟罢。” 隐隐之中,路见秋总觉得师姐口中的话与师兄的反常定有联系,却怎么也想不透。 “二师兄,师兄他怎么了?可是又受伤了?” 纪芜摩挲着剑柄,看看他,又看看手中的剑,脸色也不复从前的吊儿郎当。 “师兄他,他对袖匀尊上动手了。” 听见此事的一刹那,他心中冒出来的唯一一个念头便是: 不可能。 尽管……尽管师兄不再是从前他以为的良善的人,但也不可能干出欺师灭祖的事情来。 再者,师兄区区一个金丹,又怎么可能对袖匀尊上一个化神期修士动手? 这不可能。 “我亲眼看见的,师兄像一团雾似的,抓也抓不住,他趁袖匀尊上不注意,便把长剑放到了尊上的肩膀上——” 一行人抵达了主殿,待路见秋看清楚这处的光景,才发觉,纪芜说的都是真的。 整个主殿在激烈的打斗下,被毁得一团糟,一旁的铜柱上,还隐约有火舌燎过的痕迹。 除此以外,烛台上、书案上,无一不被打上了剑痕,有些脆弱的,已经四分五裂。 袖匀尊上被捆仙索和铁链项圈紧紧束缚,浑身僵硬地坐在高台的铜椅上。仔细瞧去,那铁链及项圈竟异常眼熟,无疑,正是用来绑狐狸的那一副。 沈今潮安静地立在她的侧后方,低眉敛目,倘若忽略他放在袖匀尊上颈上的长剑,倒真像极了一位虚心的后辈。 “袖匀尊上……师兄。”路见秋呆呆地喊了一声。 望见他的身影,沈今潮很明显地牵唇一笑,眉目也温和了不少。 “师弟也来了。” 江邃此刻也正站在一旁,跟路见秋打了个照面,对视一眼,他又顺势避开了对方的视线。 袖匀尊上冷冷一笑:“该来的人都来齐了吧?你且说,你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我只想拿回本该属于我的,并不屑取走你苍蘅派任何一件赃物。我与尊上你的孩子,没有丝毫相像。” 他重重地咬紧了“丝毫”二字。 袖匀尊上听他怎么一说,似乎觉得很是可笑,竟真的笑了几声。 “真是有趣。你们一个两个的,怎么都只痴迷于儿女情长,就为了区区一个路……路什么。江邃是这样,你也是这样。” 袖匀尊上动了动,那刀刃便离她更近了几寸,将她脖颈旁的皮肤割出一道血痕来。 沈今潮从头到尾便没有理会她,他定睛看着路见秋,淡淡道:“我什么也不要,只需要路见秋跟我离开,只要你愿意让我们毫发无损地离开,你自然也会毫发无损。” 被一个毛头小子威胁这件事让袖匀尊上觉得无比可笑,但性命还被人紧攥在手中,她根本笑不出来。 灵渊仙人姗姗来迟,两只眼睛还红肿着,看见沈今潮发狂的模样,更是悲从中来。 他将路见秋护在身后,道:“今潮,为师知晓你怨我,可一切都尚有挽回的余地,你本不必做到如此地步。” “不必?师尊,你说的‘尚有挽回的余地’,指的是你将师弟推给江邃,还是说,我下半辈子不得不在锁链和项圈的束缚下,悲惨地过下去?” 沈今潮慢悠悠地说着,动了动剑柄,那剑刃便往皮肤里深刺几分。 在一整个严肃的氛围里,唯有褚簌是轻松的,她似乎对眼前的戏码感到厌倦,打了个哈欠,道:“你的意思是,将路见秋给你,你便放了袖匀尊上,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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