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一月过去……二月过去……三月过去…… 该来的燕子却迟迟未归。 她终于信了。 大姊姊松了口气,以为她终于要忘了那男人,重新开始了,然而她却忽然的玩起了一哭二闹三上吊。 一会儿哀怨凄婉地啜泣:“立郎是不会骗我的……他定是出了事。” 一会儿又痛苦地嘶鸣:“大姊姊,大姊姊,你且替我求求妈妈……让她放我走罢!我要去寻立郎,我要寻他问个清楚!” 大姊姊头疼不已,从她手里夺过那条上吊用的白绫,恨铁不成钢地怒骂道:“旁人说,你便信了?我比你来得早五个年头,还不是只能在此处蹉跎?立郎立郎,离郎离郎,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来赎你!” 这话无疑是当头喝棒,小七的娘亲一愣,喃喃着“离”字,滑落在地。半晌,她揪住大姊姊的袖口,哀切一叹。 “大姊姊,可我……可我怀中,已怀上了他的骨肉……” “这话可不稀得乱说!”大姊姊听得此话,连忙一把捂住了她的嘴,“不管你是有没有,都当他没有,到时候一碗药汤下去,躺上几日,便何事都没有了。” 见她不回答,大姊姊又压低了嗓音,补充道:“你与我们不同,正是青春的时候,现下多挣些钱傍身,才是紧要的……” 小七的娘亲犹犹豫豫,始终对这肚子下不了狠手,犹豫着犹豫着,眼见就要临盆了。 大姊姊不准她多吃两口饭,怕肚子大了,要被人发现,还时常勒令她在楼上楼下多走两圈。 但说来也是奇怪,她不像个怀胎十月的孕妇,那肚子不过小小一个弧度,到了冬天,多披一件外衣就要看不出来了。 在几个女子合力掩盖下,老鸨没发觉任何异样,正拾掇着想把小七的娘亲卖给林老爷。 林老爷催得紧,非得让人过几日就进门,她们没有办法,只能想办法给小七的娘亲喂药催产。 在一个寻常日子,小七降生了。他光溜溜地从娘亲身下爬出,那与旁的婴儿完全不同的诡异模样,吓晕了两位姊姊。 大姊姊把它拖出来,瞧了又瞧,也没明白她这是生了个什么东西。 小七的娘亲却忽然惊叫了一声,她道:“求求你了,大姊姊,不要杀了他——就当是我求你了——” 那立郎,原来连人都不是。 狐狸精,难怪能将小七的娘亲迷得晕头转向。 小七的娘亲次日就被抬上小轿,送进了林宅的侧门,年幼的小七则被留了下来,平时就拴在大姊姊的床榻脚边。 禽兽可比人要好养多了,偶尔的一碗米粥、一块骨头,他就能津津有味地吃上许久。几个月之后,他还学会自己出门觅食,到了夜里才从狗洞里钻回来。 小七慢慢长大了,大姊姊倒也觉得他不吓人了,毛茸茸的样子,看上去甚至有几分可怜可爱。 半年过去,小七竟在一个夜里抽条,化成了人形。大姊姊平日里与他最是亲近,看见了这场景,倒也没吓得尖声厉叫,反倒轻轻地戳了戳睡梦中的人。 小七在床榻脚旁躺着,被搔得翻了个身。 大姊姊叹了口气,将床榻上的薄被取下,披在了他身上。
第45章 沈今潮——雪漫青苔(二) 小七的存在,给青楼里的姑娘们增添了不少乐趣。 她们都爱闲着没事过来揉揉他,如今他化为了人形,能干的事情就多了。 他常在她们夜会情郎时替她们望风,偶尔遭人欺辱了,小七还会帮着捉弄一番那坏人,给她们出出气。 再长大点,小七结识了来自五湖四海的叫花子,从他们身上学到了不少偷鸡摸狗的本事。 他常常会在各类富家老爷身上偷点无伤大雅的财物,一吊两吊钱,他们向来不把这点小钱放在眼里。 老鸨不知晓他的存在,只当姑娘们又不知道从何处养了只活泼的畜牲,他也因此更在楼里大摇大摆跑动起来。 青楼是个有趣的地方。 哪怕嘴巴再紧的达官贵人,在兴起时也很容易说出点不该说的话,比如说哪家大人爱把钱藏在床底啦,哪家大人在何处养了一房新妾室啦,哪家姑娘与情郎私奔啦…… 但每当小七贼心一起,准备用这些情报赚点钱时,就会被大姊姊厉声警告:“这些消息倘若走了出去,你的姊姊可都要去见阎王了。” 小七想问:“去见阎王有什么不好呢?活着实在是太累人了。” 但大姊姊怜爱的双眸看着他,他实在问不出口。 离去的小七娘亲,听闻很受林老爷的宠爱,近日快要抬侧夫人了。但她一回也没来看过小七。 小七不知道什么叫做娘亲,大姊姊也没告诉他,某日看到一个小女孩朝娘亲撒娇,他很疑惑地问大姊姊: “姊姊,娘亲是什么?” 大姊姊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便顾左右而言他:“娘亲就是生孩子的人。” “那我也有娘亲吗?” “你……”大姊姊一顿,她不愿意让他伤心,只好撒谎道,“你与我们不同,你是小狐狸呀。小狐狸没有娘亲。” 小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他在青楼中待了许久,送走了许多新人旧人,一直到大姊姊美人迟暮,红颜将熄。 大姊姊年纪大了,容颜不再,能接的客人少了,受了不少其他姑娘的冷眼,已经当不得青楼的头牌。 老鸨也越看她越不是滋味,似乎想催促她离开,但多年的情分,到底让她说不出这句话。 大姊姊为人柔软良善,许多年存下的钱财都散出去赈灾了,倘若再被赶了出去,那可真是无家可归。 她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却毫无怨言,照旧做自己的事,时不时教导小七几句大道理。 然而事与愿违,在青楼这个大染缸里出来的小七,又能是块什么干净的布。 他净学了些小偷小摸,再静悄悄给大姊姊塞些小钱,给她买新衣裳和棉袄。 也许是偷窃的事情干得太频繁,小七又藏得实在稳当,官府来来去去找不到犯人的踪迹,便怀疑到了妖怪头上,有意去请了苍蘅派中一位赫赫有名的大仙人。 强龙不压地头蛇嘛,听了这消息,小七倒没多害怕,还怀着满腔好奇,想看看传闻中的仙人生个什么样。 是不是长着两根龙角、身长九尺、三只眼睛? 但看完那灵渊仙人,他实在失望。除却那身气质的确是凡人所不能及,便没有任何特殊之处了。 然而站在仙人身旁那小孩,的确有些古怪。 小七怀疑,那小孩根本就是一眼看出了他的伪装,知晓他根本不是人类。 如若不然,又怎么会一个劲儿的盯着他不放? 传言神仙有鹤发童颜的,莫非那小孩才是真正的灵渊仙人,那老东西其实是给仙人递茶的小徒? 那小孩拉了拉灵渊仙人的袖子,他立时便朝小七看过来,小七暗道不好,扭头便往青楼里跑。 他一路跑到青楼里的二楼,钻进大姊姊房里躲了起来,彼时大姊姊正眯着眼给缝着一双鞋,见他慌慌张张的,还问道:“小七,这是怎么了?” 他化成狐狸样钻进被窝里,支吾了两声,却没说话。等了半天,没等到那小孩和灵渊仙人,倒是等来了老鸨。 老鸨站在门外,狐疑地往屋里环视了一圈,问道:“我刚才见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小乞丐跑上二楼来了,你看见人没?” 她捏着鼻子,往屋内走了两步。 大姊姊手一抖,那针头便扎进了她的肉里,她轻轻地抽了口气。 “妈妈多想了,哪里有什么小孩?” “你这是给谁绣鞋呢?”老鸨自然不信她,扯过她手里的鞋垫看了看。 她有些慌张道:“不是给谁绣的,是要拿出去卖钱的。” “接不到客了,也只能这样赚钱了。”老鸨冷哼一声,正要走出去时,却又回头看了一眼床榻上的弧度,“那被子下是什么东西?偷藏了男人?” 她走近了两步,大姊姊也捏了把汗,跟着走到了床榻边。 “没有什么东西……” 老鸨猛地将被褥掀开,那底下赫然是一只白毛畜牲。 她呸了一口:“怎么让这畜牲上床?你也不嫌脏!” 在大姊姊忧虑的目光中,老鸨扭着腰出了门,但走到楼梯口,却越想越不对劲。刚才明明是看见个小孩,怎么忽然的就变成了只狐狸呢? 这里头肯定有古怪。
第46章 沈今潮——雪漫青苔(三) 心里种下了怀疑的种子,不将它查也清楚,老鸨又焉能安生? 于是她有意挑了个入夜的时候,守在青楼后院,盯着那狗洞瞧。 果不其然,让她瞧见了那白毛畜牲从狗洞里钻进来,又化作少年人的样子。 那人脸的样子实在是丑,大寒夜里的,吓了她一大跳,让她在心里头连声呸了几口。 不是都说狐狸精美艳,怎生得如此丑陋? 真是可惜了,她还心想着,若是脸不错,留下当个小倌也不错。现下看来,是她瞎想一场。 老鸨用红手帕掩唇,绕了远道。 但没想到天无绝人之路,这银子是非得要进她口袋里,她走过东街时,听说一个有钱老爷家失窃,怀疑是妖精干的,正高价悬赏行窃妖精的消息。 老鸨圆溜溜的眼睛转了几圈,计上心头。 把那狐狸精卖出去不就成了!甭管是不是他干的,这钱是先拿到手了。 妖精哪有好东西?她这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于是老鸨笑眯眯地上前领了银子:“那妖精啊,就在我们青楼里!林老爷你也别误会,我们青楼里都是顶顶好的姑娘,妖精啊,是那只白毛畜牲。要说呢,也是有缘,原来要消息的就是林老爷您呀。” 林老爷大喜,抚掌大笑,他将怀里的侧夫人搂紧,道:“可不是,我这侧夫人还是从你们楼里出来的呢。” 那侧夫人捂着脸避开了老鸨打量的视线,一语不发。 “嗨呀,瞧瞧,我的夫人害羞啦?”林老爷用淫邪的视线看了她一圈,肥硕油腻的两指捏了捏她的脸,“行了,既然侧夫人害羞,就不带你去了。” 他还颇为可惜地咂咂嘴,倘若在青楼里温存一番,也不失为一种情趣。 老鸨在脑子里搜刮了一圈,才想起来这侧夫人是何许人也,想当初还一哭二闹三上吊不愿出嫁,如今倒是活得这样好。 也不给她塞些银两!这不知感恩的东西!她贪婪地在客厅里扫视了一圈,暗暗盘算这些都能卖多少钱。 林老爷催促道:“老太婆,别到处乱看了,赶紧带路吧。” 老鸨将林老爷带回了楼里,林老爷怕妖怪,又差人去请了灵渊仙人。而彼时,小七正在大街上行窃。 他将这条街逛得明白,双目如鹰隼锐利,谁兜里有钱,谁一脸穷酸相,他能看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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