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头的婢女皱着眉看破烂的柱子,犹豫片刻还是低着头走到裴长虹旁跪下询问:“侯爷,这间屋子恐怕已经不便见客,依婢子看侯爷与宾客们合该去间好的屋子说事。” 裴长虹点头,补充道:“也到了用午膳的时候了,你到时候叫厨房那边送些吃食来。”说着,他看向两人,“你们偏好何种口味,也好叫我家的厨房做些你们爱的吃食。”
谢微开口白没有半分停顿:“我等并无什么忌口,按着侯爷平日洗好便好。只是菜里头不要鱼腥草、动物肝脏这类腥气重的、水豆腐、还有油盐重的菜便好了。” 听到谢微白的话,钟幸偏头看了他一眼。但他八方不动,还对钟幸笑了笑。钟幸收回视线,心想:这个人啊……
裴长虹偏头问婢女:“记着了吗?” 婢女点头:“婢子记着了,这两位大人不要鱼腥草、动物肝脏一类腥气重的、水豆腐、还有油盐重的菜。绝不敢忘。” 裴长虹:“下去吧。”
裴长虹一声令下,一群人安静退下,只余下两个婢女留下,专门引路。 “诸位大人,请往这边走。”婢女低头侧身说道。 裴长虹看着沿路的景色询问道:“是去元安院?” 婢女应答:“正是如此。”
裴长虹就和两人说了些关于这座府宅的事儿,两人一路上应和着裴长虹,钟幸偶有几句“如此吗?”一类的话语,但也没有更多的了。不过相较于刚开始,三人之间的气氛也是好了很多了。倒也是一种进步。 婢女为几人开了门后就退下了,他们进了屋子也找了位置坐下。桌子是圆桌,寓意是和和美美、团团圆圆。裴长虹首先落座,位置正对门口,钟幸选了裴长虹右手隔三座的位置,谢微白紧接着就坐在钟幸左手旁,将两人隔开。 没多久,婢女们就将菜带过来了。她们熟练地一队列好,一个接一个地将菜布好,然后低头退下。
裴长虹先给自己斟了一碗酒,一饮而尽,发出一声满意的喟叹:“还是得有酒啊。”他这才看了一眼菜肴,转而对二人说,“两位尝尝我家厨子的手艺吧,可是全按着你们两要求的啊。” 钟幸莞尔一笑:“那我两定然不能辜负将军的美意了,在下先敬将军一杯。”说完,钟幸给自己的酒杯满上,一饮而尽。
“好!”裴长虹点头称赞,喝完钟幸的敬酒后又给自己满上,看向谢微白,“钟大人都干了,谢家二你不能不喝一杯吧!” 谢微白半举酒杯,酒杯矮了裴长虹半截与他碰杯:“哪里,干。”他仰头饮完杯中酒水,喉结随之鼓动。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几人的话匣子打开,越来越熟稔。裴长虹看着钟幸不住叹息:“你怎么就在付无疾手下做事呢?”为了发泄心中不满,裴长虹又闷下一口酒。 钟幸原本夹了一筷子白汤清笋,细细咀嚼着。听着裴长虹的话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去,故意道:“裴将军这话可就说笑了,付大人可是在下伯乐,若无付大人想必单以在下自己短短七八年哪里能够坐到现在的位置?如若没有现在的地位和眼界,哪里有资格和将军见上呢?”
“这倒也是。”裴长虹觉得钟幸的话很有几分道理,不过想到钟幸在刚才谈话中说出的东西,还是忍不住挖人,“按着钟大人的话来看,前程都是自己挣来的。那么钟大人有没有想法另择他人?付无疾跟着的那位……”
裴长虹顿了顿,接着若无其事道:“钟大人也知道贺家的事,那么高堂之上哪里会有青天白日?”不过是同流合污。不对,裴长虹纠正自己的想法,平治帝该是主谋才对。 钟幸在桌下按了按谢微白的手安慰他,然后笑着接:“如今四境乱象肆起,谁也说不准。”
裴长虹听到谢微白的话,沉默了会儿,闷头吃了口酒才继续说:“……不该如此。谁的业报就该落到谁自己身上去,哪里有叫天下百姓替他受业报的。” 钟幸没接话,裴长虹知道他的意思,但在心里还是有些疙瘩。他掀起眼转而看向谢微白:“谢二,你觉着如何?”
谢微白停下给碗中鱼肉挑刺的动作,将挑干净刺的鱼肉放到一旁的小碟上后,筷著摆在碗旁后说:“将军希望我如何觉得?” 裴长虹笑道:“怎么又问回我了,谢二,该是我问你啊。” 谢微白:“我与将军想法自然一样。”
裴长虹眼中笑意不减,他放下手里的酒杯,叹气摇头:“可要是走上这一条路,我就要重新去燕州了。”他的声音里满是遗憾,眼中是渴望也是害怕,“我已经二十一年没有见过燕州了。” 是期待,也是害怕。他知道那片土地上有自己要守护的百姓,那片土地上布满鲜血,自己痛苦的回忆。他也知道那片土地也在努力活着,可是……可是他在十六岁的时候第一次站在那片土地上,他对它的记忆只有鲜血、痛苦,还有无止境的悲伤。二十一年很久吗?很短吗?他重新站在那片土地上会看见什么?
新生亦或是不变的寂凉。
气氛一时有些凝固,这时钟幸忽而开口:“所以,裴将军不想去看看吗?二十一年后的燕州城,或许会与你记忆中大不一样。”他打破了凝固,“也许你能看见战争开始之前,你曾经未能看见的景象。”
比如喧嚣热闹的酒家、追逐玩闹的稚子、亲如一家的军民还有……钟幸看了眼桌子和和美美、团团圆圆的一家人。钟幸垂下眼睫,纤长微卷的睫毛遮住了他温雅的眼,展露出一副温顺的模样。
裴长虹知道他该去燕州,他该去直面自己的内心深处最害怕的东西。说来可笑,所谓大殷战神,十六岁能面对突厥人的刀的时候一点都不害怕,能够握紧自己手中的刀剑,毫不动摇地砍向敌人。能只身在宫门长跪不起求一道圣旨,无惧天威,想来触怒天子不过一死。
可是在他站在燕州的土地的时候,看到那弥漫着死亡气息的空城的时候,在知道就在自己带领先骑军来到燕州的前三日,三十六个时辰前,燕州城破,燕州军民未有一人降于突厥人,全部人的生命都留在了这座他们生长的城池之后。每至午夜梦回,他的眼前都闪烁着百姓一个个在他眼前死去的影像。他们没有狰狞的嘴脸,只有释然和无谓的笑。
还有他找不回尸首的亲人,父亲、阿娘、姐姐还有姐夫他们在梦中浑身鲜血,他看不清他们的脸,但能听见他们笑,还有自己很久以前听到过的,但在那一刻清晰无比的声音:“好小子,守住了国门!不愧是我裴家的孩子!”然后他们对他挥手,转身消失在无尽的白光。 裴长虹他在宫门跪了三天求来的圣旨,三天三十六个时辰,不多也不少刚好够自己快马加鞭带着先骑军来到燕州,打一场守城战。他们身后有援军,跟前有不惧死亡的百姓,还有自己十余年不曾再见的阿姊和阿娘,他相信他们能够一起守住燕州。
可偏偏就是有那三天,裴长虹恨平治帝,但更恨的是自己。 所以他上交兵权,不只是因为害怕帝王猜忌,更害怕的是那座城,那座没有一人活下,却没有一人对他生出怨恨的城。为什么不恨自己啊。裴长虹想,如果我能更快一点,分明只要我更快一点,你们就都能够活下来了。 他在愧疚和自我怨恨中度过了漫长的二十一年,闭眼只有无尽的红黑混杂。
裴长虹想:但在今天,或许就是今天就是改变的时机了。 谢微白说:“想来将军会更喜欢燕州的风。”
裴长虹终于释然一笑:“你们说的那个二王子我知道,我父亲的旧部告诉过我,他确实是主和派。只是他无法帮他,我当时亦无法。” 钟幸事情稳了,和裴长虹开了个玩笑:“时隔二十一年,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裴长虹喝酒不少,有些上脸,他眉眼扬起,依稀见又见少年风姿:“我尚年壮,亦可戍边疆。” ---- 裴将军被困在定都,但他无比渴望燕州的风。那是自由的味道。
第82章 第 82 章
钟幸笑道:“那可真是再好不过,我两叨扰将军多时,还望将军海涵。” 裴长虹摆摆手:“哪里的事。”说着,他又用复杂的眼神看向钟幸,“幸好你没有跟跟付无疾同流合污当皇帝的走狗,不然……”不然除去付推再加上他一个钟幸,平治帝想要将贺家除去再将自己摘出来恐怕要比现在快得多,或者说现在已经可以将自己摘出来了。
虽然知道裴长虹不知道付推在平治帝面前演戏,但是作为知道内幕的人,在听到别人说付推是平治帝走狗的时候内心还是会很复杂。就是不知道裴将军在知道付推其实也在想办法拉下平治帝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不过这事恐怕自己看不见了。
谢微白将右手旁的小碗往钟幸那边递了,半倾着身子,垂下来的长发遮住了他的动作。他问道:“将军中意哪位皇子呢?” 是了,平治帝若死了,定然是要有皇子继位的。裴长虹的手指摩挲着酒杯,看着有些纠结,没有回答谢微白。
谢微白点破裴长虹纠结的点:“想来裴将军该是中意二皇子的。毕竟这样知人善任、礼贤下士、聪慧过人又对黎民百姓感同身受的宗室子弟,除去他别无他人。” “……是啊。”裴长虹叹息,“这样一个天生明君,为什么他外家是姓贺呢?”
就是因为中意殷岂才让裴长虹这样痛苦。如同谢微白所说,殷岂自小不因自己出身而对他人无礼,哪怕是宫中地位最底下的宫人他都能以礼相待。少年时期就能够为受了冤屈的大臣向平治帝上言,请求赦免。那时候赵家女入宫,贺皇后失了圣心,也或者说借着赵家女的原因,平治帝终于撕开了多年的遮羞布。
大臣因为早年的一些言论早就不被平治帝待见,那一次的事正是平治帝发泄的口子。最后那位大臣被调离定都,而殷岂则是被平治帝以“目无尊上”的缘由,在南书房外罚跪两个时辰,而后还有一个月的禁足。 哪怕是经历过这些事情,殷岂也从来没有改变过自己的本心。多么难得的一个皇子……裴长虹不甘地重重叹了口气,可他外家偏偏就是贺家!
钟幸终于将碗中的鱼肉细细吃完了,放下了筷子。碗筷接触发出了轻微的声响,谢微白直接偏头看向他的碗,用口型询问:还要吗?
钟幸浅笑着摇了摇头,然后扣了扣桌子,这下引来了裴长虹的注视。他正了正脸色:“贺家通敌的事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哪怕二皇子多么优秀,凭着他的外家他就是不堪就任大统。”哪怕那些事情和他半点关系都挨不上,但是他身上无论如何还是流着一半贺家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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