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是真的太蠢了,看不清这个世界,就像母亲说的那样?”屉仔推开门,孤零零地站在门口,身后的男人已经不见了。 他向屋外问道: “母亲大人,我……有事情想问您。 “像我这样的人,大概不能独自生活在这世上吧。 “是不是注定了,永远需要别人看护着? “我喜欢玩水,可我甚至不确定,眼里看到的水是不是真的。 “是不是很悲哀啊。” 鹿太太还在门外喘着气。她直直看着屉仔,张开嘴,突然放声大哭了起来。 痛心疾首的鹿太太,出乎意料,竟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不,不是的……” 她一字一顿讲道: “你没有看错。你也一点都不悲哀…… “错的人是我, “我把你的世界剥夺了…… “就像他们说的那样。” 》》》 银发人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场景。他已经打开罐子,要召出切碎错误感官的刀了。可此时鹿太太的眼里,一抹白雾翻腾,像被狂风吹过似的渐渐溃散。 那就是篡改感官的力量。竟从她的体内一点点退去了。 鹿太太正抱着屉仔,一遍一遍拭去两人的泪水:“当然是水、当然是水了……竟然连你亲近的东西都认不出来,都是被我害的啊……”银发人困惑地一步步退后,直到他突然记起了什么,眼里有一抹清流浮起来。 ——那只白瓶子。屉仔曾用那只白瓶子,从鹿太太手里换了一大笔钱。可是,既然把他封闭在院里,给这些钱,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个女人,原来一直挣扎着啊。 她不是没察觉自己的过错。她也想放走屉仔,可一时间,却又解不开往事的心结。她不断反思,不断在心里批驳着自己——她臆想出女仆的讽刺,官兵们的嘲笑,全都不过是自我攻讦的外化。鹿太太已经做出了决定;她默许屉仔可以出门了。只是回忆那么疼,幻觉的力量那样强大,她花了很大很大的力气,这才终于挣脱了幻象。 ——先前那疯癫的状态,原来不是出于焦虑,而是她在竭尽所能地抗争着啊—— 发抖的鹿太太渐渐止住了哭泣。她眨了眨眼睛,像是刚睡醒似的看着怀里的小孩: “屉仔——?” 她露出无比的惊讶:“你已经长这么大了啊。已经是大孩子了呢。 “今天发生什么了……哦,你出门坐船去了,官兵说你想亲手造一条船呢。你呀,怎么会喜欢上这么辛苦又危险的事情呢……” 鹿太太忧虑又无奈地笑起来: “去吧,屉仔。” ——因为深爱,不顾一切地想要保护你。—— ——也因为爱,放手让你去经历,那些终将属于你的伤痛与艰辛。 尤其是,为了你心之所向的事情—— 这也只是一个普通的母亲了。 银发人垂下眼睫。 他收起小罐子,轻叩着罐壁说道:“我好想你和我一起看到这些……”他不知道的是,就在自己身后,黑发男子正轻轻抚向他的肩膀。黑色的身影在渐渐变淡,触碰他的一刻,像一抹残影般倏然破灭了。 他又擅自跑出了罐子。靠作弊换取的身形,只能保持到这一刻了。 鹿太太牵着屉仔站起来:“你想学做船呀……我们去找一位老师吧,要有经验的,教你怎么避免受伤。”她突然笑起来,“其实呀,你母亲我,也是很会手工的。我总结过一套简便窍门,我把笔记找出来——” —— —— 这些,就是发生在屉仔家的事了。 “所以,屉仔一点也不笨。他能分清食物和毒药,也不会把动物当作人类。”银发人坐在院子附近,向着对面的小狸讲述道。他昨夜在院中借宿,今早上出来,就看见小狸暗戳戳地守在院子旁。银发人于是向他问好,找到一条长椅坐下来,和小狸说起了事情经过。 “因为鹿太太的误导,屉仔对世界充满了困惑。加上他几乎不和外人接触,也无法去验证,自己的感官究竟有没有偏差。 “可是,这就有一点不对劲了。” 银发人伸手卷了卷头发, “因为屉仔也不是完全封闭的。他还有一个朋友,那就是你。 “昨天,屉仔拿着蛋糕和糖出现在你面前。他无法确定那是食物还是毒药,然而,你为什么不向他指明呢。 “你们在一起玩过很多次了。你却从不曾提起,屉仔的感官其实没有问题,你甚至没有说过,屉仔并非孩童,而是一个十多岁的少年。是你不肯说,还是因为,你也无法正确地辨别呢。” “我……”小狸一下子僵住了。——这个人很诡怪——,他想:这个银头发的人,曾陪着自己去救屉仔,可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冷漠的样子,一点不着急,也不担心屉仔会不会有危险。 ——现在,他又开始奇怪地对待我了—— “有些事情,我是知道的。”银发人低下头说道。 “例如,那只白瓶子。我知道屉仔没有拿走过。 “他母亲提到,瓶子是‘屉仔的朋友’拿回来的,随后才留在了她家里。 “屉仔没有拿瓶子。把它交给鹿太太的人,是你。 “感官扭曲的人,也有你。 “小狸。” 【作者有话要说】 读到这里的朋友……作者真的十分感谢。 我知道这不是主流的网文风格,不甜宠也不是爽文。 真是很诡异的怪谈吧。 就我收到的反馈而言,好像喜欢的人非常喜欢,不认同的也无感。文章目前已写到番外了(预告一下,十分恐怖片气质);如果你觉得有趣,请相信,读下去不会让你失望的。 怪的不是设定,永远都是人心而已。 如果能从故事中读出共鸣,我会十分、十分地开心,并且为你们陪伴而感到幸运。 祝好,永不孤单。雪山圈圈敬上。
第8章 4 现在回想起来,屉仔坐上远行的船,小狸去救他,整件事存在这样一些疑点。 首先是感官篡改。之所以要救人,因为屉仔带着毒药,随时可能当作糖果误食。但他以为的糖果,本来就是糖;屉仔自己没有判断力,可他身边的小狸,又怎么不知道呢。 小狸像一点端倪都没发现。甚而没察觉,屉仔已是十多岁的少年了。 除此之外,他在救人时,也有些似是而非的表现。第一点,他不肯在码头插队。码头上排着长队,小狸既然救人,又为什么要拘泥于礼节?他可以向其他人说明的;不只说明,他甚至能请求帮助,召集众人的力量一起寻找屉仔。 可他没有。 而且,小狸像是很怕码头的人,尤其那位督工。 因为督工的脾性令人生畏吗? 没有。他很耐心地和小狸说了话,第一次如此,第二次返回时亦然。 那么,是因为小狸腼腆怕生? 也没有。他可是在街上拦住陌生人帮忙的。在与银发人,以及那位饭店老板交谈时,小狸都是滔滔不绝、停不下来的。 他只是躲着那位督工。 正如他也躲着码头,吊在队伍后磨磨蹭蹭不想靠近。 第二点,说起码头。屉仔讲过一句很奇怪的话。 当时小狸上船找到他,屉仔同他道谢:——就像你说的那样,这艘船行驶了很远,谢谢你。——给人的感觉是,屉仔受他之邀乘上了船;可小狸曾提过,要开船的事,屉仔是从旁人的议论中得知的。 他激动万分地冲去码头,半路还把屉仔甩丢了。 参考屉仔的心境,这番解释倒也说得过去。 可小狸似乎忘了,屉仔,是不会听信外人说话的。 他都无法确定,那些人是不是妖怪变的,怎可能听他们的话,独自上船呢。 银发人抬起眼睫,细长的眼睛直直望向了他。 “你在遮掩什么呢,小狸。” 小狸张嘴说不出话来。 “我会觉得,其实是你,把屉仔领去了码头。”他的眼眸如白夜一样空茫,“没有传闻,没有走丢。就是你,亲自把他送上了游船。”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清冷的语音,让小狸的心都沉没下去。 “你看到的屉仔,又是什么样的呢。” 小狸一呛。溺水似的喘起来: “我、我……我……” 《《《 ——我不知道,他这是什么动作。—— 小狸想。 他们在草地上发现了一个水洞。洞口边,蜷着那个黑乎乎、长满尖刺的东西。 ——终于要发动攻击了吗?——小狸看着黑影,一时动弹不得,——团成一团再爆开,把有毒的刺全都喷在我身上?——这个场景,他已预想过许多次了。——快躲开,快点,也许还来得及—— 突然间,屉仔轻轻地说话了。 “小狸,你能过来看看吗?这洞里好像真的有宝藏。” 小狸一愣,顿顿地抬起脚步。 他走上前,在黑影旁边蹲下来:“卡在水洞里头?唔,我看不见,你这黑漆漆的把光都挡了……”小狸使劲把脸凑过去,这时他才反应过来,屉仔的动作,就是趴在地上往洞里看啊。 “是一个细长的东西,一端开了口,圆圆的。水从上面荡过去,有很温柔的漩涡。”屉仔向他描述,挪到一旁让光线照进来。小狸问:“长长圆圆还开了口?是不是瓶子呀?”“瓶子?流在水里的瓶子??对,我在书里读到过‘漂流瓶’的!”能够随水而行的东西,总让屉仔激动得眼眸亮起来。可他一顿,低下头呆呆地望向洞里:“真的是瓶子吗?是不是我又看错了呢。” 小狸抬头向他。 屉仔从来都是这样,分不清周围事物,经常束手无措弄得自己一团乱麻。就像第一次遇见他,屉仔倒在山坡上,抱着膝盖哆嗦个不停。他身边的草地长着许多小蘑菇,屉仔不确定那是什么,跳又跳不过去,腿脚一软竟无助得摔倒在地上。旁边还有别的孩子嬉戏着,见他的样子,围成一圈哈哈大笑地指着他。屉仔害怕得卷起身滚来滚去,浑身都被草叶、枯木沾满了。突然,小狸从一旁的石头后跳出来,大叫一声,把围观的孩子踹倒了去。 他定在地上,呼哧呼哧止不住喘气。这时,屉仔的母亲也赶过来,边赶边哭,身旁还跟着当时家里的男仆人。鹿太太嚎啕着把屉仔抱起来,狠狠瞪着倒在地上的孩子们:“妖怪……快打跑这些妖怪!都是什么猫猫狗狗、黄鼠狼变的东西,来欺负我家屉仔!给我打走!”最后一句是命令给仆人的,男仆顿了一顿,撇下嘴犹疑地说:“真要这样吗,太太……” 小狸捏紧拳头看着眼前的景象。鹿太太注意到他,走上来跌跌撞撞一把按住小狸:“你——你是个好孩子!我看到你救了屉仔一命!”她埋下头,眼泪鼻涕几乎擦在他身上:“你真是屉仔的守护神!如果他再有什么麻烦,你一定要继续帮助他啊!——你在发抖呢,是不是也吓坏了?喂,我让你把妖怪赶跑啊!”鹿太太转头怒视着男仆:“你不照办?你在质疑我?!那就别在我家做事了!”
56 首页 上一页 8 9 10 11 12 1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