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喃喃问:“你……没有受伤吧?铁链断开了吗?” 女孩子说:“你低头看看?”雪里低下头,发现断开的锁链竟握在自己手里:“我?铁链怎么在我这里?不是你拿着吗?”“一直都在你手里啊,是你看错了。锁住你的人,一直是你自己啊。 “你一直,都可以选择自由的啊。 “你说神力不可窃取。你说神物不可亵渎。你相信我是被神害死的。——可是,已经没有谁,非要你这么相信啊。 “就算有谁,你也可以反抗。” “现在,请按照自己的意志,勇敢生活吧。” 雪里望着她,不觉眼前一片模糊。 “抱歉……我没能保护好你。”他一面起身一面说道:“我让你那么孤独地离开,是我太软弱和大意了。我不会忘了这件事,会永远想念你,也为我的过错忏悔。但除此之外,我仍然要自由地活下去,我还有眼前人要珍惜,还要把你的勇敢,传递下去。” 两人并肩走在雪地里。渐渐的,女孩子的身影淡了,双排的脚印只剩下一个人。雪里独自行走着,面前云雾迷蒙,不知是飞雪还是泪水。他仿佛走到雪地尽头,走到泪流干了,脚下也快要支撑不止。可雪里忽然感觉,身侧很温暖,软软地不像在旷野。他回眸一看,见身上盖着被子,四面是熨帖的深色木墙。 卧室里静静的。雪里呆呆看了很久。 这时有人走过来,给他掖好被子,把一壶热茶放在地上。 那人打量他一会儿,小心翼翼出声问道:“雪里?刚刚叫你一直没反应呢。好些了吗?”雪里回过神来:“哦,哦。我没事。好像做梦了。——我在看咱们的卧室木墙,我头一次发现,它们的颜色这么美啊。” “哦,你这么说,是的啊。”老太太在他身边坐下来。“宁宁静静的,是吧?怪事终于结束了。刚才那两个年轻人回来,说是一切都解决好了。那个银头发的孩子还摸了摸你的头。”“这样啊,都解决好了……”雪里老爷爷吸了口气,“有件事我需要告诉你。关于神物——关于神明的禁忌和惩罚,我想,可能是假的。 “我把这种谬论带给了你。让你向神明献祭。 “我让你做那么多无畏的牺牲。我……对不起。——” 老太太望着他。沉思一会儿,淡声说:“假的呀。果然是这样。” 雪里不禁一怔:“你、你说什么?你早就意识到了?”老太太笑了笑,拿起茶杯抿一口:“也不是意识到。就是猜测,有这种可能性。”“那为什么还继续相信?为什么还每次都祭祀?!你、你为不存在的神明受那么多苦——” “不,不是的。我不是要为神明受苦。” 老太太说。 “我是想,既然我不确定,那么就算受苦,也不能让你冒风险。如果神明真的存在,我想用我的痛苦替你赎罪,这样,你的罪责就少一点。 “我想用一切办法,避免神对你的惩罚。” 的确是这样。 老太太一直在尽其所能照顾着雪里。她知道雪里易受惊吓,就让他安心待在家里,所有外出的事都由自己揽下来。她也理解他的脆弱疯癫,总是耐心地安抚他的情绪。有一次,老太太家闯进一个外乡的窃贼。窃贼发现了那台缝纫机,原本想拆开了带走,又不知如何拆分,最后恼羞成怒在机器上划了两刀。见到划痕,雪里吓坏了。他恍惚看见了神明,说神明很生气,它讨厌刀,也讨厌划痕,因为痕迹可能是下咒的符号。老太太听后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不会让这种事再发生。她于是召集村人,提议在村庄派遣守卫,禁止外来人携带刀和符咒。后来村人们为了安全,又在禁止的物品中增加了毒药、巫蛊、烈酒这类东西。 真是无微不至的关怀了。 雪里愣愣地看着老太太:“为什么……为什么这样体贴地对我呢?” 老太太摇摇头回答:“是你让我这么做的啊。” “是你,从异乡流落到村里,见到我,问能不能收留你一晚上。 “在此之前,还从没有人拜托我什么事情。我是个孤身一人的女孩子,大家都可怜我,都想着施舍我,觉得我照顾好自己都很不容易。只有你,不觉得我可怜。你那时很害怕,但你相信我不会伤害你,也相信,我强大到可以帮助你。我很感谢这样的信任,心想:那么我一定要回馈他。 “后来和你相处久了,我发现你的信任,值得我用一生来回馈。 “我也真的变得很强大。学会做衣服,学会从容地操持生活。也变得善良。这一切都因为你的造访。 “所以,在我祈祷、在我祭祀的时候,心里想的并不是‘神明’。 “有人曾经问:你信仰的神,会不会就是你的丈夫? “他们说对了。 “这也许是一种愚蠢的爱吧,哈哈哈。 “但我信奉的,就是你。 “我甘愿为之献祭的,是你。 “我的力量的来源,是你。”
第28章 9 不急,不急 进屋后,两位青年的举动很奇怪。 老太太最终选择无视。 》》》 银发人和栀子坐在小宅的断墙前。他们有两件事要做,首先一件,就是把交错的空间重新隔绝起来。栀子说:“可以封印住空间的交汇点。我刚好拿了些封印宝石。”银发人垂下眼睫:“就是创造者用作武器的宝石?你果然从他那里顺走了东西。”然而刚说到这里,两人眼前一晃,屋外的景色竟一下子皱缩起来。虚空的夜色渐渐昏沉,如同土壤,随后竟变成绿色、覆盖上满满的草叶。妖怪巢穴不见了。断墙外是宁静的院子,好端端的,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银发人睁大眼睛:“空间自己恢复了?可我们还没开动呢。”栀子歪过头思考道:“应该是创造者吧。他把空间大门修好了。作为隧道的操控者,应该也会有修复的能力。” 所以,空间的事不用操心了。被迫的 两人来到第二个任务:把小宅子的断墙修好。但是修着修着,银发人就跑到一边,没事可干了。因为栀子不让干。用他的话说:“你这个小身板,做这种粗活干什么??”但其实银发人很高的。栀子包揽了一切工序:砌墙,糊水泥,再按原来的样式为墙面裱上木板。他坐在一大堆砖块和砂浆里,劳苦功高却又很雍容。从头到脚,静美不沾污渍。 栀子穿了身麻色的长衫。是从老太太的工作间里抓的。先前栀子恢复身形,浑身衣服被胀破,就只有披肩和一双木屐捞了回来。他比较霸道,裸着也无所谓;但总感觉银发人瞟他,于是邪魅地挑起眉笑笑,说句:“无与士耽”,就快步走去工作间里,扯几片麻布给自己做了件轻衣。 银发人懒得辩驳,甩过长发,飘然若仙、无欲无求的样子。这时老太太走过来,端了热菜和米饭,看到屋子的墙壁不觉一怔:“呀!都修好这么多了!肯定累坏了吧,来加一道晚餐!”银发人点点头走过来:“嗯,是的。干活干得好饿。”他接过米饭,又端起两人份的卤肉吃起来。老太太轻微一嚇:“哎呀,饿成这个样子啦?!要不要我再加一份面条?”“好。”“小菜呢?也再来一碟?”“好。”“啊……这么能吃啊……那、那喝的要来点吗?家里有米酒。”“好。”“……”老太太有些担心:这孩子怕不是饿傻了?她返回厨房打米酒,可是上上下下找了一圈,倚着橱柜有些困惑地说:“咦,有只装酒的瓶子,怎么不见了?” 在她身后,银发人不知何时跟了过来。他静静地问:“瓶子,不见了吗。”“对啊,”老太太里里外外又看了一遍:“是一只灰白色瓶子。有冰花一样的纹路,可美了,招待客人最好不过。”可银发人并不关心瓶子的模样,只淡淡问道:“最后一次看见,大概什么时候?”“最后一次——诶,得去问雪里,一直都是他在用,我还从来没有碰过呢。”老太太有些犯难:她刚照顾雪里睡下,一时不忍心把他叫醒。“我想想,好像雪里把它给了一个客人……啊,对,前一阵,我们请一个孩子到家里做客来着。那孩子叫小霜。身体不好,我们就哄他说:要向神明祈福,让他变得强壮起来。当时雪里把瓶子给他,说喝掉里面的饮料,他就会慢慢变好的。 “说起那瓶子……它的出现也挺奇特的。”老太太笑着摇了摇头,“有一天雪里又在自罚,他一个劲地往墙上撞,撞着撞着,一只瓶子突然掉出来滚到他身边。也找不到从哪里来的,雪里于是觉得,一定是神的恩赐呢。”现在来看,白瓶子也是从空间隧道滚出来的吧。几个不相干的空间本就杂糅在一起,又经过雪里的撞击,彼此的隔阂彻底打通了。 老太太有些惋惜:“哎,不会就这么丢了吧。”然而这时,墙对面却传来一阵话音:“没有丢。那只瓶子我见过,还在这村庄里。”是栀子,他那边传来收拾工具的声音,大概墙壁已经修好了。银发人也接过话轻柔地笑起来:“不会丢的。既然是无端出现,莫名消失了也好。或许是被有需要的人拿到了呢。”他和老太太在厨房停留一会儿,多煮了一锅小菜端回去。可此时意外发生了,两人走进屋里,只见四下无人,只有收好的工具和一堆麻衣留下来。栀子不见了。银发人愣在了原地:“他的力量耗尽了……”老太太问:“什、什么力量?”“破坏的力量。”银发人走上前,颤抖地伸出手抚摸麻衣:“力量耗尽,他就会消失的。”他的泪水涌上来,黑夜烛火中,像月色的涓流淌下脸颊,滴落在麻衣上。 然而这时,衣服忽然一抖,一个甜甜的困倦的声音从面传出来: “嗯?~ “什么凉凉的东西?” 银发人瞪大眼睛。麻衣底下,一个小男孩正面颊红红地睡着觉。 他一下子把眼泪擦了。 银发人去揪男孩的脸:“……你故意的……” 他把小男孩从地上拎起来:“你刚刚话还没说完:你什么时候见过瓶子?怎么会见到??” 小男哼哼两声,很不满地踢了踢腿。 “什么瓶子……我没有说过啊。” 他伸手抱住银发人的胳膊: “哥哥安静,要好好睡觉……” 》》》 栀子——幼崽形态的栀子——接下来的半天都没醒过来。好在也没有人打扰他。银发人去找那个叫小霜的孩子了。他往小霜的家里走,可还没走到,就见一只鞋子从半空飞过来。 银发人望了望,抬手掷出一块银币。 鞋子没有冲着他来,倒是砸向旁边一位妇人,在打中之前被银币撞开了。妇人定定站在路上,短暂的惊悸后,恢复了镇静而凛然的神色。 她没有向银发人道谢,只叉起腰,对着前方冷声说:“给我赔礼道歉。”原来妇人面前还站着一个人,握着拳有些发抖,脚上一只鞋子也没了。“你……你家儿子偷了我东西,你不让他还,你、你还要我道歉?”是个衣着潦草的中年人。生气得浑身都哆嗦,想必方才一时气急,脱下一只鞋子砸过去。女子像没有听到他,微微皱眉,重复着刚才说过的话:“你给我赔礼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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