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危机关头,感官异常清晰。老太太看到了那瞬息间的过程。 小孩雪白的手指裂开一道伤口。一滴血流出来,猝然暴胀,化为尖尖的匕首。 随即伤口便消失了。老太太瞪着他纯真的脸:“这孩子不疼吗……”与此同时,银发人也在屋里喊道:“别碰他,他不是要伤害你!!”他方才擒住了怪物,此刻冲上来制止老太太:“你快从塔上掉下去了,他是在救你——”老太太一愣:“我不是勾在塔上了吗,怎么会——”然而这时她忽然看到,不,不是勾住,她是被钉住了;一只血红的匕首,透过腰带将她深深钉在了塔上。原来是小孩把她固定住的。只不过,腰带承不住力,眼见要撕破了;多亏小孩又扔出匕首,把她钉在屋子边缘,从手臂和脚底紧紧托住她。 而在那座塔背后,黑黢黢的夜的深处,现出一张巨大的嘴。 大张着,有半个夜空那么大,正呼啸着把一切吸入嘴里。难怪有这么大的风;老太太险些被它吃掉,小孩果然是在救她。可已经来不及了。老太太方才踹他一脚,把小孩从屋子角落踹了下去。他原本抓着一块木板的,可木板断裂,小孩也落入了夜空里。大风将他卷向了黑塔,塔上布满装饰,小孩的背直直撞了上去。于是,一条尖刺穿过后背,从他的胸前冒出来。撞击之下,塔面碎裂了一块,和小孩一起飘进了黑夜。 银发人在缝隙边,正正看到这一幕。 他浑身上下都变成了惨白,就像一张画片被抽走轮廓,连一点体量和形状都不剩了。银发人失魂落魄地念了句:“栀子……”他手里的怪物扭动起来,几乎挣脱了束缚,把屋子墙壁打得稀碎。银发人用尽力气按住它。扭打着将怪物扔出了房间外。这时他看到,长长的手臂连接着夜空里的那张嘴。可还没看清,银发人和老太太也连带着被拽出屋去。他在最后一刻将老太太推进屋子,随后就跌落在夜里,随着呜咽狂风一起消失了。 他飘了一会儿,忽然,一双坚实又温暖的臂膀抱住了他。 银发人顿了一顿。怀抱的触感并不陌生,但先前都是小小的,有一阵没触碰这样高大的身形了。 他伸出手,沿着那人的胸口向上抚去。胸前是完好的一片,没有受伤,甚至连血迹也没有。银发人深吸口气,颤抖着说:“就算可以自愈,也很疼的吧。”回答的声音低沉又平静,是个成年男子的音色了:“对我来说还好。” 栀子平静地矗立于夜空中。 他披着长长的披肩,就是先前挂在身上的兔子玩偶,因为恢复身形,衣服被撑破,除此之外也再无蔽体的衣物。银发人侧过脸,蹭了蹭他胸腹上雪白的肌肉。他抓住栀子脖颈上的锁链,轻声道:“我知道,我们怎么从地下室出来的了。 “是通过空间隧道吗。 “当时,创造者想从隧道里逃走。你也追上去了,是不是? “你划开通往隧道的门,把我一起带了进去。所以我们没有留在那间地下室里。而是进入隧道,穿越至另一个空间。就是那片树林。” “可划开门的时候一定发生了什么,空间出现混乱,就像现在这座屋子的情况。你先前说,屋子的墙裂开了,要去修补,其实就是在说这个,是吗?” 所以,墙壁不是栀子劈开的。他也没有偷拿什么秘器。眼前怪象都出自于空间隧道。 栀子点点头: “嗯,是的。 “我划开了空间隧道,从中离开地下室。白瓶也一同滚落了进去。但我不小心把几扇相邻的门全都划破了,空间界限被消除,所以毫无关联的场景都出现在了一起。 “先前那位客人,补衣服的那个,进入了另一个空间里。我看见有人救他,应该没事。 “但是这座小宅子,和妖怪的巢穴连接起来。突然被怪物入侵了。” 他低下头。看银发人磨蹭着自己,抬手抚摸他的长发。 “我在屋子感觉到不对劲,就把你锁进门里。去打那些小怪物。 “现在剩下一只, “还有我们这两个。”
第27章 8 雪里涕泗横流望着周围。 “那个银头发的男人,真有神明那样强大的法力吗?” 屋子里,遍地的红发爬过来,一丝丝在他皮肤上蠕动。 “不会是骗我吧……” 《《《 栀子忽然皱起眉头: “你的头发怎么打结了?” 他有强迫症。站在高塔上,抱着银发人不禁抖了一抖: “全都绞起来了??而且—— “——还缠着几根小布条??!”栀子瞳孔放大,痛苦得弯下腰一根根把长头发解开。他就这样靠近过来。银发人心里一跳,不自觉抬起脸去迎他,直到快挨上,忽然回神,一下转开了脸。可栀子却跟上来,抱紧手臂,不让乱动。以银发人的视角,满目都是他雪白的脖子,而栀子的喉结又在这时轻轻地上下一滑。世界都沦陷了。银发人呼吸一停,真想撒手人寰,真想说:来,宇宙在这一刻毁灭吧;但奈何天不遂人愿,终究还是要面对现实。银发人也只能缓过了气,抬起手,朝不远处指了一指: “你背后有怪物。” 栀子解开一个银发小疙瘩。“没事。”“但是很怪的怪物。”栀子说:“没关系。”可话音未落,一只长满指头的手就飞速朝他甩来。正是先前那只长长的手,抡臂一挥在空中引起一阵炸雷。它风驰电掣对着栀子劈下,眼见要中招,栀子头也不回,力降千钧抬起手一挡。 怪物被一拳打飞了。 长长的手随风飘荡。但怪物不只有手,还有那只隐没在夜空中的嘴。只见它忽然大张,伴随滚滚烟尘竟猛地吐出一块巨石。石头砸过来,栀子正理着一束银发,腾不开手,只能挑一挑指尖飞出一把血刀。刀在巨石面前好小,像一只纸飞机撞上一颗星星。可它突然从“星星”中穿过去了。大石头急剧震荡,停息片刻,四分五裂一刹那解体了。石屑漫天爆开。如焰火绽放。 栀子抚着手中长发,柔软质感中,脸色微微变红。 银发人顿了一顿:“你……快别玩了。” 没人理他。 “……我说真的。屋子里的人还有麻烦。”仍然没回应。他咬住嘴唇,一沉眉下了狠心:“好吧,那我只能亲自上阵,动用法力了——”然而栀子猛一下抬头,浑圆的金色眼瞳直直看向他。 “你动用—— “什么法力?”他摸向银发人的脖子,手指幽幽划过脉搏。 银发人的喉间滚了滚: “……没有法力。” 》》》 雪里听见有什么人叫他。还轻拍着不停安慰他。但已来不及了,他被神的头发缠起来,严严实实再也发不出声音。雪里只能看着面前的墙壁,墙是木质的,上面有许多小坑,都是他用头或者身体撞出来的。这是他谢罪的方法;雪里一次次动用神物,他知道自己犯了忌,所以用神物的轮子砸自己,或者一面忏悔,一面撞向屋子的木墙。“很疼……每一次我都让自己感觉到疼,我已经受罚了……”雪里有些委屈地想:“请求神明放过我吧……求您、求您了!”可这种哭诉有什么用呢,正如雪里所料,他忽然眼前一黑,最后一丝视线也被红发遮盖了。 寂静之中,一股寒意忽然升起来。 雪里打了个寒颤,睁开眼睛,看到四周茫茫无际一片白色。他坐在一片雪地上。天地一白,只有不远处一个鲜红的点。雪里很害怕,一股脑起身朝着背后跑开。他可以动弹,身上的红发不见了;可是没动两步,视线骤然一红,那个红点正正地挡在他面前。 雪里一吓:——神、神来和我对峙了……——红点突然开始变形,一点点拉长,长出头和手,渐渐变化出人形。人身上满是伤口,蓦地嘴张开,从中一股股鲜血流下来。 那人说:“阿雪,为什么躲我呢?” 雪里退后两步,没想到脚下一滑,竟重重栽倒在地上:“你、你,怎么会在这儿……”他发现自己的脚被拴住了,脚踝系着铁链,链条一端就握在那人手上。“放过我、放过我吧……”雪里攥紧拳头挣扎道:“我会谢罪、我会用痛苦偿还的……”“可是阿雪你知道,神明是很残酷的。”红色人影回答道,“他怎么会原谅你呢。” 她是一个女孩子。雪里曾经的恋人,就是重伤过世的那个。 女孩从头到脚都缠着红头发,看上去像一件束身的血色长裙。“是你说的:神力不可窃取;也是你说,神物不可亵渎。你还相信神会取人性命。它取了我的性命,而我是你最亲的人。这些你都知道,为什么还要明知故犯呢?”雪里一顿,瞥过头不肯去看她。他其实很想念女孩子,但她现在太难看、太伤痕累累,让雪里蓦地感到一阵悲愤。“你还在避开我。还不敢承认神的威力。你触犯了神物。把它交给那个女人,甚至鼓动她盗用神力。你觉得还有救吗?你这么居心叵测,谢罪还有什么用——” “可是我,没有居心叵测啊。”雪里突然说道。 他知道自己不该顶撞,可心头一震,竟直直接了下去:“我是动用了神物,可我有什么坏心吗。我只想让她不那么疲劳,让她快点做完衣服。我体恤她,有什么不对吗。我是被她收留的。我一路流浪到村庄,村里人都很怀疑,只有她相信我。她一个人孤苦伶仃地生活,也不宽裕,可还是愿意接纳我。所以我为什么不该帮她?”——雪里说着,只觉得胸口一阵愤懑。他生气了;雪里这才发现自己生气了——“她是我的恩人。是我的妻子。我为她打开神物,也自罚领受了痛苦。都这样了,还要让我如何呢? “而且,你也说错了。我不是要躲着你。——”他抬起头,又愤怒、又充满哀恸地看着女孩子。“我不想记得你这幅样子。这么柔弱,这么幽幽怨怨、一直诉说着神明。我想记住你坚强的模样,记得你负伤在身,还是找到我,要我不要封藏那台机器。是你让我带它离开的。我想记得你的勇气。至少这一点,不过分吧。” 雪里挣扎着要从地上爬起来。 “如果你一直是现在这幅模样,就请你,放开铁链,放过我吧。” 女孩子静静看着他。 她忽而开口:“好呀。”伸出胳膊,掌心里竟是一只鲜红的匕首。“那就请你,自己把锁链砍开吧。锁链断裂,就代表你不再敬重神明。你否定曾经的信仰,你和我,也就决裂了。” 雪里接过匕首,发起抖来。 他有些不忍,但还是举起手,朝着铁链砍下去:“对不起……可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明明很愤怒吧。我半生都过得这样不堪,却压抑自己,想这样战战兢兢地苟活……”刀刃斩断了锁链,“咣当”一声,巨大的撞击让雪里一时目眩。他很难过:女孩子就要消失了吧;然而她定定站在面前,不再是红色,满身的红发竟簌簌地退下身去。女孩子渐渐愈合,眼中也有了光彩。雪里惊讶地看着她,蓦地发觉,她手里的链条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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