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令美人头疼的,青年不仅把没穿衣裳的自己藏得极严实不许人看,甚至也不肯看脱了衣裳的美人。 美人从前沐浴时是没那么多讲究的,懒得搬浴桶时,随便拎桶热水,拿了半个葫芦,舀一瓢便往身上浇去。 美人头一次在青年面前这样洗澡时,青年从凳子上摔了下来。美人当时衣裳也顾不得披,慌忙跑过来扶他,许是摔下去的时候撞到了桌角,青年流了鼻血,很是汹涌,怎样都止不住。 美人慌极了,简直不知道要怎么办。最后还是青年哑着嗓子开口,说知晓一个偏方,只要身旁没有别人,闭上眼睛就好。 美人走开了去,藏在床帏后面忧心忡忡地瞧,看到青年闭了好一会儿眼睛,鼻血渐渐止住,才松下一口气来。 第二日大清早,青年就跑出去砍了那捆竹子回来,在房中忙乎了一天,扎好那架据说叫做屏风的东西,带着点罕见的坚决,不管美人怎样不愿意,都在洗澡时把这东西牢牢地遮上了。 美人为此和他闹了好几日的情绪。一间屋住着,一张榻睡着,就是不肯同他讲话,每每和青年的目光对上,都要把两腮鼓起来,藏冬粮的仓鼠一般,一双眼也瞪得圆圆,身体力行地彰显着自己生气了的事实,唯恐对方发觉不了。 青年无法,做小伏低地在人身边哄了半日,最后又做了烤鱼端来,在人面前晃了许久,美人闻到香气,才算勉勉强强原谅了他。 两人各退一步,美人沐浴时,勉勉强强遮上了屏风,但要青年在屏风另一边坐着,讲故事给他听。 青年在太学时,是颇得夫子赞誉的鸣雁直木,那些神鬼志怪,被夫子斥为毒物的闲书,更是碰都未曾碰过。 如今美人点着要听故事,青年绞尽脑汁想了半日,才从脑子里犄角旮旯处翻出一本多年前读的《山海经》来,模模糊糊也记不清多少,硬着头皮半杜撰着讲给美人听。 美人没见过什么世面,听得津津有味,精彩处忍不住抚掌,动作间桶中水荡起来,发出些哗哗的声响。 青年在屏风外面,听着传出的水声,心也跟着乱糟糟的一片,口中讲得什么连自己都记不得了,一不留神三只眼睛的刑天就冒了出来。 沐浴是一件,床上便是另一件。 美人畏寒,盛夏时节也常常手足冰凉。床上躺着时,总忍不住往青年怀里钻,取暖的小兽一般。青年把他从身上剥下去几次,他又藤蔓一样缠上来,比先前搂得更紧,活像株见到太阳的望日葵。 剥也剥不掉,训又不舍得训,青年叹了口气,只能同美人约法三章?口合 禾刂 氵皮 特?学 阝完。抱着可以,必须穿内衫,也不许把手偷偷伸进衣襟里去。 美人被青年的名分之说唬住了,当是未见过父母长辈未行过礼,没有名分便不能同自己的小宠物坦诚相对,这点倒是乖乖听了。 他想,对青年来讲,那层内衫大概就如同小兔身上的毛毛一样。美人喜欢小兔,抱着小兔睡觉可以,但是不能把小兔剃光了搂在怀里,小兔也会不开心,还会咬人。 这样比起来,青年实在比小兔好上许多,即便不愿意也温声和气地和自己讲,不凶也不咬人。 于是美人看着青年,越看越是欢喜,夜间抱得也更紧一些,恨不得把人吞下肚去妥善藏好。 只要不脱内衫,青年苦笑一声,也随他去抱着。只是每日晨起,他总能撞到青年在偷偷洗衣裳。 他好奇去问,青年只说是出了些汗,搪塞过去。大冷天的还洗得这样勤,美人在心里暗暗稀罕,只觉得自己的小宠物当真是爱干净极了。 美人还在床上撒着娇不肯起,青年在一旁温声哄他,“起来吃些东西再睡,不然要胃疼的。” 亲眼看过,青年才知道美人的生活能力有多糟糕。这个人天生天养地长到了这么大完全是神仙垂怜了。 饭不肯好好吃,一味贪睡,没人管的话美人能在榻上睡到日上三竿,早饭一并睡过去,积的久了,伤了身体,就落下了胃痛的毛病。 这没什么根治的法子,只能靠着饮食药膳调养。可山里简陋,寻常药材都不可得,青年心里着急,却也无法。只好敦促着美人每日按时吃饭,省得继续伤了脾胃。 待到来年开春,路好走些,他便打算带美人回家,找大夫给细细诊断一回,开些温补的药,慢慢调养些时候才行。 说起带美人回家的事,青年颇费了些功夫。美人当时勉强接受了他关于名分的说辞,却理解不了为什么要同他一起回家,从此在他家中住着。 “我们不能还住在山上吗?”美人疑惑道,“我一直都在山上住着。” 青年只好在脑子里想藉口,“你若是养只什么,是不是要对他好一些?” “那是当然。”美人点了点头。 “对他好些,是不是就要给他吃得好,穿得好,笼子也要好一点?” 美人觉得这话也没什么毛病,又点了点头。 “那你看啊,如果在山上,只能吃烤鱼,住茅草屋,你带我回我家去呢,就能住雨天也不会漏水的屋子,吃很多种好吃的东西。” “这么说起来,你把我带回我家去,同我一起住在那里,这样才算精心养着,对不对?” 美人被绕晕了,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可努力想了又想,甚至抬起手指在额头上敲了敲,也没找出可以反驳的话来,最后只得稀里糊涂地应了下来。 青年在他看不到的身后微微翘起嘴角,像只捉到兔子的小狐狸。 比起吃早饭,美人更想在暖洋洋的被中窝着。他拽了拽被子,把自己整个蒙起来,在床上裹成一个毛绒绒的球,对青年的话假装听不到。 青年劝不动他,只好使了杀手锏,“外面下雪了,你若睡到正午,可就全化完看不到了。” 美人噌地一下坐起,长发在被中揉得凌乱,几撮翘在头顶上,也顾不得理,他往窗边膝行了几步,朝外面看去,是一片晃眼的白。 天地好像合在一起,由白茫茫的雪霰连着,分不开了。 美人看得两眼发亮,从床上蹦起来便要往屋外跑,被青年眼疾手快挡了下来,拦腰抱起,扔回了床上去。 “美人眨巴着眼,一脸莫名,他的小宠物背着手站在床前,冷面无情地开口,“起床吃饭,不然你今日都别想出门了。”
第6章 美人蜷在床上,手指紧紧攥着被子角,眼圈瞬间就红了,眼里闪一点水光,嘴角向下撇着,是委屈坏了的模样。 青年抱臂站在床边,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这招用了三天了,不考虑换换?” “……”美人眼里的水光倏忽收了回去,一点影子都瞧不见了。他扁了扁嘴,慢吞吞地爬下床,肉眼可见地沮丧起来。 “好啦,吃完饭就让你去玩,玩一个时辰,好不好?”青年见不得他这样的神色,先软了心肠。 “两个时辰。”美人歪歪头,比了两根手指,在青年眼前晃一晃。 他看出了青年的犹豫,两根手指矮下去,并着夹住青年的衣袖,扯了扯,又扯了扯。 “好不好?”他眼巴巴地,声音不自觉放低,看起来乖极了。 “好,”不答应还能怎样呢,青年拿他毫无办法,这个人天然就懂得怎样让人心软,“不过要穿厚一点,一会回来还要再喝碗姜汤。” “不喝,”美人皱了皱鼻子,把脸往青年怀里拱,“辣,不好喝。” “多放点蜂蜜,就不辣了。”青年把他的脸抬起来,仔仔细细替他捋了捋翘起的乱发。 美人一头长发缎子一样,散落在背后,握在手中一不小心就溜下去。 “唔……好吧。”看在能出去玩雪的份上,美人勉勉强强地答应了。 青年煮了米粥,美人坐在桌旁吃得心不在焉,眼神时不时地往窗外瞟。 到最后,青年生起气来,搬了竹凳正坐在他对面,把窗户挡的严实,神色罕见地严厉起来。 美人缩了缩肩膀,端起碗来,咕咚咕咚几口把粥喝完,忙举起碗来,给青年看空了的碗底,讨好一般地笑。 青年的脸依旧绷着,拽过旁边的披风,系上带子,把美人裹得严严实实,只露了张巴掌大的脸。 “出去玩吧,路滑,当心些,别摔跤了。” 青年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美人有些心虚,弯了弯腰,从下往上仰着脸,探头探脑地打量他的神色。 披风领子上的绒毛遮住了美人的视线,他看得费力,伸手想要扒拉开去,又不小心弄进了鼻子,痒痒的,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啊啾”一声,自己被吓得一激灵。仰起头,鼻尖红红的,眼中浮了盈盈的水光,看向青年。 青年叹了口气,伸手替他把披风整理好,末了没忍住,在美人红红的鼻尖上点了点,“去玩吧,我没生气。” 美人得了这话,猛地蹦起来,像瞧见笼子门开了的小兔一样,欢天喜地地冲出门去了。 青年瞧着他的身影一溜烟地不见,起先还没反应过来,回过神来低笑着摇了摇头。 再等等吧,他想,不是已经把他骗到自己怀里了么? 要有耐心,总有一日,能教会他喜欢。 美人没在外面呆多久,就折返回来,扒着门框,探头探脑往屋里瞅。 青年有些讶然,“不玩了吗?还不到一个时辰。” “美人有些踌躇地开口,“你不陪我么?” “我在窗边,看着你呢。”青年从前鲜少在雪天出门,嫌积雪弄湿鞋袜,兼之路上湿滑,若不小心摔一跤着实不雅。 “可是,”美人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门框上的木纹,“我想要你和我一起。” 他的神情带了点疑惑,“你不在,我玩起来也没有很开心,真奇怪。” “我总是忍不住,会想起你。” “想起你了,就觉得下雪好像也没有你重要。” 美人的眼睛亮晶晶的,有些不好意思地走上前去,伸出一直背在身后的右手,一直伸到青年眼前去,“这个送你,你收下了,就来陪我,好不好?” 他掌心里静静地躺了一只小兔,雪捏成的,浑圆的一小团,头上两只耳朵捏的歪歪扭扭,勉强能看出个轮廓。眼睛是捡了两粒红豆安上,能看出来是用了心的。 “为什么,会想起我?”青年的喉结上下滑动着,艰难地开口。 “我不知道,”美人摇摇头,黑白分明的眸子清澈得像一弯月,什么都藏不住,“好像只有你在的时候,我才会更开心一点。” “一见不到你,我就要开始想你了。” 美人将掌心里的兔子又往前递了递,雪兔子握得久了,他的掌心被冰的微红,看着青年的眼神里带一点忐忑和希冀,“你不喜欢兔子吗?” “不喜欢的话,我可以给你做个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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