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开始攀上天穹,原来不知何时,浓云早已散去。徐烺无法回答,只是用没沾到血渍的手背替李衔环捋了捋长发。随着圆日高挂,雪地中骊姬的身体与铁剑开始化作光点散去,慢慢随着长风而起,消失在苍穹与群山之中。就连血迹也开始淡去,玄紫色的光点将两人围绕,手上干涸的血随风消散,李衔环情不自禁虚握了下手指。 轰隆声传来,徐烺抬头,在两人的注目下,山巅那尊神像也开始化作光点,彻底散去。 徐烺忽然有种想要干呕的冲动。他揉了几下太阳穴,直起身子。雪地中的李衔环看上去单薄得好似一推就倒。他干脆把他抱起来,朝着寝殿走。他们再不用去考虑别的了,无数个长日值得安眠,足以将一切淡去。 天地间茫茫洁白。开始于雪夜,结束于雪夜。一眨眼,像是什么也没过去。 走到寝殿时,李衔环瞥见什么,总算是从失魂落魄中挣脱出来。他扯了下徐烺头发,示意他把自己放下来。鹿神的寝殿门前有两串脚印,还没化去。两人推门而入,发现地上放着只木匣。徐烺上前打开,里面叠放着新衣。他听见自己的呼吸一滞,缓缓将那些衣裙展开,正好十件。 李衔环抱着徐烺,额角在他身上撞了一下,声音微不可闻,“至少现在你知道她在做什么了。” 抱着自己的人身上和雪一样冷,徐烺突然明白了,那种感觉不是干呕,而是压不住的悲戚。 他吸了两口气,回身搂紧李衔环,轻声道:“好了,好了。” 徐烺手拍着他的背,“开心点。” “开心点,”徐烺重复道,“结束了。再没有不得不恨了。” 立春时,徐烺和李衔环搬回了梓山神殿。 在这以前,两人在几十里地外遇见过一回沧粟。他看上去没什么变化,一句也没过问,只说想回从前所在的崖壁看看。因为徐烺接了句那就不要没事跑来打搅我们,勃然大怒,飞走了。 几日后,两人转悠到万窟山,果不其然又遇见了心安理得占山不走的小燕。她倒是问了句,一上来就是“神魔死了?” 徐烺梗住。身旁,李衔环点头,微微一笑,“嗯。” 小燕没什么反应,又问说:“那鹿神会回来吗?” 这次,徐烺答说:“不知道。” “随便吧,”小燕摆摆手赶客,“反正还有你们。” 离开前,李衔环后知后觉发现她不再没日没夜地刻神像了,似乎是在附近行医。徐烺挑眉,意味不明道:“梦河太小了,没准儿过几天还会遇见那两口子。” 可巧,于清源与厉素红最擅长来无影去无踪,没见到。 开春那几天,两人翻云覆雨不知天地为何物,李衔环叫徐烺干得神智不清,有时竟不分压在自己身上的究竟是白狼还是人身,苦不堪言。等他爬下床,见徐烺站在外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后山瞧,头上的狼耳朵立了起来。 李衔环脚软,扶着他站住,这才顺着徐烺目光看去。 群山之巅,洁白的星带铺成一条通向世间的坦途,在白昼中也闪耀非凡。两人愣了半晌,李衔环张口,一时分不清是想哭还是想笑。他抓着徐烺狂奔向后山,还未走近,便见一匹白鹿信步自春日中走出,抬眼望见两人,扬起蹄子蹦跳着跑了过来。 “阿尼莎——” 【正文终了】 ---- 【一定要看番外一!!!】
第183章 番外一·从此与群星相照 阿尼莎披头散发地冲出殿门。她从群星中归来那天才发现自己长大了,估摸着十来岁的样子,身形开始抽条。幸好骊姬为她新裁的那些衣裙尺寸分毫不差,合身得很。甚至连裙摆都刻意做短了一点,防止她跑来跑去时绊倒。 只是,梓山神殿中一件合适的发饰都没有。阿尼莎一口气跑到李衔环屋门口,刚要冲进去,忽然反应过来,顿住身形,转而叩响了门。 半晌,衣冠不整的徐烺开了门,两手没从门扇上移开,淡淡问说:“干什么?” “你们在干什么?”阿尼莎不由探头想往殿内看,徐烺瞥她一眼,阿尼莎立刻缩回脑袋,答说,“我要新发簪!” “明天我给你雕一个。”徐烺说着就要关门。阿尼莎大喊道:“我要金的!” “乖啊,”徐烺伸手摸摸她脑袋,“明天再说吧。”他刚动手关门,阿尼莎追问道:“为什么明天再说?” 徐烺没理,岂料阿尼莎扬声告状,“哥,哥!狼哥赶我走!” 话音落定片刻,李衔环同样披头散发地跑了出来,把门打开让阿尼莎进来。徐烺出了口气,看向阿尼莎,“小丫头,你真是长大了——” 阿尼莎冲他挑眉,转头面冲李衔环时又是一副乖巧伶俐的模样。李衔环拉着她往里走,边走边说:“铁的行不行?你烺哥有好多好多陨铁呢——” “我离家出走了!”阿尼莎跟他讨价还价,“就要金的嘛。”她余光瞥见半空中飞着一根狼毫,身旁,李衔环妥协道:“好好,金的就金的。” 阿尼莎捉住狼毫,回头道:“狼哥,你掉毛了。” 徐烺默了片刻,改口说:“行,金的就金的。下午我带你去城里。” 小丫头欢天喜地跑了,她是在雨水那天从群山中走出来的。那天傍晚下了场细如银丝的春雨,李衔环隔几个时辰便要撑伞过去看看,再回来便带着一身湿润水汽。徐烺本来懒得管他,最后终于受不住了,扯住李衔环袖子,“丢不了。” “我知道。”李衔环说着,坐到床沿上,“她长大了,跟娘娘好像。” 春季一日比一日暖,和煦日光携风入室,吹得李衔环眯缝起眼帘,遂打断了思绪。他打了个哈欠,听见徐烺问说:“你有没有什么打算?” “打算?”李衔环想了想,“有啊,叫她学写字。” “我也有个打算,”徐烺一本正经道,“要不我们搬回山下住,要不就给门挂个锁。” 李衔环眨巴两下眼睛,被他逗笑了。其实搬去山脚下住也不错,只是三神从未分开过,也不知道小丫头会不会闹起来。 下午,徐烺言出必行,领着阿尼莎进城。她果然是大山里的丫头进城,无时无刻不在长大嘴四处乱看。商贩们见了徐烺一会儿一句“少主”,阿尼莎跟在后面问说:“狼哥,少主是什么,他们为什么叫你少主?” 徐烺懒得解释,说了句“问你哥”就给堵了回去。 令人未料,阿尼莎不要制好的金簪,偏要自己用灵力刻。徐烺久违地感到头大起来,忍不住问说:“你会吗?” 阿尼莎想也不想,点头道:“会!” 这一块儿金子足够小姑娘折腾好几天。徐烺怕她做不成,几日里任劳任怨地拿各种材料又刻了些预备着。他一面刻,李衔环就在旁边撑着下巴看,不时插一句话,“烺哥什么时候给我也刻个?” 徐烺意味不明道:“我给你刻了个别的玩。” 夕阳西下,徐烺一手拉着李衔环,一手攥着那些簪钗去寻阿尼莎。找了许久才发现她在后山。离得老远便能看见是抹火红的裙装,阿尼莎两手背在身后,半仰着头不知在看什么。她把长发全挽了起来,插着枚金花簪,同骊姬从前常佩的那枚一模一样。 晃眼间,李衔环近乎以为站在那里的人正是骊姬。 阿尼莎听见了声音,半回过头来,她眯缝着双眼,像两弯月牙。斜阳中,小丫头脸上有些淡淡的红晕,她笑得无比灿烂,冲两人道:“往后我便是新的神魔。” 她转回头,发上灵光组成一对洁白的鹿角,“死亡与新生继续衔首结环,轮回仍将爱人再送回身边。但神魔至此与梦河长存。”阿尼莎说着,一手按在自己胸口,转身一步步朝着两人走来。徐烺不禁同李衔环十指相扣,金红夕阳中,三神相对而立,阿尼莎微笑道:“娘娘说,她不愿再来了,但她会永远祝福梦河与我们。” ---- 还有俩番外,没想好放不放出来ಥ_ಥ
第184章 后记 说起来,我想写这个故事,其实是因为做了一个梦。梦的内容和第一章基本一模一样,连台词都差不多,只是断在烺哥和小环刚要脱衣服,我就醒了。 ……肯定是因为当时的我“没考驾照”。 醒来以后我给朋友讲了讲这个梦,她说感觉很有民俗怪谈的味道。我当时晕晕乎乎的,还是很困,在备忘录里打了往生怪谈四个字,就又睡着了。 “傍生”是我梦到的。醒来后只记得读音,像梦河古语一样,只有音没有字。我那时很怀疑会不会是自己把无意间看到的神位记下来了,但搜了搜没有这位神明。于是我开始试着填进去字,思来想去选了傍和生,写出来一看才意识到,巧了,这不就是傍生(旁生)嘛。 再于是,这个故事飞速成型了,并且插了个队,本来我是打算写完夫夫写硬骨里出过场的谢爵小皇叔的。我心里很希望能先写一篇更多介绍些大荒世界观的故事,考虑过后决定还是先写往生怪谈吧。 挺荒唐的,在梦河这个没人察觉世界外还有一整个大荒世界的地方,讲一讲“大荒”。 梦河的轮回是很单纯的,一种痛苦的轮回:骊姬的挣扎,三神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爱人们化作灵力的光芒,然后被撕得粉碎。我一开始其实想过他们会不会习惯了这种事,毕竟神魔与献祭者总会再度转生的。但后来发现了,没有人能够习惯、忍受爱人的别离——至少多情的三神并不会。还有一种是满怀希冀的轮回:对于梦河的神与子民来说于群星中陨落就像考终命一样平静安详,并且可以让没有离去的人充满期待地等待着他从轮回中归来。 这是我觉得梦河最有魅力的部分之一,无论离去多久他终究会回来。 两个女人——神魔与阿尼莎,是能连接到梦河以外的世界的人。两个男人则不行,所以他们注定守护梦河。阿尼莎或许听到了他们对梦河的属于神灵的爱怜,于是精准得找到了解决方案,并早已把方式告诉了李衔环。当然,在这个故事中,所有的人都是不可或缺的一环,盗卖陨铁夫妇于厉、铸剑并把最后一缕鹿神灵力赠予烺环的小燕,所有人都很重要。 我特别喜欢烺环其实都不耻于承认他们希望自己的爱人不再消逝胜过于“梦河长存”。梦河长存显然是大义,可是最开始驱动心的确实是爱人,没什么好窘迫的,大家都是为自己嘛。徐烺总是很迷茫,这种迷茫在“二十年前”也存在的,只是在失去小环后完全爆发了出来,幸好爱人为他指引了方向。而小环是个坚定不移绝不动摇的人,因为爱人正是他的方向。同样的,我觉得杀死骊姬这件事只有他能认真思考然后去执行,所以我让他是掌管“死亡与轮回”的神灵。 再说骊姬。骊姬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起念“献祭”自己把梦河还给三神呢?我说不上来,骊姬娘娘果然难以捉摸。但我能肯定的是骊姬很需要“不得不恨”这句话。她触剑而死也并不是她自己所能达成的,从这句话起,她知道了烺环其实都不恨自己,但环仍然从没有动摇过要杀掉她的决心,于是,骊姬也要用死去换回自己更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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