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不待两人再问其他,绕过他们便往门外走,“我等你们消息。” 松晏抬脚欲追,却被沈万霄拦住。 他顺着沈万霄的目光抬头望去,只见原本该在骆山等着他们找去的人此时正站在客栈二楼,低头笑眯眯地望着他们,不知看了多久,听了多久。 两人走上楼梯,没走几步,松晏又匆匆下来,将桌上摆着人头的匣子端走。 扶缈房中点着香片,浓郁的檀香有几分让人头昏。 松晏抬手掩鼻,还没说话,沈万霄便心有灵犀地将紧闭的窗推开。 “好久不见。”扶缈用手指捻了捻香灰,又放到鼻前嗅了嗅,淡声问,“二位最近过得可好?” 松晏凝视他,片刻后目光往下落到满桌尚未动筷的饭菜上,心里更加不满,皱眉道,“你少说废话。我问你,你装成我师父,想方设法地让我去找灵玉,解开春似旧封印,到底是为了什么?” “先吃饭、吃饭,”扶缈拿起碗筷,“有什么事吃饱了再说。” 松晏对他这态度颇有微词,但见沈万霄端起碗后终是咽回了嘴边的话,也跟着拿起筷子。 扶缈说吃饭便真的只是吃饭,期间松晏忍不住反反复复问了他好几遍,他都是一边装聋,一边往松晏碗里夹菜,颇有些想用饭菜让松晏闭嘴的意味。 松晏望着碗里快堆成山的饭菜,实在是没有食欲,便只敷衍地扒拉两口,随后杵着下巴看沈万霄吃。 其实沈万霄不太吃这些人间的东西,几乎每次吃都是陪着松晏一起。是以他见松晏停筷,没多久便也搁下了筷子,低声问:“饱了?” “不怎么想吃,”松晏倒茶给他,随后挪着椅子往他身边靠,“一会儿去鬼市吧,我听说那里有很多人间吃不到的美食。” 沈万霄颔首应声,没有与他说鬼市那边的美食都是相对于鬼族而言的美味,其他族类并不一定吃得惯。 “那我们今晚便不睡了,就去逛一夜。”松晏隐有期待,大半身子都靠到沈万霄身上,全然不理会扶缈偶尔瞟过来的目光。 “嗯。”沈万霄点头,正欲说些什么,对面扶缈终于是看不下去,擦擦嘴咳嗽几声。 松晏这时才分了点目光到扶缈身上,问:“吃饱了?” 扶缈刚点头,松晏紧接着说:“那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 “嗯......”扶缈摸摸胡子,“这都是因果宿命......解铃还须系铃人。” 他这话说了约等于没说。 松晏眉头皱得更紧,又听他笑眯眯道:“老夫能做的都已经做了,能说的也说完了。以后如何抉择,全在于你。” “我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松晏驳斥他。 先前楼弃舞说的不错,春似旧不是为踏平三界而来。 松晏身后永远没有退路。即便他自私到底,不去做这救世的神,春似旧也绝不会让他平静度日。 春似旧首先是恨他、嫉妒他,其次才是厌恶三界众生。 所以如今纵然他已经回到世间,他也暂时未对天下苍生下手,未将三界当作玩物,肆意践踏。他在等松晏与沈万霄,耐心已经渐渐告罄。 扶缈起身,披上漆黑的斗篷往夜色中走。 松晏这才发现,他苍老了许多,连身子都开始佝偻。 “记着,”外头扶缈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 边走边说,“世间种种,不破不立。” 又是这句话。 松晏望着他的背影,想起他曾经便说过这话。 “不破不立。” 心念电转间,松晏蓦地明白过来,心颤之余仍有些许不敢确定。 往鬼市去时,他问沈万霄道:“若是我死了,你会不会另寻新欢?” 沈万霄偏头望了他一眼,认真地答道:“不会。” “哦。”松晏怔怔低头,片刻后问,“那你会不会......殉情?” 沈万霄脚下步子一停,还未说话,松晏又道:“我就是随口问问,你当没听见就好。” 他讪讪地摸着耳朵,自己都被这话吓到,也被内心深处阴暗的念头吓到。 他想,既然求不到同生,那为何不求共死?反正生死都算是在一处。千秋万代合葬一坟,也是同枕而眠,永不分离。 沈万霄借着微弱的月光看他,沉默须臾后探手抚摸他的眼角,说:“别怕。” “我没害怕,”松晏抓住他的手往他怀里靠,“我就是......不想离开你。我们都已经分开过那么久了,我不想再......” “小晏。”沈万霄抱着他,掌心揉过他的发顶,“我们不会再分开了。” 松晏闷闷地嗯了一声,说到底还是觉得此生难全前世未成之事。 他只能与天对赌。 或许是因中元节鬼门大开,许多鬼都去了人间,回家去看亲人的缘故,今日的鬼市并不十分热闹。 两人在集市上晃荡一圈,没找到什么想吃的,便原路返回。 来时松晏说逛一夜,但或许是太过冷清,这夜才过了一半不到他便开始犯困,哈欠连连地往沈万霄身上靠,没骨头似的。 沈万霄半扶着他,不太好走,索性蹲下身让他趴到背上,于是原先的两个人影变成一个。 “沈万霄,”松晏将下巴搭在沈万霄肩上,手指摸到他喉间的红痣上,垂眸问,“疼不疼?” 聚浪穿喉,哪儿有不疼的? 沈万霄托着他往上颠了颠,轻嗯一声,随后道:“疼过。” 松晏偏头望向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心揪得厉害。 沈万霄心里也疼。 他背着松晏,踩着满地月光往客栈走,身旁鬼魂来来往往。 回到客栈时松晏睡意散了几分,洗漱后窝在榻间往沈万霄身上蹭,恨不能整个人都贴到他身上。 “不困了?”沈万霄拢着他,将他往怀里带了带,偏头亲在他额头上。 松晏低低应声,随后说:“你睡吧,我再看看你。” 话音刚落,他的视野里便一片漆黑。 沈万霄伸手遮住他的眼睛,捏诀灭掉房里唯一点着的烛火,轻声说:“以后再看也不迟,睡吧。” 松晏眨眨眼,见沈万霄没有松手的意思,便只好闭上眼乖乖睡觉。 但他心里有事,总归是睡不踏实,一夜醒了好几回,趴在榻上撑着脑袋盯着沈万霄看,像是想将他的模样永远都刻在心里。 他最后还是忍不住上手,指腹顺着沈万霄的眉毛滑到眼尾,再到鼻梁。再往下,碰到沈万霄嘴唇时,他的指尖猝然一湿,陷入湿软温热的地方。 “你怎么醒了?”松晏被惊到,猛然缩回手。 沈万霄虚拢起他的头发,睡意全无,“梦见有狐狸蹭我,便睡不着了。” 松晏心虚地偏了下头,“你睡吧,我不闹你了。” “嗯,”沈万霄应着声,手却往他衣裳里伸,二话不说便握住他的腰。 掌心粗糙的茧子摩擦着肌肤,松晏忍不住轻喘出声,将头埋进了软枕底下,闷声说:“天都快亮了,白日宣淫你羞不羞?” 闻言,沈万霄不由得轻笑一声。 松晏在这声笑里软了半边身子,顺着他的力度抬臀挺腰,耳尖稍微有些红,“你轻点,嗯......” 尾骨忽然被按住,松晏受惊似的往前躲,但又被拦腰抱回来。 “疼不疼?”沈万霄抚摸他的尾骨,没有掺着半分情色意味。 松晏闻言微微恍神,而后小幅度地摇摇头,道:“不疼了。” 沈万霄叹了口气,扯过被子将他盖住,侧身从背后抱住他,一臂自他颈侧穿过捂住他的眼睛,挡住天将明时微弱的光。 “睡会儿吧,”沈万霄亲了亲他发红的耳尖,“我陪着你。” 松晏伸手搭上他的胳膊,良久,终于在他臂弯里沉沉睡去。
第166章 寻仇 两人这一觉一直睡到晌午,最后是被窗外刺耳的尖叫声吵醒。 松晏匆匆披衣下榻,探头往窗外看去,只见外面院子里挂满断臂残肢,地上有一滩又一滩的血,像是大地的伤疤。 而庭院正中,春似旧背对着他们负手而立,鸦黑长发随意披散着,发梢隐约泛着丝丝血气。 该来的终归要来,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松晏闭了闭眼,搭在窗沿的十指紧绷泛白。 见状,沈万霄抬臂轻揽他的肩,“别怕。” 松晏抬头望向他,张了张口却什么话都没说。 院中春似旧似是察觉到两人的气息,十分敏锐地抬头往窗边看来,满目恨意中掺杂着笑意。 他朝着松晏努努嘴,眯起眼睛无声地说:“抓到你了。” 松晏冷冷注视着他,随后与沈万霄飞身而下。 “啊,”春似旧微微张大嘴,仿佛这时才瞧见沈万霄,“阿青,你也在啊。” 沈万霄未应声,春似旧便歪歪头,笑道:“怎么你还是一点都没变,还和以前一样不爱说话。” 他笑起来时会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看上去既无辜又天真。 但松晏与沈万霄都明白,这只是他的伪装。他本质上是一个疯子,可爱与纯洁这些词与他八竿子打不着关系。 “狐狸,”春似旧将目光移向松晏,“你毁了本尊与哥哥的婚事,背叛本尊,将本尊封印在无妄海下那么多年,可想好要如何偿还了?” 松晏瞥一眼身旁鲜血淋漓的、破碎的躯体,眸中如寒雪封冻。他拉开勾玉弓,尖锐冰冷的箭镞直指向春似旧心口:“悯心于你无情,你困着他,反而是教他恨你。还有,这是你我之间的恩怨,你拿这些凡人开刀,伤及无辜,算什么本事!?” 闻言,春似旧哼笑出声。他举剑贴紧脸颊,并不惧正对着胸口的勾玉弓,柔声道:“本尊巴不得悯心恨我。恨,才会让他记住本尊,永远、永远都不忘记本尊。 至于这些人......呵,反正迟早是要死的,本尊帮他们早些走上这条路,他们应当感激本尊才是!” “不可救药。”松晏心下一沉,明白春似旧已然彻底疯魔,断然听不进半分劝诫,这一仗避无可避。 他松开扣住弓弦的手,只听啪的一声,箭矢飞快射出,竟快至难见箭影。 但春似旧比这箭矢还要快上几分,眨眼间已然逼至他的身前,攥紧销魂直往他的颈间划去。 他连忙退身闪避,眼前青白剑光乍然亮起。 两把长剑用力相撞一处,力度之大,震到连掌心都觉发麻。 沈万霄猛地抬脚踹向春似旧。后者仰身避开,同时挽出剑花直割向沈万霄腰间。 沈万霄立时腾身躲避,猩红似随时要滴血的剑尖堪堪划过腰上封带,将系着玉佩的线绳割断。 玉佩从半空落至地上血泊中,刹那间四分五裂。 松晏望着那玉佩,眉心狠狠一跳。 那边沈万霄与春似旧缠斗一处,剑刃反复碰撞,于刺耳的声响中刮擦出赤红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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