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青看不见他,因此并不觉奇怪,甚至更加靠近了些。 而随着府青的靠近,一张温度偏凉的薄唇就这么若有似无地贴蹭到涟绛耳尖上。 涟绛呼吸急促,转瞬间不受控制地将不得了的事情几乎想了个遍,连忙往后躲了躲。 府青瞧着那圈红线朝后缩去,眸色微暗,复又一把将他拽回来,眉眼间已有些许不耐:“你到底是谁?” 颈上红线倏然收紧,强烈的窒息感与压迫感顿时袭遍全身。 涟绛被拽得前倾,一不留神唇齿便重重磕上府青喉结。他忍不住痛呼一声。 而这声音顺着红线传入府青耳里,不难让人察觉是近在咫尺之间的喘息。 府青微怔,抬手摸了摸被撞的地方,旋即卸了些力,冷声道:“我还道是个哑巴,原来会说话。” 涟绛不出声,眼泪汪汪地低下头,竟是不敢看面前的人。 他还没想好要如何开口解释,怕府青不信,怕被驱逐,最怕费尽心思到头来却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已经没有另外八条尾巴来开启虚无之境了。 因为这是他唯一的机会,所以处心积虑,慎之又慎。奈何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府青作为混沌初开时便在世的神,修为高深,竟然早已有所察觉。 他找不出合适的措辞,说蓄意接近恐怕会被府青一个不高兴勒死,说无意闯入府青又定然不信,毕竟府青居处并非寻常之地,山外结界和机关一重接着一重,还从未有人活着闯入过。 眼看着府青逐渐没了耐心,修长有力的十指绞在一处随时要扯紧红线,涟绛心一横咬牙坦诚道:“我从万年后来。” 闻言,府青手指一僵,但很快又恢复平常,淡声问:“你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涟绛拧眉,仅从这只言片语间捉摸不清他是信还是不信,但依旧如实答道:“我叫涟绛,家在......九重天长生殿。” 府青蓦地抬眸,眸中漆黑沉静,寂静无神采。 他想起先前卜问天命时扶缈所言: 痴子命中有劫。铁石心肠,立地成佛;心动情起,永囚地底。千万年因果轮回,不见长生,却求长生。 涟绛在他异样的神情里怔愣住,以为他瞧见了自己,正欲开口询问,颈上缠绕着的红线遽然收紧,刹那间让人呼吸不畅,几近窒息。 “呃!” 涟绛被这一下猛然拽倒在地,尚未回神便已近濒死。他喘不上气,胸腔肺部里的空气也越来越稀薄,神识混沌间眼前人影重叠,既是府青也是观御,冷血的、温柔的...... 他辨认不清,只知道死死抓着锁在脖颈上的红线本能地挣扎着,手背上青筋暴起。 而府青攥着红线另一端,扯拽着在手掌上缠了一圈又一圈。 他面无表情地收紧红线,耳边涟绛无意识中含不住的痛苦的呻吟喘息并未让他有半分心软。 约莫是终于意识到府青当真起了杀心,涟绛最终妥协似的缓缓松开抓着红线的手,任由府青取他性命。 那些溢出嗓子的、堵不住的喘息声渐渐微弱下去,下意识疯狂挣动的四肢也因脱力慢慢变得安分。 他不想死,可此时处处受制于人,力不从心。 他泪眼朦胧地看向府青,目光迎上府青冰冷的眼神时识海中紧绷的弦倏然断裂—— 若他死在此时,万年以后的观御便不会因他而死。 即便明知府青看不见,他也艰难地挤出笑容,竭尽全力才终于颤抖着手覆上府青手背。 若能留你在这世间,则无惧死。唯独有憾,千秋万代,永无相识之日。 他缓缓合上双眼,薄而发红的眼皮遮去满目眷恋不舍。 咸涩温热的泪珠顺着眼尾滑落,拂过脸颊、下巴,啪嗒一声打在手背上。 府青垂眸,被这眼泪烫到似的骤然松开手。 空气猛然灌入胸肺,涟绛反应不及,跌倒在地呛咳不已。 而府青抿紧唇一言不发,松手后扔下红线起身大步离去,背影略显慌乱。 涟绛见他离开,连忙扑向他,呼喊的声音混在咳喘声里,模糊不清:“......哥、府青!” 但府青走得飞快,涟绛没能抓住他的衣角,于是心急如焚地撑起尚未回力的身体,跌跌撞撞踉跄着追出去。 前面府青迈出房门,紧接着头也不回地挥袖卷起疾风,风过时身后房门砰的一声紧紧闭合。 涟绛急急扑上前,以往他在虚无之境中穿梭无碍,但这一回却结结实实摔在了门上。他愣了愣,擦掉眼泪定睛细看才知屋中四壁挂满红线黄符。 ——府青将他关在了这间屋子里。 外头府青奔走不停,直到湖畔解衣纵身入水,心头的燥意烦闷才算是有所消解。 他化作龙身浸在湖水中,水里游鱼无处躲藏,挤在山壁与黑龙窄小的缝隙间叽叽喳喳吐着水泡怒骂不已:“你这臭龙,青天白日的又撒什么疯!平日夜里来躺一躺也就算了,现如今是连白天也无事可做要烂在这池子里吗!?” 府青阖眼不理会它们,心绪几起几落。 其实很久以前他便觉身边有人跟着。若真深究起来,早在悯心将诏和花送来前,他偶尔便会有身体被触碰的感觉。 有时是指头被捏紧,有时是腰被抱紧,有时是发丝被拉扯,有时是耳朵被咬...... 起初他以为是山外结界有所疏漏,叫外头的妖魔鬼怪闯了进来,但多次捏诀探查却发现山中半点陌生的气息也无。又说若真是妖魔,也不会只干这些无关紧要之事。 他无心管昭和花开不开,也懒得为诏和花一事听悯心与春似旧念叨,经深思熟虑后暗中偷换了春似旧的书信,借此机会问扶缈身边那个“鬼影”究竟是怎么回事。 而扶缈给的回答乍一看模棱两可,细想却又不难解。 他为求证扶缈所言,找遍四海八荒才终于重金从章尾山绝禅那里买来了这些红线。 绝禅说这红线叫百花时,只要寻者有心,定能找到对方。 府青取走百花时,今日一早沐浴更衣时又觉有人趴在肩背上,便将百花时抛了出去。 他本不抱希望能抓住那“鬼影”,没成想这百花时确实有用,当真叫他捉住了近些年来一直在身边作乱的小鬼。 那小鬼自称来自万年以后,居于九重天长生殿,名叫涟绛。 全是荒谬之言。 府青头疼地按了按眉心,可若是这些都是假话,当初卜问天命时扶缈所言又有何解? 而如若涟绛句句属实,那涟绛便是他命中的劫数。他应亲手了结这未开始的劫难,怎奈终究不是一副铁石心肠。 “涟、绛。” 府青将这二字轻咬在齿间,须臾,他起身出水,披衣往扶缈居处去。
第145章 起始(3) 暮春时节,院中桃花纷纷从枝头飘落,落成满地芳菲。 扶缈刚将新酿的桃花酒埋下,那边竹院的小门便被踢开。 “这毛头小子,”他叹了口气撑着膝盖起身,回头时脸上已经挂上笑容,“小府青今日怎么得空来了?” 府青沉沉盯着他,语气也冷,直截了当地问世间可有逆转时空之法。 扶缈笑眯眯地拉着他往屋里走:“小府青这是与老夫说的哪儿门子笑话?若真有逆转时空之法,三界岂不乱套了?” 府青拂开他搭上来的手,闻言微微侧目,瞟向树下新埋的酒。 “......这酒不好喝,”扶缈看出他的意图,摸摸鼻子挡到他身侧,“改日老夫请你喝更好喝的。” 府青眼神下撇,眨眼间已绕过扶缈将新埋下的桃花酿拎在手里。 “哎哟,你小心点,可别把我那酒给摔咯!”扶缈动作笨拙地小跑过去,伸手想要将桃花酿拿回来。 但府青抬高手,扶缈身量不够,竟是连罐子底都碰不到。 他咬牙切齿盯着府青,颇感头疼,明白今日若不说些什么,府青定不会离开,只好妥协道:“你先将我的酒放下,咱们有话好说。” 府青面无表情地颔首,笃定涟绛的到来必与眼前这老狐狸有关,便十分爽快地将桃花酿还给他。 后者将酒重新埋到树下,一面埋一面道:“三界外有虚无之境,入境者必是心有所求者,而执念深重之人可越千万光阴。” 府青微怔,扶缈拍干净手上的土,笑呵呵接着道:“他既是因,也是果。” 府青闻言皱眉,再往深了问扶缈却什么也不肯说,飞速起阵搬着院子乘云离开,临行前不忘好心嘱咐道:“小府青,世间因果难断难论,莫要纠结深陷才是。” 他的声音渐渐消融于漫天纷飞的桃花花瓣里。 府青定定站在落英之中,淋了满身桃花香气。 - 涟绛趴在窗口,透过密密麻麻的红线朝外望去,隐约能窥见院里即将逝去的春色。 府青自那日离开后再也没踏进过这间屋子,而涟绛已经算不清这是被关在这里的第几日了。 有时涟绛会想,府青兴许早已经忘记了他的存在,如同忘记那朵诏和花一样。 对府青而言,说到底他只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但他不能没有府青。 他有无法抛却的五百年,有粉身碎骨也割舍不下的爱人。 这些时日里他想尽法子从这些纠缠交错的红线里逃脱,但都无济于事。 他甚至怀疑这百花时是专为他而制的囚笼。能够放任他在其中挣扎癫狂,却未留出半分逃脱的可能。 他扒着窗上缠绕的红线,企图看得更清楚些。 窗外暮时温和的日光斜斜照进他的眼中,将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映得像是波光粼粼的湖面。 府青在此时推门而入,瞧见的却只有被窗上百花时被扒开的缝隙,以及窗前虚浮着的一圈红线。 涟绛聚精会神地盯着窗外,巴望着能在院子里瞧见府青的身影,是以连房门被推开都未察觉。 “看什么?” 府青突然出声,涟绛吓了一跳,猛地转身,却不想身后府青挨得极近。 他不受控制地陷进府青黑沉沉的眸子里,结巴道:“没、没什么。” 府青盯着眼前的虚无看了片刻,随后冷哼一声站直身子:“你很怕我。” 涟绛怔怔眨眼,虽想不明白眼前这人为何会说出这话,但还是贴过去抱住了他,小声道:“没有。”我很爱你。 府青胸前一暖,便知是涟绛靠了上来。 他脸色微变,拽着红线将涟绛拉开,冷声道:“什么毛病?见人就抱。” “你......”涟绛被扯得发愣,“你看得见我?” 府青摇头,紧接着便听涟绛轻轻叹了一口气,着急忙慌地解释道:“我没有见人就抱,我只抱过你。” 府青:...... 涟绛见他不出声,眉头也越皱越紧,担心又将人惹恼了,连忙说:“你要是不喜欢,我以后不抱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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