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事情自然是越快越好。 「今晚有空吗?」 我说有。 于是付倩给了我一个地址,和我约好晚上见面。 我躲在阳台发消息,沟通完之后一转身,发现他倚在卧室门口,将我鬼鬼祟祟的动作尽收眼底。 我心头一跳,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到他身边,问:“怎么了?” 已经想好了如果他要问起来我该怎么回答,但他只是看了我一眼,什么都没说。 提心吊胆一下午,他还是什么都没问,我本来是该庆幸的,可是他越是沉默,我就越是不安。 入夜,天黑了下来,临近我和付倩约定的时间,他在厨房里忙活,我壮着胆子冲他的背影说道:“那什么,我出去一下。” 心里紧张嘀咕:千万别问我出去干什么,千万别问我出去干什么…… “好。”他头也没回,丢给我一个字。 我茫然地眨巴眨巴眼,这么干脆的吗?算了,干脆点是好事。时间紧急,也就没有再细想。 打车快速来到约定好的商场大楼,我急匆匆跑进二楼一家茶馆,付倩已经在那里等着了,正和她旁边坐着的女人说说笑笑。 女人四十多岁,一头干练利落的短发,不苟言笑,看来就是付倩说的那位大律师了。 “南藜!”见到我,付倩连忙招手。 我走过去,在她们对面坐下。 不知是不是我多想,女人在看到我的时候脸上出现了一瞬极为明显的错愕。 “这位就是我和你说过的,周羽,周律师。”付倩向我介绍着她身边的女人,我对着周羽点点头,“你好。” 付倩指着我对周羽说:“周律,这是南藜。” 周羽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僵硬很快就消失了,她应该不太喜欢笑,冷冰冰地和我打招呼:“你好。” “人我给你带到啦,你们聊,我去点菜。” 付倩善解人意离场,她走后,只剩下我和周羽,我赶时间,也顾不上无意义的寒暄,立即咨询起我想要知道的问题,将我过去和前段时间和大蜈蚣所发生的事情都和她讲了一遍。 我滔滔不绝地说,她就默默地听着,没有打断我一点。 说完了我问她:“这样的情况有办法能让他判刑吗?” “很难。”她终于舍得施舍我两个字,却是我不爱听的两个字。 她双手交握自然地搁在桌面,直视着我的眼睛,回答:“你说你父亲自小家暴你,先不说年代久远很难拿到证据,以你们现在的情况来说,他的行为也很难构成故意伤害罪,你想要他进牢狱是不可能的,最好的结果,顶多处数日拘留或警告,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效果。” “你咬去了他半根指头,如果他鉴定伤害等级达到轻伤或以上,他可以反过来控告你故意伤害。” 我拧起眉头:“是他先偷袭我,我是正当防卫。” “很难界定,事发地没有监控,你们双方都动了手,谁都有可能会撒谎,你要怎么证明你是为了不让自己受到他的不法侵害而采取自卫行为?我想他……你的父亲应该也不会想要和你调解。很大可能最后被判定为互殴,双方都有责任。” “……” “还有你说的赌债问题,这倒是可以解决,你的父亲还在世,所以你没有义务偿还他欠下的债务,他欠再多钱,也轮不到你帮他还。”她抿了一口茶水,淡声道,“至于这一点,当然也不能达到你真正想要的目的。” 周羽和我之前咨询过的那些律师说的话没什么不同。 我很难把那个老不死的送进大牢。 除非他犯下了一桩不可饶恕的罪,且留下了证据,比如说被监控拍到行凶现场…… 我捧着面前的茶碗,出神地望着里头漂浮的茶梗。 周羽没有再说话。 付倩很快回来,见我们安安静静的,问:“谈好啦?” 我没有回答。 她就和周羽聊起了天:“哎,怎么就你一个,不是说你女儿也来了吗?带来我看看,我还没看过真人呢。” 周羽提到女儿,冰冷的脸上浮现出笑意:“她呀,吵着嚷着要喝奶茶,她爸爸带她去买了,马上就来。” “女儿今年几岁了?六岁了?” “七岁。” 付倩牙根一酸:“嚯,那在换牙吧,换牙还喝甜的,小丫头片子真不怕疼。” 周羽宠溺地笑:“偶尔喝喝,没关系。她喜欢就随她去吧。” “你还真宠她,”付倩像是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对了,你女儿叫什么来着?梨梨,梨子还是板栗?待会儿见了她万一连名字都叫错了多尴尬。” “藜,藜光的藜。” “噢对对对!瞧我这记性,藜麦的藜!” 周羽啼笑皆非:“算了,你想怎么记就怎么记吧。” 我猛地睁大眼睛。 付倩看到我突如其来的动静,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对哦,南藜,你的名字和周律女儿的藜一样呢。” “……”周羽面上又出现那抹我看过的微妙的僵硬。 隔着茶碗,我的手指好像被温热的茶水给烫伤,隐隐刺痛。 手指微微蜷缩起来,我盯着周羽,说道:“真巧。” 周羽:“……是啊,真巧。” 我轻喃着问她:“为什么给你孩子取这个名字?藜,不是野草吗?” 付倩在一旁插嘴:“是呢,我也好奇。” 周羽没有看我,指尖摩挲着茶碗杯沿,良久,她说:“希望,和生机。”顿了顿,又道,“望你,不屈向上,苦尽甘来。” 付倩被她后面这句乐得不行,搭住她的肩膀打趣她:“你崽子又不在这儿,望什么望呢?望给谁听?怀孕傻三年你这是傻了双倍时间还不止啊,待会儿等藜藜来我要好好当着她面笑话笑话你。” 过了五分钟左右,一大一小一对父女走了进来,穿着蓬蓬公主裙的小姑娘张开双臂小跑到周羽面前,甜甜地喊她:“妈妈!” 周羽将她抱在怀里亲了亲额头,她爸爸手里拿着一杯奶茶,一来就抱怨:“老婆,你管管你女儿,一杯奶茶喝了几口就不喝了让我喝,这不是阻挡我的减肥大计吗。”虽然在抱怨,话里却这么甜蜜。 周羽笑着对她老公说:“女儿让你喝你就喝,肥明天再减。” 小姑娘鹦鹉学舌:“明天再减,明天再减。” 真是美好的一家三口。 真是好感人的画面。 我坐不下去了,起身刚准备说再见,付倩忽然‘啊’了一声,瞪向门外,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梁枝庭!” 她卷起袖子就往外冲:“好啊竟然敢跟踪老娘——” 付倩很快冲了出去,我猛地意识到一个可能性,立即慌张地也要追出去,我走之前,周羽喊住我,递给我一张名片。 “有需要,再联系我。” 我的理智告诉我不能接,但身体自己动了,那张名片最终还是躺在了我的口袋里。 我跟着付倩追出去,绕着偌大的二楼跑了几圈都没看到付倩的影子。 这是追到哪里去了? 可千万不能被她抓到啊…… 我内心默默祈祷着,跑过一个拐角时,腰间袭上一股大力,用力将我往后一扯,我的后背撞到微硬的胸膛,鼻尖闻到了淡淡的茉莉香。 我往后靠在他怀里,仰起脖子向上看,对上一张熟悉的脸。 我就知道。 “跟踪我?”我问他。 他低头在我嘴唇上亲一口,“嗯”了一声承认,然后在看清我的脸之后,突然变得错愕,惊慌,他有些不安地喊我:“宝贝?” 他的指腹颤抖着刮过我的脸颊,我知道,上面沾满我的眼泪。
第53章 占有他是我人生中唯一的任务。 他把我拽进安全通道,门咚地合上,楼道上的感应灯亮起。 我低着头,他捧住我的脸抬起,担忧地问:“怎么了?” 我摇摇头,没有说话的力气,伸手抱住他,将自己不留缝隙地塞进他怀里,汲取着他身上的温度。他体温其实比常人要偏低一些,可我却觉得他很温暖很温暖,也许是此刻的我浑身冰冷,冷到血液都要冻结。和这样的我相比,他的温度就足以烘热我的骨血和内脏。 “别哭,别哭……” 我的反常叫他乱了方寸,他惊慌无措地擦我的眼泪,擦了一会儿擦不干净,便只能更加用力地抱紧了我,手臂箍得我很痛,我却想他再用力一点,就这样把我勒死在他怀里吧。 眼泪不知为何依旧不听话地往外涌,将他衣服胸前那一片布料打湿。 可我又好像并没有那么难过。 我原以为一辈子都不会见到她。 ——那个怀胎十月生下我,却厌我至极的妈妈。 大蜈蚣毁了她的人生,所以她就用我的人生去实行她的报复。 以前不知从哪里读过一句话:母亲和孩子之间,会有莫名其妙的心灵感应。 在子女遭遇危险或者困难的时候,远在他方的母亲便会没来由地牵肠挂肚,寝食难安。 我没有妈妈,所以自幼便觉得亲情是天地下最可笑的关系。 当这一天真的降临在我身上时,我才发现这句话准得可怕。 即便是我和她这样关系扭曲的母子,在对上眼睛的那一刻,一种怪异的滋味便突如其来地灌进身体每根筋络。 她的眼睛很熟悉,声音听起来也格外亲切。可我明明不认识她。 我想,大概是我还在她肚中时,那时我尚且只是一个肉块,也许她隔着肚皮和我说了很多话,不管是谩骂还是指责,那都是我和她一生中最亲密的时间。 我的记忆中没有她的存在,可是我的身体本能还记得她,人的直觉有时会告诉你答案。 往往这个答案就是事情的真相。 离奇,但正确。 我相信她也认出了我。 我把我的过去全都告诉了她,她当然不会认不出故事里的主人公就是当年侮辱她的强奸犯,而我是那个强奸犯的儿子。 是一件被她丢弃的垃圾。 她已经挥别阴暗的过去,开启了新的人生篇章,她拥有了一个完美的家庭。 温柔的丈夫,可爱的女儿,幸福的一家三口。 她已经在潇洒地往前走,我还是被困在原地苦苦挣扎。 我的出现,让她想起了她痛苦的过去。 她不想和我相认是人之常情,她并不喜欢我。我早就知道的。 她不想认我,我理解她的想法,也默认她的抗拒,我不会不要脸地凑上去强行和她认亲。 可是……她的女儿叫藜藜。 她抱着她,亲她的额头,柔声喊她的小名,局外人都看得出她爱惨了她的孩子。 这是我从来没有受过的待遇。 明明我和她拥有一样的名字,却无人这般亲昵地叫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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