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解释,话涌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万一只是我自己自作多情,说多错多,反而使得场面更尴尬,算了,随他怎么想吧。 我沉默着没有吭声。 我的静默似乎让他确认了什么,他问道:“你在难过什么?” 难过?我一怔,心里积压着的情感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是啊,我当然难过。 不是因为夜晚独自在无人的办公室里加班,也不是因为寂寞孤单,我难过的是——你马上就要属于别人。 这些话我当然不会和梁枝庭说,他见我低头不语,良久后叹了口气,手掌揉上了我的头发,放轻了语气:“这些天没来找你,实在是因为太忙了,我脱不开身,真对不起。” 他反过头来居然和我道歉,是在和我解释这些天没来找我吃午饭的原因吗? 脑袋上的手掌和六年前那一天的手掌重叠起来,我像是做了一场转瞬即逝的黄粱美梦。 “我知道的。” 他没有义务和我解释,却仍是耐心告知我原由,他这样体贴,我还能说什么,只能点点头。 人生只有一次的婚礼,他当然得上心。 “我送你回去吧。”他说。 “我骑车就行。” “这么晚了。”他指了指腕表。 我如果再三拒绝他的好意,倒显得是我不知好歹,犹豫片刻还是答应了:“那麻烦你了。” 我没有告诉他我出租屋的具体位置,只是叫他把我在小区不远处的一个十字路口放下。 他把我送到目的地,我刚解开安全带,他喊住我:“南藜。” “什么事?”我开门的手一僵,停住。 他从驾驶座旁的扶手箱里拿出一瓶香水递给我:“这是我一直用的香水,我看你好像挺喜欢这个味道的,送给你吧。” 我心脏猛地一跳,没接,不是不想,是不敢接。我猜不透他为什么要送我香水。 他看我不动,说道:“我买回来只用了几次,如果你要是嫌弃……” “不,不是嫌弃,我……”我怕他误会,急着说话,结果又磕巴了,吞吞吐吐问道,“为什么要送我?我可以,自己买的。”也已经买了。 我以为他又要说「因为我们是朋友」这种话,但他接下来说的却和我想象的背道而驰,小孩子气的一句:“我想送你。”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只能伸手去接,“谢谢。” 那瓶香水握在他手心,我去拿的时候手指不可避免地触到了他的指尖,我正要躲闪,他却一把反握住了我的手。 滚热的手掌贴在我的手背上,五指分开,他完全包裹住我整只手。 我条件反射想抽回来,没挣动。 他握得很紧。 手心立即出了汗,冰凉一片。我惶惶不安看向他,他露出一抹温柔的浅笑,撸起我的袖口,香水呲呲在我手腕处喷了两下。 苦涩的草木香在我和他极近的距离内蔓延开来。 他的指腹揉着我手腕处的香水,将那片潮湿的水液揉干净,彻底揉进我的皮肤里,和我融为一体。随后,他低下头,鼻子凑到我手腕处闻了闻。 他这个动作来的太突然,也太亲密了。 我手指蜷起,身体比死了千年的僵尸还要僵硬。 他的鼻尖在我手腕皮肤上轻碰了一下,钩子似的勾走了我的魂。 “梁……” 梁枝庭维持着低头的动作,听我出声,一双眼睛半抬起来,眼尾上扬,一眨不眨地望向我,从下往上的姿态,十足的勾人。 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他的眼睛里溢出来。 我快要无法呼吸了。 “很香。” 他轻飘飘下了评价。 说话时的吐息喷在我手腕上,我六神无主,呼吸急促,视线不安慌乱地在车内乱瞟,就是不敢往他身上落。 “南藜,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他的声音水雾似的钻进我耳朵里,我的视线跌跌撞撞追着这个声音而去,和他那双漂亮的墨黑色眼瞳对视。 我的嘴唇好干,喉咙里的水分被榨了个干净,说不出一个字。 逼仄密封的车厢里落针可闻,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香水味,不知道是他身上的,还是我手腕上的,浓烈地交杂在一起。 安静半晌,他的眼睛弯起一道月牙,语气平淡地询问:“你是不是很喜欢我?” 话音刚落的那一刻,地动山摇,我的整个世界遽然崩塌,黑色的裂缝自我脚底下龟裂扩散,下一秒就要把我吞进深不见底的深渊。 皮肤下的血液沸腾烧得我快要魂飞魄散,身上却淌出了一层止不住的冷汗。 他看出来了。 他知道了。 我的演技拙劣,不堪入目,又怎么瞒得住聪慧机敏的他。 我早该想到的。 “对……对不起。”他将我隐藏多年的心意和盘托出,明明白白地搬到天光下,我的第一反应就是道歉。对不起,被我这样的人喜欢,他肯定会觉得很恶心很耻辱吧。 “为什么道歉?” 他还握着我的手,我的每一丝颤抖都无法隐藏,在他的注视下,我的手指抖动得越来越厉害,他笑出了声,和以往一样的音色:“抖什么呀?我很可怕吗?” 牙齿咬住了舌头,满嘴的血腥味叫我无法言语。 他见我抖得可怜,缓缓松开了手,我的手背上残留着他紧握的触感,香水的玻璃瓶被我的体温焐得滚烫。 我静静等待着他给我下最后通牒。 等待着他说出那句‘以后不要再来找我,我不想见到你’或者是‘你好恶心’之类的这种话。 梁枝庭单手扶着方向盘,食指轻轻敲打着,哒哒哒的声音,像我生命的倒计时。 我等来的不是厌恶和嫌弃,而是一句随口的问话:“你明天会来吗?” 我愣了愣,他是在问我明天去不去参加他的婚礼。 话题突然被他从天扯到地,我一头雾水。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你会来的,是吗?” 我懂了。 他是想让我去他的婚礼,亲眼看着他结婚,亲眼看着他成为别人的丈夫,好让我断了对他的念想。 原来是这样。即便是这种时候,他还为了给我留面子,没有把话说绝。 无法明面上拒绝我,就用软刀子杀我。 他的态度明明白白,我又怎么能拒绝他的一番好意。 车厢内的香水味愈发苦涩,我低下头,“嗯”了一声,答应他我明天会去。 “好。”梁枝庭冲我笑,我也想回他一个笑,可惜扯不动嘴角。 “那我走了,今天……谢谢你。”我道完谢就要下车,他忽然俯身过来,骤不及防抱住我,我的脸贴在他肩膀处,鼻子下方是他的锁骨。 手僵在半空中,不知道怎么摆。 这又是……干什么? 我迷迷糊糊断了思考能力,他紧紧抱住我两秒,随后松开,双手捧住我的脸抬起,盯着我看了会儿,说道,“我会等你来。” “……” 我从梁枝庭车上下来,和他挥手道别。 等到他的车子从街角消失,我才过了马路,往小区里走。 一路上我都在回味梁枝庭的拥抱,钥匙转动,进门的那一瞬间,玄关空空荡荡。 人偶不在。 卧室里传来电影播放的声音,我走进去,床上空空如也。它也不在卧室里。 难道是出去了?可它不会开门。 能去哪里? 我回到客厅,开灯仔细一张望,这才在阳台窗户边上看到了它。 它隐在夜色里,站在掀开一道缝隙的窗帘边上,望着窗外。 刚才没有灯光,确实容易忽略它的存在。 “在看什么?” 每日都会迎接我回家的人偶今天举动反常,是外面有什么东西吸引了它的注意? 我走到它旁边,顺着它看的方向看过去。 一怔。 从阳台这个位置,正好能看到我和梁枝庭分别的那个路口。 虽然离得远看不清人脸上的表情,但做了什么,尽收眼底。 它是看到了什么吗?刚才梁枝庭没有下车,应该看不清吧。操,看到了又能怎么样?能有什么关系?它一个东西,还能有什么情绪吗。 我挥去心里莫名而来的惴惴不安,拉上窗帘阻挡住它的视线。 刚要离开窗边,一双手臂缠上我的腰,它自身后紧紧抱住了我,下巴枕在我肩头,鼻尖蹭着我颈侧跳动的筋脉。 “宝贝。” 我扭头看它,它苍白的唇瓣开合,下一秒开口说出的语调标准到和常人无异:“不可以。” “……什么?”我茫然问道。 我反应不及,它手臂忽地用力一勒,强大的力道猛然死死挤压着我的胸腔,我好似迎面遭到一股重击,呼吸都停了一秒,直接痛得低叫出声,一直拿在手里的香水也没拿住,摔在了地上。 哐啷——碎片落了满地。 浓郁的草木香扑面逃窜,我却没闲心去捡,窒息感逼迫我仰起了头,我反手揪扯着它的头发想把它拉开,无果,指节惨白一片。 血液直冲大脑,眼睛都被血丝染红,我沙哑着声音痛斥:“你干……” 话还没说完,就瞧见它低下头,张开了嘴,那张美丽精致的脸孔在我面前缓缓放大,冰凉的软物强硬地堵住了我齿间的痛呼。 是它那张刚刚学会说话的嘴。
第13章 “没有下次了。” 不可以? 不可以什么? 我眉头拧紧,烦躁不耐。什么东西,学会了点口头皮毛,尽说一些乱七八糟听不懂的话。 嘴唇很痛。 我和它接吻也算是轻车熟路,以往每次由我主动引导,每次都很愉快。自从它来到我身边之后,它所有的一切,动作、接吻、语言,包括未来我期待发生却尚未发生的一切,都牢牢掌控在我手中。 可是此时此刻,我手上的缰绳脱手,阻止不了它的失控。它弄得我很痛,也很难受。 它被创造出来的意义只有一个,——匍匐在我脚边,做一只听话忠诚的狗,对我俯首称臣。谁能想到我一口口将它喂熟了,这只狗却恃宠而骄,开始咬主人了。 我喜欢看这只狗对我摇尾乞怜,对我言听计从,给它一点甜头它就会永远效忠于我,我很享受这种相处之道,自然也就能为此容忍它偶尔一些不乖的行为。 容忍归容忍,底线摆在这里。 ——这只狗永远不能骑到我头上来。 比如现在。 口腔里有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在乱动,你不知道它下一秒会是什么动作什么力道什么幅度,种种未知都让此时的感受变得滑腻恶心。 被强吻的滋味很差,如果说被人偶强吻也可以算作是强吻的话。 这阵子它的奇怪举动已经不止一次,我看在眼里,没有放在心上。小狗在长成大狗之前,主人总会对小狗的一些荒唐行为格外宽容。我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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