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什么东西!” 苍了天,他居然爆粗口了。江月鹿真想录下来给祝铃她们听听——你们女高圣洁司祭,就是这样骂人的? “你说得不错。十年之前,在这片土地上,是生活着两个截然不同的族群。我们在月河东北,也就是现如今的女高周围。”司祭的声音透着怀念,他听起来都没那么生气了。 “以前的地盘可要比现在大多了……每到一年隆冬最冷的日子,我们会举办盛大的月河祭,冰面映出的火光连成红霞,人们围着篝火歌舞歌唱……” 他陷入了久远的回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抽痛袭上心头,咬住牙道:“但是月河西南边的杂种,他们罪该万死,他们打破了这份安宁!” 月河西南……就是如今的墓园啊。原来那是树人颅同族生活过的地方?难怪树怪全在那里。 脚边又因司祭的震怒摇晃出来一滩水,江月鹿扫了眼地上细窄的水渠,若有所思——好像有点眼熟? 等等。这不就是月河吗? 祝铃当初画在黑板上的雪村地图是圆形。这个大厅也是圆形。中间这道水渠,和月河的流向、位置一致。是有意设计成这样的吗? “呵呵……”司祭低声笑道:“你发现了是么?” “这座月坛早在十年前就有了,我最开始见到它,它就是现在的样貌。站在月坛大厅,就像站在雪村大地。我虽然十年没有出门,但只要看见沟渠对应的西南方位,就会想起那些贱种是如何奔过河来,杀死了我的族人!”他低喘,“……滔天大恨,没齿难忘!” 江月鹿缕清思绪,“也就是说,十年之前,你们原本过着幸福平静的生活。但是月河西南……另一个部族的人,冲过来杀了你们?” “是的。” “你们有什么瓜葛?世仇?导火索?” “没有。”司祭全数否认了。 江月鹿狐疑,“那为什么会突然出击?你们在十年前这个节点遭受了无妄之灾,但在之前数十年都很和平……我想不通他们为什么这么做,不合逻辑。” 司祭笑了笑,笑声充满嘲意,“世上并不是所有的事都会符合逻辑,暴徒犯罪,凶手杀人,有时毫无理由不是吗?他们天生身负通神之力,视我们为低等人,异类,你应该听过树人颅如何喊我们。” 江月鹿想了想,点头,“也许你说得对。” “他们现在看起来被囚禁了,是你们干的吗?” 高空传来两声轻笑。 “那不是囚禁,鹿月老师。不是看起来动弹不得,就是身在劣势。他们一族信奉树神,认为树为联通天地的通道,根须能探入阴遭地府鬼门关,枝干能触及诸神所在的九天云宫。因此族中每人生下来都绑定了一棵共生树,人树一体,人生则树生,树亡则人亡。” 共生吗…… 江月鹿久远地想起了秦雪。他对熨斗镇的人说的也是“共生之法”,难道他是树人一族?他和纪红茶似乎早就认识……想必二鬼同根同族,都来自雪村。如果要遵循任务抓捕纪红茶,最好掌握更多树人一族的秘密。 来女高这么久了,还是第一次听到和任务对象挂钩的消息! 他内心欣喜若狂,不动声色问道:“但墓园里只有树,不见人。当年杀死你们的人还在吗?” 司祭的声音有一丝痛楚,“在的,当然在。就是因为还在,所以我们才被关在这个该死的笼子里无法逃生。” 他将女高视作笼子啊。这种无辜受害者的模样,又和之前认为的“十年来不间断拿学生当祭品”的恶棍身份不符了。 但是仔细想想,确实可疑。如果像他说的雪林里到处都是威胁,为何不趁早远走高飞?非要死守女高拧巴十年干啥,就图隔三差五要推人出去保命苟活? 笼子。 女高是关押他们的笼子? 他们是囚徒,那谁是监狱官?墓园那群不能动的敌人吗? “他们有一个弱点,鹿月老师。”司祭忽然道。 “什么弱点?” “月力失控,这个词想必你很熟悉。在你们的世界中,是将月力称为通神之力吧。” 他看穿了江月鹿外来者的身份,但是没有责问的语气,现如今是不是外来人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的身份,他的名字,以及他带来的学生。 司祭沉声道:“那些贱种们拥有非凡之力,生下来就是神明的侍者,他们离神最近,轻而易举就能做到凡人做不到的事。” “他们因此付出了代价。” “和神有关的代价是很昂贵的,鹿月老师。意识错乱,精神癫狂,神的侍者要承受痛苦。” 通神之力在人的指尖汇聚成为符力,在人的唇齿间研磨变成咒语,当这具脆弱的身体承受不了与神的交流时,杀鬼的符力和灭魔的咒语将会成为反向捅来的刀子,顷刻间将人捅成筛子。 在获取与自身不相匹配的能力时就要做好被反噬的准备,这就是所谓的“命运早已在背后标好价格。” 江月鹿心道,他或许也会疯。 成为神经病是挺可怕的,可是他暂时想象不到未知的威胁,那太遥远太模糊了。眼前最折磨人的问题是这个该死的学院,该死的考试,还有他的弟弟妹妹被带去了哪里。除此之外的问题都不算问题。 司祭见他沉默,想起他也拥有月力,问道:“……你在害怕吗?” 夏翼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江月鹿不习惯在公开场合谈心事,生硬地转移了话题:“……所以如今在墓园不见人影,只看见树,这难道就是那个族落的人遭到的反噬?” “你又猜中了,该说你是运气好呢,还是太聪明?” 江月鹿不要脸了:“成年人两个都要吧。” 司祭:“……” 他叹了口气,“说是反噬,但也没有反噬得很彻底。” “他们似乎和自己的本命树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树无法动,人可以。树不受月力影响,人则有失控风险。人会保护树,也会喂养树。反过来,本命树虽无灵识,但本能驱使它会保护人。” “如果察觉到人的本体即将失控癫狂,本命树就会与之相换。” 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江月鹿和夏翼对视一眼。 “树和人换吗?……怎么做到的。魂魄互换?可是树有灵魂吗?” 司祭道:“具体如何操作,恐怕只有他们才能回答。不过我倒是有一点不成熟的猜想。” “但说无妨。” “没有魂魄,对那些拥有月力的人而言,反倒是件好事。” “人为何能通神,至今原因不明,有天赋一说,也有血脉继承一说。但是据我观察,拥有通神之力的人,最基本的条件是五感极端敏锐——注意,不是极其,而是极端。他们对事物的感知与常人不同,能从露水流动、风起云合中看出我们肉眼、人耳看不见、听不到的细微末节。那些细微处组成了神明世界的梯子,能让他们攀爬上去,见神、悦神、敬神。” “我知道你和你那九名学生都拥有月力,其中差别,你们最清楚不过。” 啊这。江月鹿有些心虚,他真的只是个半吊子。不,连半吊子都算不上,和从小觉醒还接受了系统修炼的付梦如冷问寒完全没得比。 司祭好像认定他这个带头人才是大佬,亲切问道:“你一定能明白吧。能看到、听到常人注意不到的东西,其实有好处,更有坏处。” 江月鹿:“呃……” 大概能懂。十多岁的时候他爱看漫画书,有一些灵异恐怖流的主角因为从小看见不好的东西而备受排挤,成长得磕磕绊绊。但他知道,这种坏处和司祭说的有些不同。司祭说的坏处是对人本身有直接损害的。 就比如,通神时,感知如同触须伸向四面八方,像是将人的精神力开到了极限。你必须去触摸神明的世界,那是一个和你当下所处位置完全不同的异域。像跳大神之类的作法场合,巫师们都是形态疯癫的,他们从意识清明到意识狂躁的转换缝隙里看见了神本身吗? 司祭也说到了:“这种坏处从许多神侍、巫师的痛苦呓语可见一二,他们捂着头呻/吟求饶,求神不要再说话了,他们想要回到正常。可是哪有那么容易?进门容易出门难,遥远的神之领域,一踏入就意味着无法回头。” “这种时候,没有意识,没有想法反倒是件好事。”司祭厌恶道:“尽管我不承认他们会有好事,我更愿意他们被神厌弃、戏弄、榨干所有的精神被抛下云端,让他们体会一下被凡人践踏的滋味。” 信息量太大了,江月鹿沉思了一会。 “所以说,十年之前,在他们失控之际,本命树与人的本体进行了替换……唔。”回想墓园里攻击小春的树怪,对着小春重拳出击,换成夏翼就唯唯诺诺,是有点“人”的思维那意思。 “有一个问题。” “但问无妨。” “树与人交换的只是魂魄吧,不清楚是不是魂魄,总之先这么叫着。人的魂转移到树的躯壳里,树在墓园。树的魂……呃,暂且就认为它有魂吧,会转移到人的躯壳。” “接下来呢,他们人呢?人去了哪里?” 司祭摇头:“我不知道。” 江月鹿:“……” 司祭又道:“所以我才在等你。” 江月鹿:“?” 司祭道:“你的名字写在这三卷天书上面,可能你看不懂上面的文字,先由我来翻译一下。” 低沉的念诵声回荡在厅内,这座殿堂恢复了往日它应有的圣洁和尊严。 “某天我醒来了,我于梦中窥伺未来,未来亦于梦中面见了我。” “我看见森林连绵于大地,土壤覆上疼痛的冰壳。我看见我的孩子们被绞杀、撕碎、吊死。我看见他们的苦难远不在此终结。” “学院的引路人会来此游览。” 江月鹿微微一惊,他第一次在考场内听到了学院的名号。 司祭低声念道:“鹿月。他会结束一切。” 江月鹿从乍听到学院二字的惊异中回过神来,望向那三卷长长的木简,心情复杂,实在很难想象他摇身一变成为了另一个地方的救世主。 “只有这些吗?我是说,字看起来还挺多的。” “我喜欢你的谨慎,鹿月老师。”司祭道:“接下来的文字较为白话,具体指出了这位外来的引路人需要做些什么才能结束我们的苦难。如果你愿意帮助我们……我会一一说给你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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