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铃没太明白他的话,还以为他是说自己跑神。 “抱歉,我不该分心……” 江月鹿笑道:“分心有什么?如果分心能让你气色变好,那早该分啦。你现在的脸色可比刚才好很多。” 祝铃默默道,那还是托了你和夏翼的福呢。 江月鹿正色道:“继续吧。” 他转向那棵沉默不语的怪树。 祝铃这才将视线投向那棵矮小的树木,它几乎要匍匐跪在地面上了。 刚才他们几个人商量着事,怪树一直看着他们,光影和微风改变了枝叶的形状方向,让原本就深陷下去的两只“眼珠”滴溜溜乱转起来,从这个角度看去,好像在用猥琐的眼神偷瞄着他们。 老天……这是树啊,我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镇定下来,却吃了一惊,“……” 那棵怪树不知何时定定看着自己,堆积的浆果重色枝叶扯出一侧的皱褶,看起来像在缓缓微笑。 它在笑! 心惊肉跳之时,怪树已经扯着嗓子继续说了起来。 【再一次出现“日石圈”三字,已经不止于某一篇文章】 【不到半年,这个词被提起了二百余次。老派的声音认为不该贸然接近月河西南地,那里离安全的扎剌麻太遥远,但这种声音很快就被压制下来】 祝铃不解道:“为什么?” 她自幼被灌输着“扎剌麻范围内才安全”的观念,首先考虑的就是这个问题。 现如今的女高都是如此,更别说在九年前,月力失控大肆流行的时期。人们应当对惊扰神力更忌惮才是。 江月鹿回想起另一件事,“刚才提起的那些月力失控死亡案件,似乎集中爆发在九年之前。” 冷问寒轻声提醒,“九年前的五月份,就死了四十余人。” 让怪树重新确认了一遍,果真一致。 江月鹿梳理道:“也就是说,如果将这十年看成是一个时期,在开始的头一两年是学生频繁死亡的时候。之后的一两年虽然还是有发生,但数量明显减少。而在最近的这几年里,已经看不见因为月力失控死亡的学生了。” “这就是你说的,‘现在的生活一直都很平静’。”江月鹿对祝铃说道。 祝铃喃喃,“是因为……大家都开始用日石圈了吗?” 江月鹿点头,“既然有一种东西可以阻止死亡发生,为什么不去使用呢?和惊扰神明比起来,还是自己的命更重要吧?” “雪村的人对拥有月力的学生有着深切的期盼,他们挑选出这些珍贵的苗子,送入学校好生栽培,为的就是在雪村这个既有亡魂肆虐又有恶鬼暗袭的地方长久稳定地生存下去,如果没有这些学生们守护,附近的村子可能早就没人了……” 说到这里,江月鹿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 冷问寒看着他,“怎么了?” “……没什么。” 他继续刚才的话题,但是心底里却升起疑惑——来雪村这么久了,好像从来没有见过女高以外的人啊? “所以……所以这些老派的思想才被很快压制下去,祝星华提出来的日石圈开始广泛在女高内试用普及……按理说来,他应该成为当时最有话语权的人才是……却不见影踪了?” 不止是有志之士,还是个隐世之人么…… 【这里还有几份记载,或许会对您有用】 大家都在潜心思考的时候,怪树却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白雪折射出的浅光和头顶树木遮住的阴影为树冠描绘上色,让它的面孔更生动了,现在正积极谄媚地望着自己。 没有眼眶与五官,却做出了与人无异的表情,实在让人不适。 江月鹿移开视线,“那你不妨说说。” 怪树清了清嗓子。 【一直以来,失控而死的学生都有严格的火化流程】 【在月坛保存一段时间后,再运往后方的火葬场火化。除了司祭大人本人,以及火葬场的丧葬老人,再没有人能看见尸体,即使是学生的族人也不行】 【在这样私密的防控下,还是滋生出了许多流言出来,比如尸体没有头,比如死了很久还在抽搐……蜚语虽多,但都只是道听途说,可是在五年前出现的最后一位死者身上,却有了眼见为实的证据】 祝铃不禁追问道:“有人看见了尸体吗?” 怪树阴沉地笑了笑。 【女高的小姐,请不要着急,听我慢慢说下去】 祝铃望着它,心中有一丝微妙的异感,却怎么都抓不住。 “九年前都平安无事,偏偏在五年前放松了,我猜是因为日石圈带来的安定让女高麻痹大意,疏于防范才被看见了吧?” 怪树敬佩地看着江月鹿,虽然被它的语调说出来很像在阴阳怪气。 【你猜对了】 【那一年死去的女生被停放在月坛,事后也平安送到了火葬场,但就在将要火化的当天夜里出了变故】 【据说是几个和死者玩得要好的朋友,约好了来见她最后一面,于是在夜里偷偷潜入了火葬场。要是不这样用情至深,说不定他们也不至于当夜发疯,没几天就一命呜呼,全都去地下陪朋友去了】 怪树咯咯笑了起来。 【生死追随的友谊,感人肺腑不是吗?】 江月鹿皱起眉来,和冷问寒对视一眼。 他不动声色问道:“她们看见了什么?” 尖刻的笑声戛然而止,久久酝酿着什么,重新开口之后,它的嗓子哑了下来,幽幽吹起的风将众人的思绪带回那天的深夜。 火葬场是生离死别的地方,到处跃动着火焰,但却没有一丝生气。 几个孩子趴在高墙的豁口,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中央场地,铁架上支着一块铁盒子,只露出顶上一块方形洞口,他们看着丧葬老人提着铁钩将朋友的尸体钓了下去,很快泪如泉涌。 很快,参天火焰冲起,烧得铁盒吱嘎作响,离得那么远,她们也能感受到热浪滚滚,视线都被烧得支离破碎。 里面的人骨应该早就被烧成灰了…… 明明昨天才和她在宿舍拥抱告别,想到这里,其中一个女孩抹了抹眼泪。 她听到伙伴嗯了一声,“好奇怪啊……” 她还以为是被发现了,提心吊胆地看过去,丧葬老人没有察觉到有人在不远处偷窥,将顶部的铁板钓了起来,垂入不远处的小湖里滋滋作响。 似乎是要查看尸体是否被烧毁,老人低头朝里看去,她们不由得也伸长了脖子,等看清铁盒里面,脸色却都变了,“……怎么会?” 里面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不该残留下骨灰和骨渣吗? 打个不对的比方,动物的身体被烧以后都会有残余的组织留下,为什么她却什么都没留下呢? 可是丧葬老人看了之后,却露出满意的笑容,好像这样才是对的结果。 心里的疑惑更深了,先前送别的感伤慢慢被冷风被冲散,几人慌不迭赶回了宿舍,所幸一路上没遇到老师和司祭大人……等终于躺在床上,才不由得松了口气。 就在她们将要昏昏睡去的时候,忽然听到最先看见铁盒内没有尸骨的女生说起话来,“有东西的。” 她的语气平板极了,没有语调的起伏,却听得人毛骨悚然。 她忽然坐了起来,直直地看着窗户,继续用梦魇住的语气说道:“我看见了,里面没有骨灰,但有另一样东西。” “一圈薄薄的头盖骨,拔掉了骨头的头盖……” 她笑了起来,指着窗口,“看呀,她来找我们了。” 几人惊惧地看向窗外,原本映着皎洁明月的窗户中央,不知何时飘荡着一颗圆圆的头颅。而且和她说的一模一样,中间被挖空了,只剩下外面的一层白骨。 “她来了,她来找我们了……” 女生攀上桌子,打开窗户,阴寒的风吹了进来,她不为所动地伸手触碰外面漂浮的人头,脚一踩空,已经坠下楼去。 其余几人呆愣数秒,全都尖叫了起来。 【这次的事件过后,为了预防悲剧再次上演,火葬场被司祭大人使用法术遮蔽起来,女高的寝室也从多人改成了单人】 还不等人说话,怪树又兴奋地叫嚷起来,【还有其他的传说故事,你要听吗?我有好多好多!全都能告诉你!】 江月鹿问道:“还有什么?” 同时示意冷问寒带着祝铃和梨花退后。 【女高奇怪的校歌你听过吗?】 【月坛的司祭大人还有着阴晴不定的两幅面孔!】 怪树大笑起来,它活灵活现地表达着疑问和惊叹的语调,还配合作出了相应的表情。祝铃呆呆地看着它,终于知道从刚才起就有的异感来自哪里。 太像人了。 一开始连话都说得磕磕绊绊,后来变得流利顺畅,又慢慢有了人才有的表情。时而奸诈,时而谄媚,时而热烈。 这棵树,越来越像人了。 【还想听吗?还要听吗!】 它激动地摇晃着手——可是它并没有手,所以只能摇晃着硕大的树冠头颅,看起来就像一个埋在地下只露出脖子的头的人正在激烈地演说。这样笨拙原始的画面,让人恍然身在梦中。 “等一下。”江月鹿说道。 “你似乎对这里的一切了如指掌。” “那应该能解答我的一个小问题?” 怪树喜笑颜开地答应着,它摇晃时甩出的汁液落在了祝铃的手背上,她动了动嘴,没说出来话。 “这里的图书馆为什么会是树的形态,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吗?” 怪树停止了摇晃。 它久久看着这些人。这些活蹦乱跳,随意行走,自由自在的健康的人。 枝叶缓慢地旋转,涌现出两只深深凹陷下去的孔洞,像一个满是皱纹的老人枯朽地看着他们。孔洞下方栩栩如生地勾勒出了嘴的形状,一侧稍稍撇起,像掺杂着阴狠和愤怒的笑容。 “我不是树。” “我是人……” 它的叫声悲怆尖刻,“我是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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