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枝飘香满院,一声怒喝震碎学校。 “大胆江月鹿——满口胡言!” 又是一声怒喝响彻学堂,江月鹿忍不住掏了掏耳朵,“听见了先生,两只耳朵都听见了,你小点声嘛。” “不知悔改,无药可救!不学无术,满口胡言!” 站在台上的先生,气得脸红脖子粗,羽毛哥压低了声音,“月鹿兄,你可要遭殃了,我从没见先生这么生气过。” 江月鹿:“让他气吧。反正翻来覆去就那几句话。” 他对学堂的先生秉承着我不气你,你少骂我;你要骂我,我速度滚的态度,作为混子学渣情绪极为稳定。 而且今天这事,本来就是他理亏在先,和羽毛哥几个人课后聊天被人打了小报告。但江月鹿的理亏却不是因为违反校规,而是他得意忘形,失言说了一些关于小神明……不,夏翼的事。 君子之交,问心无愧坦荡荡。 夏翼不在,他没有问过他这些事能不能往外说就说了……还被人听到,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所以先生无论怎么骂他,他都一言不发,从一开始就是他做错了。 “黄毛小儿,竟敢大放厥词,说为神明取名,殊不知你这谎言太拙劣,被我一眼就看穿了。” 先生冷哼一声,朝着天上拱了拱手,“天上诸□□号,即使是下凡一时,也不是尔等凡人可肖想的,要取这名字,且看你命格够不够硬,压得压不住神仙气泽!” “再说了……名字对于神明来说,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 “对于无所不能的神来说,呼唤他的神号即可回应,而这来到凡间取的第一个名字,更是有着极其特殊的意义。” 江月鹿却呆住,眼前浮现出阁楼里通红的一张脸来。 “这名字恰如私人信物,别人问起都不能轻易告知,更别说还是亲自取上一个……说你走火入魔,一点也没说错!” “要你起名,和结了神契有何区别!” 满堂哗然,窃窃私语,“神契……” “先生,就是人与神成婚的那种契约吗?” 先生摆了摆手,自知失言,“今日课上不说这些,不说!” “江月鹿,你现在可明白了,还知不知错?” 江月鹿却神游天外,一个劲儿重复着:“原来是这样……是这样啊……我都做了些什么……天啊。” 看他这幅德行,明摆着是不肯认错了,先生勃然大怒。 “放什么屁呢!谁家的神明会坐在地上跟你自我介绍,你是不是白日做梦想好事想疯了!” 鸡冠头惊愕:“先生都被气出粗口了……” 完全不知自己说了污秽之语,先生在台上破口大骂,“要我说,还是你们这小破落户见识少了,你且去乌家、去冷家看上一看,看一看百年大族的巫师家里供奉着什么样的神明!就知道你遇见了一个什么玩意!” “要是真有帮人解惑答题、端茶送水的神,一定也是无人无津、不知上神为何物的野鸡神,不值一提!” 江月鹿蹭一下站了起来,“你才是野鸡呢!” “你居然还敢顶撞……” “哼,你这破课,我早就不想上了!教的都是什么迂腐落后的道理,正儿八经的巫术却是一点都不教!” “真到了和鬼物大战的时候,我们难道要捧着先生你精心撰写的礼仪道德经上阵杀敌吗?这课——不上也罢!” 学堂一片死寂,江月鹿转身就走,先生怒不可遏,“你给我站住——!” 气急攻心之下,他竟然忘了祭坛定下的规矩,手中掐起诀来,一阵阴风穿窗而入,势不可挡冲着江月鹿而去。 羽毛哥站了起来,惊慌道:“先生不可,巫术不能对着巫师啊!” 鸡冠头也站了起来,“先生请三思!” 不用他们说,先生出手的瞬间就后悔了。不管江月鹿有没有错,他都是个小孩,小孩自然是要放进学校小心栽培的,更别提大庭广众之下,自己就这么伤了他,到时被江家闹到祭坛,就是长老们想帮他说话,也很难了。 可即便他想要收手,口诀已出,孽风出境如入无人之地,已经冲着江月鹿索命而去—— “坏了——!!!全都躲开!” 羽毛哥和鸡冠头惊呼起来:“江月鹿!” 黑风滚滚直袭少年后背,看起来已是必死之局。 可那气势汹汹的黑风还未到他身后,忽然又从窗外吹来一阵春花,如同绸带,又似软鞭,朝着黑风轻柔抽去。 片片白花看似柔和,片刻不到就将劲风轻松融化。 这一切只不过转瞬之间,众人都以为看错。 江月鹿回过头来,只看见了白花如雨洒落,还有一片晃晃悠悠飘到了眼眉,如同小心的亲吻。 看桌椅惨况和众人受惊的样子,他怎么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能化解先生一击的只有其他先生,可在这里,又有谁会冒着危险为他出头? 风的余音还在空地缠绵,一丝熟悉的皂角香气飘来。 少年一笑,春风拂面。 “夏翼!”
第195章 凡人终有一死17 白色的花绕着他飘来飘去,有几片还飞到了他衣领里,弄得他痒极了。 “哈哈哈……你怎么——” 整个学堂只有他的笑声,他缓慢收住。越过学生和先生对视,每个人都懵懵的,还没回过神来。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月鹿兄!” “江、江月鹿——你给我站住——” 他怎么会站住,奔逃出了学院,又跑了十来分钟才停下来,撑着膝盖大口呼吸,“呼……呼……累死我了……” 一柄荷叶晃晃悠悠飘到了眼前,上面还滚着清澈的露珠,江月鹿闻了闻,“好香啊,给我的吗?” “你懂得投桃报李,真是世界上最好的神明。” 对于自己喜欢的人,江月鹿向来赞不绝口,得了夸奖的小白花呼啦啦舞出了波浪线。 夏翼,或者说,小白花,一路跟着他,远远看起来就像江月鹿身后飘了个漂亮风筝,现在又给他捧来了荷叶清水。没有人影,却完成了这些事,如果不知道内情,还真以为是在闹鬼。 “谢谢。”他接过来刚要喝,忽然想起什么,“不对——你,你能出阁楼了?” 早上他给夏翼起了名字之后,两个人趴在阁楼聊了好一会天。 也是在那时候,他才知道,原来夏翼的神力弱到难以想象。 维持身躯这样简单的事,对他来说也很辛苦,和江月鹿聊了一小会,他就有些支撑不住了……而且,这个任性的家伙还死不承认这一点,非要坚持跟他多待一会。 如果不是江月鹿看出他的手已经微微透明,几乎真要被他骗过去。 话说回来,夏翼的力量微弱,所以哪都不能去,只能待在江家那间小小的阁楼。 可是现在,他居然能出来了? 小白花在空中飞舞出一个是字,但是繁体写法复杂,花瓣很快就不够了,夏翼又去河边拔了几根花,才拼凑出了一个回答。 “是。” 江月鹿摸了摸鼻尖,“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还有更方便更简短的符号能表示是这个字的意思,你想知道吗?” 小白花贴了贴他的眉心。 江月鹿:“噢,很不错嘛,都会自创回答啦?这也是是的意思?” 小白花不说话,在空中超跑一般飞速旋转着。 “我找个棍子……有了。”他在地上写了几笔,“好了!” 小白花趴在他肩膀上,看到了一个对号。 于是有样学样,在空中也画出了一个对号。 “不错不错。”江月鹿又画了一个叉,“这是否定的意思。” “这是耶,是说棒极了。” “这是一根中指,你讨厌谁就给谁用。” 小白花在空中飘来飘去,一会是两根手指形状,一会是一根。学生这么有悟性,作为老师的江月鹿当然很得意,他又延伸起了课程。 “这个,是我哥炸的蛋,长得巨丑!” “这个嘛,就是食堂最好的师傅炸出来的蛋饼,又大又圆。” “这是糖人。” “这是斗虫。” …… 他在画得泥泞的地上接着画出一个诡异的圆形,“这是灯笼……” 他短暂地停顿了下,喉咙一瞬沙哑,但很快就若无其事道:“灯笼,我妈妈会做的灯笼。可惜我没有见过,但哥哥说,妈妈是巫师族内最会扎灯笼的人,好多人都拜托她帮忙,我画得这么丑,跟她做出来的一点也不像。” 小白花听得很认真。 “哎,夏翼,你知道灯笼有什么用吗?” 他笑着从地上捧起,好像真从烂泥圆圈里掏出了无形的灯笼,一直捧到了白花面前。 远远看去,就像信徒在给神明献上祝福。 “灯笼。每逢节日就会点起献给神明的灯笼。” “到了中元节的时候,也会点呢。但不是给神的,而是给那些归家的鬼魂。” “但是到了新年,每家每户都会挂起红灯笼,不是给神,不是给鬼,而是给人自己。” “说来说去,人、神、鬼都没有区别啊,哈哈……如果先生们听到这话,又要说我异想天开了。” 小白花落在他耳畔,似耳语呢喃,江月鹿却听懂了他的意思,“你觉得我说得对?哎,夏翼,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能成为朋友。” “说实话,你这些年,过得很辛苦吧?” “在那样一个小洞里窝着,翻个身都好难,还不能走出阁楼,太阳都晒不到,更别说还吃不到好吃的。” 他的手抚摸着耳畔的白花。 “我原本以为,我和哥哥就是这个世上最可怜的人了。我们出生就没见过父母,因为祖辈做错了事,从小就被排挤殴打。但是一看到你,就觉得这些年我其实过得还算幸福,我有吃有喝,有哥哥疼,可是夏翼,你有什么呀。” “所以你一定要好起来,一天比一天好。不是为了江家,也不是为了别人,是为了你自己。你现在有了名字,你自由了。不会再被锁在阁楼里,你可以今天来学校,明天去原野。” “天地广阔,总会有你——一个神的容身之地。” 他出神地望着天空,好像有无数个灯笼带着祝愿去往高空。忽然间,他察觉到了什么,转过头来,白花已经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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