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中不断回荡的,是他年复一年在祭台背诵过的家族戒训。 ——死神终夜在我耳畔低语,荆棘藤蔓围起的死城才是我的归处。 ——我将困守在神明寄予厚望的牢笼。 他起初不知道为什么先辈们会将这么绝望悲惨的话刻在他们世世代代的墓碑上,但是他忘记了,这番泣血之语还拥有一个转折。 但是。 然而。 ——尖刺牢笼困不住山谷里沉眠的风。 江月鹿直指前方,身子庞大、呼啸声震耳欲聋的邪恶怪物,“谁都不会困住你了。” “轰——!”童眠像只炮弹弹射而起,一个激烈的银光十字在空气中蒸发出现,像一枚顽固的钢印朝着庞然大物轰去,怪物的胸口瞬间就被蒸出了白气,三人的声音叠在一起,发出怪异扭曲的嚎叫:“啊啊啊啊!” 绷带像是钢索,他踩在其上,速度飞快。 只来得及看见一个银白的残影穿梭来回。但无论他去向何处,过运秤带着银盘都尾随而至。 冷问寒看向站在废墟中的背影——江月鹿就站在那,全心贯注地发动着过运秤。要用一条巨船才能发动转化的痛苦,就在他一介凡人的手下源源不断地溢出来了。 蓉蓉问道:“你怎么了?在担心童眠吗?” 冷问寒:“没有。” 他最担心的反而是另外一个人。 “见鬼!”童眠躲过庞大鬼影挥来的又一拳,“这次我可不会再被你打飞了!”话虽如此,他还是小心躲避着。 他感觉得到,鬼影的虚弱期正在结束中,等到他完全恢复过来,他们就再也逃不出这座公馆了。 江月鹿…… 混乱中,他朝远处望去,站在那儿的人影清晰可见。他的声音回荡在童眠耳边:“记得相信我。” “啊啊啊啊啊!”童眠大声嘶吼了起来,“不管了,不管了,死就死吧!”他一把揽过银盘,将冰冷的银盘贴在了自己额头,“只有这么一点吗?你真是太看不起我这些年受过的折磨了!快给我全都吐出来!” 江月鹿看到了,微微一笑。 童眠终于发现了。 童眠的痛苦绝对不止这些,人的痛苦也是,有的浮于表面,肉眼就能看到,说一两句话就能发泄。但有的痛苦深藏在骨头和心里,被时间的尘埃掩埋,用眼睛看不到,过运秤也测量不出来。 病痛的苦难道只有那道伤口,那道疤痕? 不是的。 还有之于精神、心灵的打击和折磨。经年累月,反反复复,留下看不见的伤口和疤痕。那才是最惨烈无情的养料。 黑色痛楚如潮水宣泄而出,奔涌卷缚在了绷带上,一经接触,童眠就知道这种力量绝对会在日后付出代价,但是他管不了那么多了,朝空中大吼一声,“冷问寒,帮我!” 落阴官睁开白瞳双目,在他脚下挣扎的无数灰色幽魂争先恐后奔向了地上的阵法,冒出越来越强的红光,血光宛如一道道荆棘,缠绕着怪物寸步难行,怪物不得不强行挣扎,但就在他抬起头颅的时候,一个人影于高空跃起,比他本人还要修长的银白光芒瞬间劈入了怪物的头顶。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童眠一路嘶吼着,从头顶拉到了地面,将怪物奋力切成了两半。 他还是不敢动弹。 庞大鬼影忽然一动,他立刻握紧了剪刀。 但没想到,鬼影只是往前迈出一步,喃喃说了句“妈妈……”就从中间一路裂开,瓦解成了两半,灰飞烟灭了。
第113章 衔尾船31 “死……死了?”童眠愣愣。 黑色的怪物不见了,取代它的是一缕带着药香味的风。 这样的风,是他带来的。 “你成功了!”一只奶冻蹦到了他身上,“童小哥,你知道自己刚刚有多帅吗?啊啊啊太棒了!” 童眠惊讶极了。不过不是因为蓉蓉的话,而是因为他被撞了一下还能稳稳站着,放在从前,他肯定要跪地吐血好一会。 这都是因为…… “江月鹿!”童眠转过身,看到角落里坐着的人影,脸色顿变,急忙跑了过去,“你没事吧?” 过运秤就像一个置换器,一头连着江月鹿,一头连着他,在源源不断输出痛苦给他使用的时候,他仿佛也可以微微感应到另一头的江月鹿。就像江月鹿能感知到自己杀怪时的亢奋刺激,自己也能察觉他不是很好。 隐隐感觉……他在竭力忍耐着什么。 等童眠和冷问寒他们冲到了江月鹿面前,他已经站起来了,像台理智的计算机开始确认,“你们有点放松警惕。灰飞烟灭有时不一定是真的死了,得回去确认,没死就要继续补刀,到他死掉为止。” 尽管他的话很扫兴,但在场的人都无法反驳。 回到原处,阵法中的鸡血已变得斑驳狰狞,足以看出他们刚才的搏杀有多激烈。而在童眠将怪物劈成两半的现场,却掉落着一张旧照片。 童眠捡了起来,“蓉蓉,这是你们一家人的照片啊。” “我来看看。” 奶冻飘了过来,在照片前停留了一段时间,就像是在认真回忆着什么,“好像是我们的照片呢。” 童眠哭笑不得,“什么叫好像,你就在镜头里面,连这个都不记得吗?” 照片上,还是小女孩的蓉蓉被父亲抱在膝盖上,母亲就坐在一旁,另一个少年站在她身侧,一家人面对镜头微微笑着,蓉蓉还非常开心地歪头比耶。 江月鹿凝视着这张照片,他总感觉有点眼熟。 蓉蓉叹了口气,“其实,我并没有拥有以前全部的记忆。有的事我记得很清楚,有些事却忘了个精光,金木犀大人说我是遭受到了亲人离世的巨大打击,为了保护自己才忘了许多的。” 童眠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啊。” 他没有发现什么,但冷问寒却察觉到一丝异样。 为什么只有蓉蓉在这里? 她的哥哥、母亲、父亲都不见踪影,葬身鬼蜮让他们连魂魄都没有留下,但为什么只有她还尚存一丝游魂? 蓉蓉,到底是“什么”? “啊。”江月鹿忽然道:“我想起来了。” 他拿起那张照片,走到了因为打斗而变得残破的大厅,从沙发旁的高脚圆桌上拿起相框,那里面嵌合着一张被修补过的家人合照。 他将两张照片举起来,拼到了一起。所有人的眼睛都瞪大了,“怎么会一模一样?!” “不。仔细去看还是有不同的。”江月鹿指着相框里被补过的照片,“人的神态不一样,你们看。” 相框中,被撕成两半的照片就像可以感受到主人痛恨复杂的心情,连承载的人像都受到了影响,变得郁郁寡欢。虽然一家人都站在一起,但似乎貌合神离,连蓉蓉这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都沉着一张小脸。 看起来怪阴森可怕的。 而另一张照片就不一样了。 保存得非常完好,泛着透亮的光泽,想必是被人仔细呵护着,隔段时间就会拿出来好好擦拭。一家人的神情似乎也受到了影响,完整的照片,完整的关系,每个人都毫无负担地大笑着。 在场每个人的心中不由得冒出一个诡异的念头。 难道照片,真的影响照片拍摄下来的人像? 那这样的照片,又会是什么? 【考生江月鹿,检测到你已拿到本次考试的通关物品】 系统忽然响起,面无表情地播报着让人诧异的消息。 【找到爸爸妈妈,但不能让一家人的关系恢复如常,那又能怎么样呢?】 【如果是经常发火控制不住脾气的爸爸,我宁愿不要。如果是带着讥笑讽刺爸爸的妈妈,我看了也会难受。如果是在这种时候不站出来阻拦,面无表情走开,留下我一个的哥哥,那我也不想要了】 【我想要原来的家人,谁能帮帮我?】 系统冰冷念完小女孩童真口吻的诉说,继续履行自己的职责。 江月鹿总觉得不可思议,因为他好像从这个不带任何感情、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怪系统身上,领会到他对自己的欣赏,和时有时无的打量。 【江月鹿,再次恭喜你】 【你去掉了蓉蓉家人身上的痛苦,让欢乐重新回到了他们的脸上,她会非常高兴,这样他们一家人就会永远在一起了】 系统用充满人性化的口吻说着,但江月鹿却不觉得它充满人情味儿。 它是系统,不理解人类的心。 他低下头望着照片,心中不由想到:这样就算去掉了人的痛苦吗?那未免也太小看人所承受的苦楚了。 他非常清楚,自己做到的只是表面功夫。 就像拿了一个修图工具,将哭泣的表情修改成欢笑,但这样的笑真的是他们发自内心的吗?他这么想着,看到照片上的威尔夫妇,忽然觉得他们嘴角向上飞扬笑容,但眼神中却充满恐惧。 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 想到这儿,他不由得低头瞥向衣服上的口袋,那里塞着他们之前从铁皮箱里找到的图纸。因为一些缘由,他没有对童眠他们全盘托口,问寒倒是敏锐察觉到了什么,但幸好,他非常懂事地什么也没问。 不过也没事。 很快就要到公开这些消息的时候了。 忽然,大厅外,旋转楼梯上传来一声憎恨的疾喊:“谁他妈是江月鹿,江月鹿是谁?” “抢先一步夺走我考试奖励的家伙到底在哪,给我马上滚出来!” 一个人影跳跃到一楼客厅,半蹲在满是鸡血的阵法中央,猩红的血液映亮了他狰狞的面孔,赫然正是船主琼。 他危险扫视着眼前这一群家伙,慢慢锁定了手捧着相片的江月鹿,不由得气笑了:“是你啊……” “你不光拿走了都主赏赐给我的过运秤,还拿走了原本属于我的奖励……”低沉充满压抑的声音回荡在大厅,因为太过生气和震惊,他竟然低声笑了出来,憎恨十足地看着江月鹿,“你的下一步是什么?夺走我的衔尾船吗?!” 江月鹿就像听到了一个笑话,他轻声问:“你的衔尾船?” “是的。没错!我的衔尾船——”他的双手举起,仰天转起了圈,“是都主看中了我,赏赐给我的——我唯一的举世闪耀的宝物!” 他就像疯子一般大笑着,“我的鬼市!我的鬼都啊哈哈哈哈!” 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言语多么触犯原本的都主金木犀,琼已经陷入癫狂。他慢慢停止了大笑,望向江月鹿,“嗯……你很不错。比起那个小孩,我更承认你是竞争者。但即便如此,你也不会赢的,只要都主没有回来,我就是这里唯一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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