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鹃三魂好似还有两魂没飞回来,手指握着茶盏,也没有要喝的意思。 巫陆二人也不催促,等着她自己回神。 倾听的人,最需要的就是耐心和等待。 江云鹃看向对座的两人,“你们都知道魏雨的秘密,是不是?” 也用不着问,当天他们俩给魏雨处理的伤,怎么会不知道。 “是,”陆缘点头,“江小姐也知道了。” “我……”江云鹃脑子浑浑噩噩的,努力组织着语言,“我不知道能跟谁说了,这种事随便说出去她就要掉脑袋,可我自己想不清楚,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是觉得魏姑娘欺骗了你,所以恼她?” “我当然恼她。” “可这也不是她本意,你也清楚这秘密不能出口。” “话是这么说,但被骗得凄惨的是我,我一直把她当男人看,又怎么会知道魏雨突然之间就变得跟我一样了。” “那江小姐恨她吗?若是恨,你已经知道了她的秘密,随时都能叫她万劫不复。” “我没想叫她死,我不能说出去。” “不是恨,便是还存着爱意了。” “我爱慕她是以为她是个男人,可事实上她不是,我的心意又算什么?” “江小姐,我有不同的观点。这世上总共才两种人,男人和女人,可不论是男还是女同样都是人,男女可以相爱,女人和女人又为什么不可以?” 江云鹃下意识摇头,“这是不对的,男人跟女人结合才能生下后代繁育子嗣,女人跟女人在一起?那是疯了。” “相爱之人在一起的目的就只是为了繁衍后代吗?诚然繁衍生息是人们不可推卸的责任,后代重要,可自己就不重要么?你喜欢的是魏雨,是这个人而非因为她表面上是个男人,你想要与她在一起首先是因为喜爱她而非为了与她生孩子,不是吗?”
第43章 卿心我心 这种超出世俗的理论让江云鹃大受冲击。 过了很久,她恍然问道:“就算魏雨和我都是女子,相爱也不是罪过和错误吗?” “不是。” 陆缘看着她的眼睛,她又一次发觉这位陆大夫的眼神有多温和,温和之中却又透出无限的笃定和包容来。 “爱本身只是一种情感,是一种感觉,它本身不是任何罪过。你们不伤天害理,相爱又算得上什么错?” 江云鹃久久说不出话来。 这世道对女子的束缚总是很多,就像她为了见魏雨一面孤身一人跑去凌州这件事要隐瞒下来,否则会沦为全京城的笑柄,要骂她不知廉耻倒贴魏雨。 就像魏雨得舍弃原本的声音、漂亮的裙子珠钗、与同龄女子嬉戏交友、爱慕男子的权利,要让自己的胸终日裹缠在那不透气的白布之下。 当朝女子不能参政不能做官,那件大案牵扯众多,魏雨若是用一介女子身份鸣冤怕是连状纸也无法上达天听,而且谁又知道当今皇上是怎么想的。 所以魏雨舍弃姓氏舍弃性别,读书考功名,用男子身份入朝为官,进大理寺去潜查当年旧事。 魏雨走的是一条风雨飘摇的荆棘血路。 她这一路过来又有多不容易吃过多少苦呢?最后一位亲人也离她而去,孤苦伶仃踽踽独行。 江云鹃此刻原谅了魏雨欺骗她的事,她设身处地一想,换成了自己也不会说出来的,谁能赌得起人心? 何况魏雨明明可以一直隐瞒,却在今晚向她坦白一切,把自己的命也赌给了她。 剩下的,也不过纠结着两个女子相爱到底多惊世骇俗多不被常理接受。 可陆大夫又告诉她,爱本就只是爱,她爱魏雨,魏雨爱她,她们都没有错。 那错的究竟是谁?怪世道吗?但千百年来的常理就是如此,男女不结合哪里来的后代哪里来的家国哪里来的越来越繁荣昌盛的人族? 仿佛谁都没有错,江云鹃只想着,再多一点选择就好了,那些相爱的男女有愿意繁衍的就繁衍,那些相爱的男男和女女在一起也不应该被谴责,相爱算什么错呢?谁又该担骂名该被钉在耻辱柱上痛批? 爱本身不是一种罪过啊。 她爱的是魏雨,魏雨本质是女子,可那又怎样?女子之间可以惺惺相惜,也可以互相爱慕。 江云鹃豁然开朗,“谢谢你,陆大夫,魏雨是魏公子还是魏姑娘现在都已经没有关系了,我喜爱的在意的只是这个名叫魏雨的人而已。” 她举起杯子,“以茶代酒,云鹃敬二位。” 巫陆两人笑着饮尽杯中茶水。 “时候不早,江姑娘早些回家吧,安全为上。” 江云鹃一扫烦闷,一身轻走出医馆,“回府。” 小姐心情如六月天,车夫和丫鬟完全不知道她这一晚上折腾是在折腾些什么。 为情所困的江小姐走后,巫因笑问:“听你说的头头是道,你觉得她们二人相爱无过,那由她及我,我喜欢的也是位跟我一样的,陆大夫介意不介意?” 陆缘不轻不重瞥了一眼,“莫说你喜欢的是个男的,就是你说你是人妖相恋我也没什么不能接受。” 巫因给他添了茶,“那倒是还不至于。” 怎么好端端的把自己换了个物种呢。 — 魏雨等来了一封书信,信纸是手染花笺,上面只用秀丽的小楷写了短短一句话。 [卿心我心,此意须同] 她抚摸着上面隽秀的字迹,冰冷的脸缓缓浮现出一抹笑意。 江云鹃依然爱慕魏雨,知道她是女儿身后更多了一丝怜惜,同是女儿身,更知女儿难。 雨云二人的心意经此以后越发相通。 虽然二人彼此都知道在一起的机会渺茫,却都想着,能坚持多久就是多久。江云鹃的婚事一拖再拖,迟迟不愿相看人家。 她们等啊等啊,以为能偷偷地相濡以沫,却惊觉这世上的事当真就是定数无常。 西北的小国带着礼物进贡,并请求皇帝赐一位公主给他们。 小国依附大国,求娶一位公主去和亲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只是和亲公主作为两国和平交流的使者需要良好的品行个性,还需仔细考量。 当朝并没有适婚的公主,皇帝就退而求其次从宗亲中挑选再封为公主,最后不知道是哪个提了一嘴江家的二姑娘品貌端庄,这份看似荣耀实则不然的“殊荣”就落在了江云鹃头上。 江云鹃的父兄入了一趟宫却没有劝得皇帝收回成命,一封圣旨很快就被送入江府。 江云鹃跪在地上,头颅低垂,双手举过头顶接下这份圣旨,“臣女,谢主隆恩。” 不接受怎么办呢?抗旨吗? 宣旨太监走后,江夫人搂着二女儿伤心不已,“那西北路途遥远,又是苦寒之地,你过去以后可怎么受得了?” 受不了也得受啊,和亲公主哪里是那么好当的。 江云鹃心头苦涩,反倒还要安慰母亲,“女儿会好生照顾自己,娘和爹爹大哥不要太过担心。” 她临走前只见了魏雨一面。 两两相望,只余无奈悲伤。 她们都不是天真的孩子,知道此行无路可走。 抗旨不尊是大不敬,要杀头,谎称二人早有私情不能和亲是公然打使国的脸。 早一些定亲?魏雨自身犯的就是欺君之罪,将来她总要找到证据翻案的,女儿身再也隐瞒不住,她怎么敢让江云鹃嫁给她连累她和整个江家? 相爱是两个人的事,要在一起是影响一大批人的事,那不一样。 “西北偏远,云鹃,不论如何好好待自己。我不会忘记你,这一生也不会。” 江云鹃强颜欢笑,在母亲父兄面前能撑住,到了魏雨面前又实在不行,脸一偏掉出两颗泪珠。 “我会的,魏雨,你也同样,天寒加衣,饥饿进食,若有什么难以排解的忧思不妨去找陆大夫,他是个很好的人。” 这一别离,不知何年何月再能相见。 魏雨从怀里掏出一只跟她脖子上挂着的那枚很相似的护身符,“为你求的,戴着吧。” 其实她也不信佛,认为神鬼都只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可有时候又想,万一就有呢,拜的时候虔诚一些,那佛祖是不是就会好好保佑被祈福的那个人。 她亲手把护身符戴上了江云鹃的脖子,末了,拇指按在她的唇角,低头轻轻地在自己的手指上印下一个吻。
第44章 我有所爱在远乡 她们从来都是发乎情止乎礼,从不曾有过逾越之处,如今即将离别,情难自抑,唯有以此暂排苦思。 从今以后,她们给彼此留下的最大的念想,也不过就是这一对给对方求来的护身符了。 “卿心我心,此意须同。” “云鹃,从别后每逢雨过天晴,那便是我在为你祝祷。” 江云鹃哭着笑,“若还有下辈子,我们要出生在有更多选择的时代,我定嫁你。” 后来江家的二姑娘被封为公主,在使国队伍离开时一并远行。 京城里的贵女们看看生活美满的江飞鸢,又看看远嫁的江云鹃,唏嘘不已:真是同人不同命啊,时也命也。 公主云鹃远嫁西北,这一生再没有回归故里。 十六年后,公主身心俱损无药可医,溘然长逝。 公主数过了,自嫁去西北一共有四百八十三场雨,魏雨给过她四百八十三个祝福。 公主回光返照之时,伏在自己的陪嫁侍女肩头,遥遥地望着故土的方向。 “我有所爱在远乡,在海角,在天涯。” “我还有未了的心愿——魂归故里,再见她一面。” 好想好想,回到故乡,再见魏雨一面。 — 旷野只有风在不断呜咽。 驼队远去,铃声消失,巫因和陆缘脚踩在满地的碎石砾上,面前出现了一位女子。 不是和亲公主江云鹃,是江家二小姐江云鹃。 “陆大夫,好久不见。其实我早就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上一回你来的时候就告诉了我。只不过承诺未兑现,我总也舍不得走,想等到你来,你真的可以带我回去吗?” 陆缘点头,“可以,我会带你回到你的家乡。” 人死在哪里,哪怕因为执念留下来也无法离开太远,江云鹃死在西北,她就无法依靠自身回到中原。 所以这么多年,她只是一直在这里打转,怎么也没法挣脱那份束缚。 陆缘取出一个瓶子,正要施个法术把江云鹃的灵魂装进去,身侧的巫因却按住了他的手。 “你省点精力,我来就好。” 他的语气温柔,可态度分明是不容拒绝。 陆缘松开手指,“那你来。” 江云鹃看着这两位,忽而说道:“巫公子,抱歉,你刚进去那会儿我不知你是敌是友伤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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