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发被完全捋到了耳后,他的五官毫无遮掩地显露在岳初晓的记忆前。 比起姜朗,他的确更像杨柳,或者说像杨延和柳叶。 岳初晓伸手,把姜归没有整理好的一缕翘起的头发揉平,他看着少年的脸,温声问:“你的‘归’字是谁起的?” 一天内已经是第二个人问自己这个问题了,正好还有没能用上的准备。姜归与岳先生对话的小小紧张因为“准备”而消散不少,他抬眼看了下纪开云,回答道:“是师父。” 他正想接着回答其中的意蕴,却见岳初晓只是点了点头,又问自己:“你生辰在什么时候?” 掐指算来,他欠着杨柳和姜朗的婚典贺礼,还欠着小姜归的诞生礼。 准备好的答复还是没能用上,姜归的神经又绷紧了,脱口回道:“在正月里面,正月十七。” 开云说,姜归马上就要十五岁了。岳初晓临时起了心思,给纪开云传音:“你给他准备了表字吗?” “自他出生就和他的名字一起备好了。”纪开云说,“知道的知,归还的还,知还。” 鸟倦飞而知还。 过往二十三年间,和其他师弟师妹一样,纪开云一直记得被强行剥夺的故里,无论怎样,他至少要想办法让姜归去见一见姜朗杨柳长大的地方。 岳初晓就着掌心那缕翘发揉了揉姜归的头,对小知还说:“我带你去那个要‘归’的地方,好吗?” 随着他的话语,纪开云呼吸一顿,孟鑫睁开了清明的双眼,岳珥放下了手中的甜茶。 姜归浑然不知长辈们的心思,认认真真地朝岳初晓点头:“好,谢谢岳先生。” 濯九州去过纳霄山,也在天下第一的纳霄城中优哉游哉住过不短的年岁,连参拜纳霄山主的祭典都装模作样地参与过。“神山”的威名对这位并不把自己当作“魔头”的人毫无作用,甚至在穿过流云到达纳霄边陲的山脚,看到里面的景象时还露出了点失望。 “你就住在这种地方,住了一千年?” 之前强行重新布下的结界灵力架构得有些混乱,无法直接从空中进入,需要带着山主的准许步行出入。岳初晓入三途的时候匆促,没有清理山上染上的污浊,叮嘱纪开云照顾好姜朗后正捏着灵诀控制阵法抹除满山血泥白骨,听到濯九州的废话头也不抬:“那你说我该住在哪里?” “住着灵玉为砖石的宫阙,穿着霞光编织的华服。穷尽奢华和天道的威严,还要有一直能铺到山下的织锦,能让天下人一步一叩首地登上纳霄主山之巅,瞻仰天下之主的风姿。”濯九州戏谑道。 岳珥“啧”了声:“哥,要是真的住在这种地方,我天天挖一块墙角去凡间换酒喝你都发现不了。” “出息。”白衣蓝并指,用指节敲了敲岳珥的头,笑道,“有一个身为天下之主的兄长还整天就惦记那点酒了,都不知道再换点甜糕分些给我。” 自白衣蓝在和濯九州聊完后单独在后山坐了一会,再回来时孟鑫就一直能看出来她情绪低落,心里好像藏着什么事,问起来又不告诉自己。眼下见白衣蓝总算心情好了点,孟鑫心头一松,跟着笑了两声。 岳初晓清理完不该存在于这座山上的一切,将它们碾成飞灰扬出山外,停在了结界前。 他记得杨延和柳叶就在这座结界之后,被他草草下葬。 算算日子,他们的转世应该也到了能成婚的年纪了,也不知道过的怎么样。 在迈入结界的那一刻,山间清风吹过岳初晓的耳侧,厚重的记忆似轻薄的书页被吹动,他恍然想起了在清至城遇见的小吃摊老板与他的妻子。 无论如何,愿他们此生美满,所愿皆偿。 作者有话说: 周三好啊大家 第90章 残魂相融 回归故里的道路在山腰处有了分岔,一条继续往上,通往不远处的桃林与更远处的山顶,另一条延伸到一处平坦,尽头为一座曾容纳许多笑语欢言的房屋。 孟鑫停在了后一条的路口,他想起了答应师父但还没有完成的事。将以前那位岳期缘召回的事用不着他,于是孟鑫和其他人打了声招呼,先行转向了旧居。 姜归也想去看看外祖父母和爹娘住过的地方,却被师叔驱赶回了师父身边,说是等他收拾完再来。 只有白衣蓝很自然地跟上了孟鑫。 岳初晓的阵法可以除尽原本不在山中的污秽,却不能将被搅乱的屋舍还原。 大概是被搜查过,走前孟鑫和师父费心整理的书籍散乱了一地,他扶起书架,蹲下捡起一本,小心拍去上面沾染的尘埃,将其放回合适的位置。 一路上白衣蓝听了孟鑫不间断的絮语,这方天地似乎每块顽石每棵树木都与他有一段值得追忆的过往,三言两语就是一小节喜怒哀乐。 直至踏进少时居住的屋舍,孟鑫看着最为熟悉的物件却反而沉默下去,安静地在门口站了一会,做起了上一次未能彻底完成的事。 白衣蓝不知道这些书籍的规律,能做的只有帮孟鑫擦去上面的污痕,让他轻松一些。 在进入结界的那一刻,她前所未有地感知到了一种熟悉又陌生的牵引感,正隔着一层薄却牢固的结界缠绕着自己。 白衣蓝清楚那意味着什么。 随着凌乱的书籍被逐步整理,纠缠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几乎不能无视,她沿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问孟鑫:“你知道那边的山下是什么吗?” 孟鑫摇头,将被纸页摔落时的折痕抹平:“岳先生在那里布了禁制,从小就不让我们靠近那边。” “他是对的。”白衣蓝给自己搬了一条椅子,托腮虚望着岳初晓结界后的三途裂隙,自言自语,“你不要去那里,永远都不要去。” 孟鑫对她许下过约定,他会陪白衣蓝游遍天下。 他们可以在任何地方生活,也可以在任何地方相遇。但这些都已经是破碎的泡沫了,只能在回忆的光中折射一些绚目的色泽,白衣蓝已经不愿在不远的将来见到孟鑫再次出现在她面前了。 二十三年,足够山中被各式术法波及到的灵植愈合创伤,重新生长。曾被精心娇养的珍贵灵草乍然缺失了照顾,大多竟也没有枯萎,而那一片身为凡木的桃林更是保持着绿如翠玉的原样。 见惯了各种奇妙的事物,比起将桃林固定在枝繁叶茂的阵法,濯九州更想知道那片分崩离析一千年的残魂重聚后还能不能称之为“人”,前后又有什么差别。 毕竟这样的情况实属罕见,连他都想亲眼一睹从天劫之中侥幸活下来的灵魂是什么样的。 岳珥将小心保存着的岳期缘残魂捧给兄长,看岳初晓解开某株桃树上简单的遮掩,取下一块雕刻仔细的牌位。 “你没有见过她。”岳初晓拿起和尔文灵位放在一起的岳期缘残魂,“魂散者归于天地,化为无踪的清风,或许她倒是遇见过了你我,在我们都不知道的时候。” 经过三途神树亲自温养的魂魄还有顽强的生气,岳初晓用灵力隔绝出宁和的环境,将两份残魂相合在一起。 魂魄辨认出自我的气息,没有排除,逐渐相连,化为同一团光点。 纪开云注视着岳期缘的魂魄,无端地紧张。 岳珥接过尔文的灵位,看着上面的字,在等待岳期缘魂魄稳固的间隙发问:“她是什么样的人?” “言语很难概括她的性格。”岳初晓想起尔文的笑容,弯了弯眼,“你会喜欢她的。” 尔文也一定会很宠爱岳珥这个讨喜可爱的小妹妹。 在一个平常的午后,岳期缘苏醒在桃林透进来的细碎阳光中,睁开眼先慢悠悠地就着醒时的姿态看了会天色,魂魄状态下感觉到的日光要比活人刺目。岳期缘很快又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惊讶地坐起,环顾四周:“哦?这么多人?” 他才融合魂魄,依旧虚弱,纵然此刻能凝聚出与死前无异的人身,也维持不了多久,还需要继续温养。 见到岳初晓和岳珥他并不意外,岳期缘虽然一直处于魂魄分裂的状态,但依旧能隐约感知到魂魄所在的周边情况,倒是从没预料到还有与自己不熟的人看着自己醒来。 他原以为自己会在一个安静无人的地方被岳初晓唤醒,随后这孩子会问自己当年为什么要以欺骗的方式特意选择了死亡。 道心破碎、求生无望种种在魂魄漫长的崩溃之中变得混乱而无从解释,岳期缘依旧想念他的尔文,但随岳初晓在三途和桃林的这一千年封存了他的死志,足够他想清楚道侣拼死救出自己不是为什么让他找个机会再杀死自己。 正如在苏醒前最后的那片黑暗中所模糊听到的那样,尔文就算化作清风,见到这种样子的岳期缘,或许也不会愿意与他擦肩吧。 何况岳初晓为了救他不知费了多少力,总是要给自家孩子一分面子的。 当然,这话只能在心里想想,岳期缘还有自知之明,要是说出口被岳初晓听到了,一定会被他的不识好歹气到。 岳初晓在以前有很多话想问他,现在真的见到了复苏的岳期缘,反而一句话都不想说,总觉得他心里在想一些自己不想知道的东西,只是问道:“还记得你是谁吗?” 岳期缘不回他,对着光看了看自己的手,欣赏了一番半透明的自己后施施然站起,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伸了个懒腰:“晓晓啊,久别重逢就这么冷淡吗?不情绪激动一点,哭一下给我看看?” 魂魄的融合大概是没有问题的,还是那个岳期缘。 惦念千年的事总算有了个结尾,岳初晓松了口气,偏头却发现纪开云若有所思,看向了自己小声传音:“晓晓?” “……” 纵然从未在乎过自己的称谓,但这两个字用纪开云的声音传进耳中时岳初晓依旧耳根一麻,制止道:“你不能叫。” 纪开云难得叛逆,装作听不见岳初晓的传音,没有答应。 那边岳期缘就是嘴上说说,也不和岳初晓的冷漠计较,笑眯眯地蹲在岳珥面前,视线落在她怀中抱着的灵位上时又格外温柔了几分:“是小阿珥吧,怎么还是这么小小的,没怎么变呢?看你哥长得那么高,他是不是偷偷欺负你了。” 岳珥愣愣地看着他,回忆尽头的模糊记忆忽然变得鲜明起来,闪在她眼前,刺得她眼眶泛红:“没有,哥他对我可好了。” 岳期缘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随后抬起了点目光,落在了濯九州的身上。 他是经历过飞升劫数的人,即使失败了,也依然留了一分特殊的眼力,看出了这个带着笑意的书生不是凡人。 归来的那部分魂魄似乎对这个人没有什么好印象。 到底是被放进来的客人,岳期缘不动声色,点了点濯九州和纪开云,还有边上的小姜归,问岳初晓:“这几位是?”
92 首页 上一页 78 79 80 81 82 8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