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也仅仅是高价而已,除了收藏也没什么价值。这么一个已经无甚特殊的地方,我也想不通有什么必要特意去费心用法门营造出‘一夜之间消失人间’的景象。”纪开云说着,面露思索,“毕竟如果不是襄竹习俗特殊,这种景象反而更容易引来仙门中人前来探查。或者说……” 纪开云眼中划过异色:“也许目的就是在于引来外人。” 确实如季松域所说,他们进入镜林后一丝一毫灵力都没有感受到,这实在过于反常了。化神圆满的修士对于灵力感知极其敏锐,按镜林“只入不得出”的情况来说,或多或少总该有一些异状,可是没有。 宁静内敛到古怪。 纪开云握紧岁寒,有些懊悔自己不知轻重,冒冒失失将岳初晓带来镜林。 他们好像真的进入了一个布置了三十年的陷阱。 岳初晓明白纪开云言下之意,他环视周遭林木野草、败枝枯藤,翻腕就握住了尔雅:“我有一点不解。” “什么?”纪开云迅速问道。 “人间习俗众多,是不是只有襄竹别具一格,不理仙鬼之事?” 纪开云生平所见在脑中晃了一圈:“……我只见过襄竹如此。” 冰冷的剑柄贴着腕骨,岳初晓堪称平声静气:“那他们为什么要留巡灵的尺素?” “咳……”纪开云回忆起当时的场面,解释道,“其实他们本来就不是很想要。” 他神情飘忽一瞬:“后来是派姜归软磨硬泡他们才同意留下不丢掉的。” 岳初晓本来已经脑补出一串环环相扣的阴谋诡计了,活活被纪开云这一句话噎得散去了先前的想法:“看来只是碰巧。” “俗随世迁,可能经过这次镜林的事襄竹的习惯也会变些。”纪开云说,“等我们出去以后再去好好问问这习俗是怎么演变来的吧。” “也好。” 剩下很长的路两人都没怎么交流,各自怀揣着对镜林的猜想,只是偶尔帮对方折些杂草枯枝。 岳初晓没有问纪开云为什么要执着于给不敬仙的襄竹留下尺素。生而知之,自然万物在他眼中无所遁形,因果相依,也容易类推。 纪开云说的“遍巡天下,渡灵世间”,应该就是他提早得到的答案。 路途宁静,岳初晓分出大半心神留意外界,留一些梳理目前他得到的所有线索。 失忆后重新睁开眼才大半天,获得的信息量就已经极大了。 一开始失剑的执念满足、遇到巡灵后有些顾虑探究被纪开云和岳珥的态度与行动消去、为恢复记忆确定需要寻找机缘渡劫、眼下作为可能机缘的镜林情况分析还差线索……众多需要思考的事暂且搁下,岳初晓在暂得安宁的识海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身份不明,来历不知,凭着本能步步谋算,不知道过往的自己看到如今的模样会是什么心态,也不知道如果恢复记忆后会不会颠覆现在所判断的正误利弊。 麻烦。岳初晓讨厌这种为记忆所束缚的感觉。 他烦乱地理着思绪,整理不清,于是又将注意力移向了未明的仇敌。 仇敌……修为受损。 劣势明显,但岳初晓抚着尔雅剑鞘,心里有一种隐约而笃定的直觉:似乎他并不为“修为”所限制,如果有出剑的必要,辅以某个法门,锋锐之下可斩灭一切;哪怕是现在他修为只有化神期,只要压上魂魄作为筹码…… 至于是什么法门、该如何利用魂魄达成灵力最大化,岳初晓的设想戛然而止,突兀地出现在视线中的不仅仅是蜿蜒宽且深的沟谷,还有一点红色。 第7章 相逢无缘 午后天气晴好,带着暖意的阳光透过树梢洒落在那孩子身上,照得她有点发灰的红袄鲜亮了些,上面绣的花开得娇妍,是无边冬林中唯一的殊色。 大概十一、二岁的小女孩,梳着两枚圆润可爱的小髻,面容清瘦但晕着健康的红,双眼明亮有神,宛如林间稚气的幼鹿。 女孩踩在沟谷的边缘,随时会跌落深渊。她挎着一个小篮子不停动作,神情灵动,嘴唇一张一合却没有声音,像是在演一场默剧。 这就是季松域说的……舞蹈? 乍一眼看确实很像,但岳初晓仔细观察,觉得她更像是一边走路——虽然是原地踏步——一边和什么人说话。 “眼熟……” 纪开云打破寂静,难以置信:“我见过她。” “三十年前……三十年……”年轻人喃喃自语,面上神情渐渐严肃起来,“我想起来了,玉安……在三十年前的除夕,我见过这个叫何玉安的孩子。” 三十年前纪开云年岁尚幼,与这小姑娘也不过一面之缘,转瞬既忘。若非她还是同样的打扮,恐怕纪开云也很难想起来过去还有这样的缘分。 “说来话长。”纪开云怎么也想不到这小姑娘会落至这般田地,原本单纯来诛邪的心情复杂不少。 三十年后外出诛邪遇到了三十年前就见过的孩子,这实在是巧合得过分了,陷阱的感觉也越发明显。 毕竟那天所涉及到的除了这个叫何玉安的孩子,就只有自己和师弟孟鑫……以及岳初晓。那时候的自己应该并不值得有心之人布一个漫长的明显陷阱,孟鑫也一样,那么…… 纪开云眸光微沉,为自己心中的猜测感到愤怒。 谁都不会想到岳初晓失踪二十三年后再次出现会失忆,如果不是刚好遇到姜归和白衣蓝,恐怕纪开云自己已经将镜林之事处理好了,他也不会再来这里。或许现在岳初晓来镜林真的只是纪开云一念之差下的巧合,但可能性更大的是“这个陷阱早在他出事失踪前就该触发了”。 而有记忆的岳初晓,面对这用何玉安、用他亲自救下并送回家的孩子作饵的陷阱,会如何作想、如何自处? 纪开云了解他的故人,因此他揣测的任何一种景象都在吹动他胸中翻腾的怒火,蔓延着灼烧他的血肉。 “我当时年幼顽劣不知天高地厚,和师弟孟子霁……呃,自作主张想抓一伙贩卖有灵骨孩童的人牙子。弄巧成拙,反而被封住了灵力和其他孩子关在一起,其中就有何玉安。”纪开云话语仍然是平静温和的,丝毫不显他心里的情绪,“她是跟着邻村的驴车到镇上买东西的,不巧被带到了千里之外。幸好那天家里长辈察觉地快,及时赶过来处理了我们的烂摊子又一个一个把那些孩子送回了家乡。” “这孩子是最后一个被送回家的,那时候的天色比现在大概还晚一些。”纪开云仔细辨认着女孩子像是在和什么人说话一样的表情动作,与记忆照应,得出个大略的判断:“循环。” 岳初晓对纪开云的年少过往没有什么深究的心思,只是印象里沉稳庄重的府主初形象受到了“少时顽劣”的冲击,有些动摇。 “镜林灵脉不盛,单凭这里的灵力不会支撑很长的循环。”岳初晓据纪开云判断引申道。 “极大可能最多不会超过两天。”纪开云说,“以我的运气还不足以遇到一眼就能认出来这是谁的时间段,所以大概率这个循环的何玉安都是我认识的样子,衣着饰物都没有大变。” “……”岳初晓忽然觉得之前自己可能判断有误,以纪开云选择的理由来看,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位纪府主其实没有他第一印象那么靠谱? 毕竟以“运气”为由确实有点离谱。 “目的。”岳初晓思考,“据我所知有关时空的阵法都极其复杂,这样的循环阵法哪怕范围只有短短一两天,所需的灵力精力也极为可观……那么镜林有什么是对等这些付出的?” 神识从万法中掠过,一个猜想渐渐成型,岳初晓收回停留在“深谷”的目光:“这些沟谷的形状,像是灵力溢出所致。” 像是这个山中的小村子有什么东西灵力过于旺盛,以至于收拢的外层阵法无法完全隔绝,逸散的灵力对阵法边缘的土地造成了破坏。 纪开云不知道自己力求展现在岳初晓面前的形象已经快崩了,他仔细对比了一下深谷表面和脚下的植物与泥土:“而且这个溢出的破坏发生在近期,最多一个月,最短十天。” 刚好是襄竹村人发现镜林异状求助仙门的合理时间。 “我猜测,镜林除了控制内部时间循环的阵法、在外侧遮掩气息同时吸取周边灵脉灵力反哺内部的阵法,至少还有一个阵法。”岳初晓比了一个三的手势,“那才是镜林全局的核心。” 纪开云沉默片刻,深深吐气按下心中汹涌的情绪:“按季松域说的,是何玉安出手重伤了他们三个。这三位再怎么年少修为浅也到底是金丹,出身名门大宗,师承当代声望最高几人之一,能一瞬间就放倒两个重创一个,我想连一般的元婴都做不到吧。” “如果不是这‘第三层阵法’覆盖了整个镜林还能有如此深厚的灵力布置在每一个角落随时防范外来者的话……”纪开云神情复杂地看向红衣女孩,“阵眼与她的关系就大了。” 岳初晓形状柔和的杏眼微阖:“还有一种可能,她就是第三层阵法。” 这假设并没有确凿的根据,岳初晓判断的理由只是他的所见。眼前的群山一切灵力交织都留下了痕迹,只要他想看见便会清晰地展现在他眼前。 痕迹精妙地叠加、盘杂,勾勒出阵法的轮廓。远些的地方痕迹模糊,淡成浑然的一片,近处分明一些,但都不如何玉安身上的浓。那孩子身上的痕迹太多了,交错得明显,如同蚕茧一丝一丝厚厚地将她裹住,留下少量而黏稠的灵力丝状张开,粘连在周围的环境中。 一片浅淡的灵力中只有那小小的人型亮得惊人,晃得岳初晓眼睛不适。 于是他闭上了眼:“有什么办法能让一介凡人在短短三十年内拥有远超一般元婴的灵力?” 哪怕岳初晓用的措辞是“办法”,纪开云看着一个人原地走路自言自语的何玉安也张不开口说出什么靠得上边的正道法子。 纪府主到底有些学识,知道点邪术:“有是有,但是我不清楚。” “我倒是知道。”岳初晓并不意外他的回答,“其一融魂夺舍之术,其二碎魂升灵之术,其三……炼魂术。” “炼魂?”纪开云细细品味这两个字眼,前两个在他知道但不清楚的范围内,只有这第三个是未曾听闻过的。不过比起对这一术法的好奇,他更想知道岳初晓明明失忆为什么还能知道这种东西。 魂树之类的自然灵物就算了,这等邪术可是当年也不曾听岳初晓提起过的。 岳初晓在说出这句话前就想到纪开云会疑惑,鉴于目前的友好关系,他也没必要隐藏:“天道之下除了我的过往,有关灵力、自然存在的事物之类的,我全都知道。” 他说得坦率而梗概,顿了顿,又继续解释了所谓“炼魂”:“以某种方式放大魂魄的某种情绪,诸如大喜、大悲,加以收纳,能够产生等同于灵力的魂力。魂力不依附肉体,但终究与灵力有关,而且由于产生方式非常极端,连通常修士身上都少有,凡人有魂力的,据我所知并无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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