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的漫长足以腐朽很多东西,但这三十年前的一天却再现于外来者眼前,一切都剖开来,连丝毫细节都没有模糊。 除了紧跟着关键人物何玉安,不大的谷场在修士的目力面前简直是透明的,但正因为太透明了,反而更加深了岳初晓的疑惑。 布阵者在哪里? 岳初晓实践经验丧失,问纪开云:“一般来说,布置这样数重阵法需要耗费多久?” 纪开云看着不远处村民们的夜宴:“如此精细的阵法……如果是我、我知道如何布置的话,算上地形上的勘探准备,一整天总是要的。” “毕竟我比起阵法,更通符法一些。”纪开云思忖,“但是如果布阵者在之前就了解了地形,并且早早准备好了阵核而不是现在制作的话,时间可以大大缩短,具体看布阵者水平。” “时间……”纪开云的话切合岳初晓的部分记忆,两相校对无误,他环顾四周。到了镜林村子,灵力交缠得紧密,尤其是谷场,连之前显眼的何玉安都不再突兀,如一只茧浸入牛乳。 或许有一个人亲身来此布置过阵法,就在享受除夕团圆宴的凡人身边,只是用了什么办法没有显出身形。这个消失的身形在幻境中更加难以察觉,哪怕岳初晓能直接看到灵力,他也无法从一碗牛乳里看到沉在底部同色的丝。 有一个人正在三十年前窥视着这些安乐的凡人,可能就站在两位外来者的位置上,可能在之前的探查中就已和他们擦肩而过。那人应该知道这里迟早有人会来镜林见到这一切,那他会以什么样的目光、什么样的姿态来隔着时间观察被他层层阵法压得不敢轻举妄动的外来者呢? 阵法、阵法,岳初晓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脑中一闪而过,等他想再去捕捉时,则听到纪开云低声咒骂了一句。 沉稳的巡灵府主握着岁寒剑柄的手攥得关节发白,面上针对布阵者的尖锐反感不加掩饰。岳初晓回神,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眼看到了夜宴的人群中的何玉安。 一瞬间所见串联,共同编织成了阵法原理与真相。 李姨原本坐在她身边,现在拿了两口小碗去盛年糕,她的空位上对应着一盘炖肉,肉上插了一把用来切割和分餐的菜刀。 锋利,沉重,需要李姨那样的妇人双手握才能使用,正被瘦小的何玉安反常握住拔起。 刀身从炖得喷香的肉中一点点抽出,软烂的肉阻力小,轻易地滑开又弹回原位,留下带着调料颜色与味道的油脂,在刀上镀了一层模糊的油光。 新打磨过的刀身作为一面不够格的镜子,隔着模糊的油光映照出了何玉安惊慌的脸。 作者有话说: 好久没更新了嘤。 第10章 血与迷途 只一眼,岳初晓就知道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先前的一闪而过的灵光被抓住破解,成为了一条串起所有见闻的线,勾出的结论与预见的东西撞在一起,交缠着跌进识海,荡开一片涟漪。 自复苏以来沉静的情绪忽然被引起了波动,他知道纪开云为什么会突然失态了。 被紧握住的尔雅剑轻轻嗡鸣一声,剑光欲出,像是在呼应执剑者的心绪。 但是晚了,镜林幻境是“过去”,无法改变。 所以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端着两小碗年糕走过来想要分给何家姐弟一人一碗的李姨被一把菜刀砍中了脖子。 血溅出来,落到桌上由妇人们辛辛苦苦烹饪出的菜肴里,也洒了行凶者一身。李姨脖颈断开,软软倒了下去,年糕黏稠的汤淌了一地,混在漫开的血里。 碗碎的声音尖锐,血腥味散开,旁边的妇人尖叫出声,有反应快的男人扑过来按住何玉安。 目睹全过程的刘叔丢开手上东西一迈步跪到妻子身边,颤着手捂住她的伤口。 小姑娘脸色煞白,一时无法接受刚刚发生的事实,慌乱地喊叫:“不是我,不是!有人在握我的手,有鬼、有鬼啊——” 按住她的男人想先把她手里的刀夺下来,觉得小孩子力气没那么大,其实也信了何玉安的话八分:“你中邪了,把刀放下……” 男人眼睛睁大,难以置信地最后吐出几个和着血沫的字:“……先放下。” 何玉安以她绝对没有的力气挣开了男人的手,迅速把刀精准地送进他的心脏又抽出来。 血洇开,男人在她咫尺的地方断了气。 这下再也没有人怀疑何玉安是不是中邪了。她情绪本就激动,一时呆呆看着男人尸身滚到地上,忽然崩溃哭着大喊:“离我远点,快跑。”之类的话,到声嘶力竭。 早有胆小的妇人和机警的孩子跑开,许是回了家,许是躲进了更深的林间。所有人都在远离何玉安,只有两个人没有动。 呆呆守在妻子边上的刘叔,和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感到不对劲的何玉宁。 刘叔眼神失了焦,在自言自语,声音很轻,当嘈杂哭泣的人群散开后才显得真切:“……你说,我们这把年纪了,无儿无女的也没病没灾的,怎么连个善终都没有呢?” 他自始至终没有回头看何玉安一眼,也没有和她说一句话,将一切情绪留给了死去的李姨。 何玉安双腿像是灌了铅,竟一步也迈不动,混乱地道歉、自责:“对不起、不是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鬼,是鬼,是不是我把鬼引来了,都怪我……” 颠三倒四的话混杂在哑哑的哭泣里,落在他人的耳朵里轻飘飘的失真,落在她自己耳里也是一样。 何玉宁跌跌撞撞抱住姐姐的腿,姐姐哭他也哭,哭着叫姐姐说他害怕。 姐姐的刀光是殷红的,不像刘叔家的对联,也不像他们穿的衣服,像挂在谷场的红灯笼的光,透过他眼眶的泪水照到了他眼底。 何玉安不受控制地举起了刀,她终于挪了步,到了疼爱着她和弟弟的邻居夫妻身边,没有像之前那样快速地杀死刘叔,而是用极快的速度砍下了他的双臂。 肢体落在妻子的血泊里,半凝固的、温热的,两人的血混在一起。李姨倒下时掉下来的绒花被断臂压在手心,吸饱了血,泡烂了濡湿糜烂的艳,再也辨不出形状。 刘叔血流不止,伤势已经无药可救,但是他只是闷闷地痛哼一声,没有说话,沉默地俯身贴近妻子,等待着什么。 何玉安要疯了,她害怕自己也向弟弟下手,本就用了全身的劲挣扎,现在更是拼命动着腿想把他驱赶开。奈何肢体不受使唤,只能用唯一听话的嘴唇呼唤:“玉宁快跑,跑去安全的地方,走、快走!” 幼童害怕又伤心,他本能地在混乱中寻找支柱,但是姐姐在赶他走,刘叔李姨又不理人,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紧紧粘着姐姐。 何玉安在手又开始自己动时忘记了呼吸,几乎连狂乱的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脑中本能预演的血腥画面没有照进现实,这次手没有用刀砍开何玉宁的头,只是用刀柄毫不留情地推开了他。 小孩子被重重推到在地上,眼看他翻身爬起来又想贴过来,何玉安几乎停止运行的大脑跳出一个字:“家!何玉宁快回家,绝对不要出来!” 何玉宁保持着想扑过来的动作愣愣想了一会,决定乖乖听姐姐的话,毕竟姐姐是姐姐,永远都在照顾他,她的话总是对的。 幼童找了一个方向跑走了。何玉安紧绷的心弦松了一点点,马上又被实际捻紧了。她想反抗这来历不明的控制,却无能为力,只能像做一个清醒梦一样看着“自己”提着刀走出了谷场。 她想回头看看刘叔怎么样了,但是做不到回头。她喊刘叔,也无人应答。 慌张的凡人孩子听不见身后渐弱的呼吸声,只是沉溺在噩梦里无力挣扎。 “梦……” 她追上一个腿脚不便的老人,豁开了他的肚腹,那张年节给过她糖吃的慈爱的脸灰白下去,定格在一个痛苦的表情上。 “这绝对是梦……” 平素一起玩的少年用从未有过的眼神看她,模样温婉的母亲以一个扭曲的姿势躺在他身后。只片刻,刀尖翻转了一个角度,轻易从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搅出烂糊的红色。 “对……对……是个噩梦……” 有护主的忠犬挡在主人身前。从小,何玉安和弟弟一样喜欢毛茸茸的小动物,她认识村里的每一条狗,也摸过它们,包括这条。 金黄柔顺的皮毛布上了狰狞的刀口,皮肉翻卷,在密林里冷却,亦如它无法保护的主人。 “醒过来……” 除夕当天精心布置的装饰被随手扯碎弄脏,按照古法配置的焰火被鲜红的液体打得湿透,再也无法点燃。 “只要醒过来……” 何玉安眼睛失焦,早已脱力,任凭不知来源的东西控制着自己。模糊的视野里泛着红,一层一层溅上去,厚到她感到喘不过气。 “一切都是假的,对不对。醒过来就会变好的,对不对!” 不知过了多久,天上的星辰尚未怎么挪动位置,其映照下的这小块人间已经寂静无声。 “山下触碰她会引起攻击,现在阵法变动,阻止幻境中的何玉安会发生什么?”纪开云的岁寒出鞘又回去,反复折腾那两寸雪亮。短暂的时间内他见识了过多残忍的虐杀方式,幻境里逼真的血腥气浓得让他恶心。 倒是乍一接触世界就遇到这种场面的岳初晓没有纪开云忧虑的那样不适应。他听了纪开云的问题,略作思考,用带鞘的尔雅戳中了何玉安的肩。 “!”纪开云没想到岳初晓会这么直接就去尝试,见小姑娘身上灵力忽然暴起,下意识抽出了岁寒起剑势挡在了他身前接下这一击。 暴动的灵力之下,何玉安在被外在触碰的那一刻分裂成了两个幻影,一个沉湎于镜林的过往之中继续为自己的杀孽痛苦,另一个则保持着前者的表情,在以爪为武器攻击时落下了红色的眼泪。 分不清是血泪还是眼泪混合了面上的血,一击不中又失去了外在触碰,两个幻影一晃又合二为一,快得好像刚刚只是错觉。 只能堪堪看清何玉安表现的岳初晓不解地看着纪开云:“我们……不是差不多修为吗?谁在前面有区别吗?” “有。”纪开云虎口微麻,“出于一些不太美妙的回忆,至少在你完全恢复前,我还是希望不看你的背影。” 岳初晓琢磨了会他话里的意思:“抱歉,是我刚刚冲动了。” “……”意识到自己的歧义,纪开云摇摇头,弥补道,“不不,我是想说有危险的事情都可以交给我来做,我可以保护你。” 岳初晓差点又问了一遍第一个问题,忆及人情世故的可能性,还是决定口头上先应允,又问:“你看清刚刚的两个何玉安了吗?” 纪开云其实能看出来他在想什么,但是眼下情况也不容多加解释:“嗯。”
92 首页 上一页 8 9 10 11 12 1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