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每当被抓住,丁点大的小姑娘就会委委屈屈地被抱走,还给她哥哥看管。 今日不知为何,雕花的围墙之外是渺渺的白雾,看不清天色,却有明亮的光照在纪胧的裙摆刺绣上,翠色的桃枝与粉色的花瓣越发鲜妍。她软软地唤兄长,被好言劝着一步一步走上开蒙的书阁。 除却脚步声连鸟叫虫鸣都听不见,纪氏偌大的后院仿佛只剩了兄妹二人,刚刚还有大致身形的家丁一个个都离开了这里。纪开云觉得有点不对劲,隐隐觉得自己似乎不该在这里,但是梦境模糊了他的感知,于是他干脆地踏出一步,要带着纪胧迈过高高的门槛。 今日是要帮妹妹温习前两日学的诗经,似乎是到了《桃夭》一篇,倒是和她今日的衣裳相配。 纪开云心不在焉地跨过门槛,却被绊了一下,他疑惑地扶住妹妹的头作支撑,仔细看了看自己的短腿和短手。 他好像已经长高了许多,但是又想不起来“长高”的印象从何而来,只能悻悻放弃。 书阁虽说只挂了这么简简单单的两个名字,其实也是放着纪家藏物的珍宝阁。一楼养着主家两个孩子;二楼是众多古籍孤本,大家经典,分类仔细,纪家主年年补充增添,宠爱地由着两个懵懂稚子随意翻阅。 至于三楼,是长年锁着不允许孩子进入的古董阁,据说纪家有一块代代相传的圆玉,本来是各代家主贴身所佩。只是前前任家主意外逝世,此后该玉就被安置于古董阁深处,不再为继任家主携带。 木质楼梯靠墙的那边浮雕了图画,每上一层楼都是一个传世的故事。 纪开云迟疑地看着二楼口的人像,直到原本乖巧等待的纪胧耐不住性子拽他的衣袖:“兄长?” 纪开云回过神,先前那点茫然转化为对自己发呆的迷惑:“阿胧?” 轻车熟路找到装订精美的诗经翻到了《桃夭》一面,纪开云坐在母亲为他们准备的小板凳上用力摇了摇头,忽视一直隐约浮现的古怪,指着首句让纪胧先念一遍给他听再指正。 纪胧挺直小小的腰背,努力咬字:“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她还太小,没有很理解其中的意思,但是模仿兄长的话复述对她来说并非难事。 纪开云认真听着妹妹的每个字眼,偶尔纠正她的发音,待整首诗被顺利念完后奖励地给了她一个拥抱。 小纪胧很喜欢兄长的亲近,笑得很甜,纪开云看着她的脸,终于想起了筹谋已久打算在今天进行的行动,有一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他捏了捏妹妹婴儿肥的脸颊:“阿胧,想不想知道三楼有什么?” 纪胧不喜欢被捏,小脸一变,气鼓鼓地推开纪开云的手:“母亲不让。” 不让他们上楼还是不让哥哥欺负妹妹,纪开云不想去琢磨,威逼利诱地哄着纪胧陪他一同上三楼一探究竟。 纪胧的坚定被一整包乔叔带回来的槐花糖打破,假装考虑之后发现兄长没有更多的筹码,便高兴地答应了这份交易。 纪开云有一根藏在书架下的绳子,是乔叔在庭院帮父亲做花蔓支架时顺来的。四五个死结把两张小板凳绑在一起,纪开云和妹妹两个人把它们抬上三楼,却发现估算错误够不上气窗,气的两个孩子坐在古董阁门口生闷气。 休息了一会,估计着乳母要来抓人了,纪开云方接受事实,和纪胧承认行动失败。 自己打的结要自己解开。纪胧年幼力气小,扶着板凳让哥哥能解结时累的手酸,在接过自己的小板凳时她手一滑将自己那张磕在了地上,本该明显的动静却掩盖在了楼下一声巨响与一声短促的尖叫中。 纪开云只觉得背后一毛,扑到楼梯边沿着细窄的缝隙往下看。明明好像先前所有人都不在,他却看见了乳母死不瞑目的脸,直勾勾盯着上方的自己。 人在极度恐惧中完全发不出声音,只本能地想要藏匿自己,纪开云慌乱地抱着纪胧寻找能躲藏的地方。纪胧不安地拉住兄长的衣领,柔软的声调带了颤抖:“那是谁?” 纪开云浑身一僵,回头看向楼梯口,与一个白衣红褂的人目光相对。 那人很感兴趣地打量一番这两个孩子,玩笑似的将手中的刀投壶般扔向他们。 纪开云反应很快,带着妹妹躲开了这一刀。 利器轻而易举地贯穿了他们打不开的大门,木屑飞扬,落在了纪开云身上。他走投无路,拉着妹妹就往古董阁里钻。 幸而那红褂人自觉全局在手,并没有立刻赶尽杀绝,而是猫抓老鼠般戏弄起了两个孩子,慢悠悠地跟了进去,还有闲暇欣赏纪氏的藏品。 有黑色的浓烟四处升腾而起,源于一楼与二楼燃起的火焰,顺缝隙爬进三楼。 纪胧捂着嘴,母亲一向“不能大哭不能大笑”的教导让她在害怕的现在也只是小声抽泣。纪开云将她护在怀里,惊惧地将手边的一切能拿动的东西扔向缀在身后的人。 小巧的缠金瓷盏,嵌满东珠的发簪,价值连城之物不过为红褂人的袍角增了两分碎裂之后的尘土,轻易就被跨过。 纪开云在拉着妹妹撞到墙时绝了望,左右都是拦路的珍宝架,自己也在丢东西时被锐利的尖角割破了手掌,血液染上了纪胧的衣袖。疼痛和疲累一同涌上来,他怔怔地看着红褂人越走越近—— 珍宝架被随意踹倒,不知道那人力气有多大,无数奇珍异宝砸落,撞得人生疼。 纪开云看着那双溅着血的鞋在视线里放大,咬着牙捡起滚在自己手边的一枚圆玉掷向凑近的刀锋。 随着清脆的裂响,粘着血手印的白玉碎成了齑粉,纪开云将妹妹的脸按在胸前,直视一线雪亮的刀光劈面而来。 碎玉的粉末扬起,挡在他们之前,红褂人察觉不对时已经来不及了。玉落成阵,一只手从玉粉构成的风中探出,握住了锋锐无比的刀尖,轻易将其折断。 宽大的袍袖垂落,从玉中走出来的玄衣仙人语调清冷:“纪氏后人,唤我何事?” 纪开云张了张嘴,不成调地挤出几个字:“……救救我们。” 于是仙人依诺,解外衣覆稚童面。 纪开云不知他为什么要遮自己的视线,乖乖地等着后文。 玉屑中他没有看清仙人的脸,但是一种微妙的熟悉感笼上心头,瞬间就让他定下了心。 披在头上的玄衣很快就被取走,纪开云只来得及眨眨眼适应光线,就看见仙人俯身朝自己伸出手,言简意赅:“和我走。” 他脑中嗡鸣一声,下意识朝那张熟悉的面容伸手,什么都没能握住。 不明来路的黑暗吞噬了所有,珍宝架、纪胧,乃至整个书阁消失不见。纪开云无端恐慌,焦急地去抓住他的手,那人却忽然转身离去,一袭玄衣变作素衫,一点点染满血—— “不,别走。”纪开云想追上去,却被限于原地,“等等我——” 岳初晓没有回头,纪开云拼尽全力挣扎,也只来得及堪堪够到几缕他散乱下来的长发。 心脏狂跳不止,纪开云猛地坐起,愣了会才从梦中完全清醒过来。 他已经许久没有梦见过当年的事了。纪开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昏睡,从地板上坐起,揉了揉因为姿势有些僵硬的手腕。 掌心隐约有些异物感,他疑惑地往下看,见是几根头发。 “纪开云。”岳初晓同样遭到了不明的影响,并没有比他早醒多久,满面茫然,“你什么要拔我头发?” 纪开云捏紧拳头干咳一声,飞速寻找托词:“我不是故意的,刚刚做了个梦。” “你梦见拔草了吗?”岳初晓按住隐隐作痛的头皮。 “……梦见你了。”纪开云临时找不到托词,说了实话。 “你做梦在拔我头发?” 第39章 师徒相见 对于岳初晓来说,他经历的并不是梦境,而是一次会面。 来访者非常有礼貌地问询了他的意见,但她并不需要岳初晓的同意,径直将他的意识拉入了这里—— 此山巍峨,俯视尽为云海。岳初晓站在山巅,望着面前微笑的女子,转眼明白了前因后果:“是你要见我?” 女子穿着凡间普通少女爱穿的那种襦裙,眉若远山,唇如涂朱,美得独具风流:“是我。” “这是哪里?” 她扬袖吹散流云,露出其下无垠山脉,草木葳蕤,鸟兽穿梭其中:“你原先该驻留的、却抛弃的地方。” 她有问必答,又能将自己瞬间带入此地,岳初晓根本无须反抗,直接问:“你是谁?” 女子闻言,完美的笑颜凝滞片刻,苦恼地皱了皱眉:“连我都忘记了啊……真不好办。” 她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面带歉意:“师父大人,是小徒不好,没有及时将你从三途捞出来,害的你泡了那么久的三途川。” “不过没关系。”她直起身,露了个肆意的笑容,“师父劳累了那么久,就该趁着现在这段什么都记不得的时光好好歇息歇息,我这次寻空来呢,主要就是想让你安心:一切有我。” “歇息?安心?”岳初晓不明白她的意思,“我倒是觉得什么都不知道一直找记忆更累人。” 女子略一思索:“太久没见了,都忘了你是死脑筋了。” 她叹气,毫无在师父面前要尊师重道的觉悟:“没事没事,你是不知道,其实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岳初晓也不在意师徒之间的繁文缛节,更不理会对自己的评价,就着她的称呼道:“徒弟?你叫什么名字?既然来见我了,总要告诉为师一个称呼吧?” “称呼这些东西只是为了区分,眼下就你我二人,你哪怕叫我张三我都能答应一声李四,何必计较呢?”她眨了眨眼,“不过嘛,既然你都专门问了,那就叫我阿颖吧。” 她有些惆怅:“我的本名除了你和阿珥姐姐,应该已经无人记得了,就再叫我一声吧。” 岳初晓顺着她的意思唤了一声,又问:“这个时间来见我,是有什么事吗?” “没有事的话本着孝道也是要多来看看师父的。”阿颖一本正经,“至于为什么选了这个时间,刚刚说了,是因为自你苏醒以来我直到现在才有空脱身。” “我探查过了,也在你的阵法上又多设下了禁制,你在的地方很安全,我才放心来找你的。就是许久没能回到凡间,有些控制不好灵力,离你很近的那小子可能也被我不小心卷进了梦中,还要麻烦你和他解释一句……也不知道他会做什么梦。” “要是你肯主动睡觉休息就好了,也省我一分找你入梦的力气,还能趁早见你。”她百思不得其解,“你说你一个魂魄受损重伤未愈的人天天修炼干什么,不能对自己放松一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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