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星的几个残影片段在他面前一一清晰连贯,他辨认出了,那竟是夏家的“惊鸿羽”。 “惊鸿羽”为夏家禁术,既然是夏家禁术,无外乎分为两类,一是夏家不外传的秘术,二是于身体和神魂有损严禁使用。 夏家外传的禁术不多,也无一例外被裁院列入违禁术法之中,唯一流通的可能就在夏家嫡系一脉了。 至于风澈,他也是在当年守城之时,听那位话痨的夏家兄弟山南海北地讲着见闻,提及过从家族里偷看到“惊鸿羽”的记载。 不同于“藏形匿影”,“惊鸿羽”其名文雅,看似只是令身影飘忽不定的移动灵决,实则是在违逆天道法则。 其灵决施展期间,压缩空间更压缩时间,施展之人以自身神魂换取法则之力,从而达到极致的速度和灵活度。 因为凌驾于法则,堪称风家空间界的克星——“镜像空间”根本无法困住游离于空间法则之外的人。 连一贯擦着天道界限的风家都不敢同时压缩时空,可想而知此禁术何其损害神魂和肉身。 他还记得,提及此处夏家秘辛,那位夏家的兄弟虽然嘴上说只是听闻嫡系一脉阴狠狡诈,惯用此法一脉相传,但眼神里还是止不住地流露出厌恶和愤恨。 想必是对夏家的腌臜之事见惯了,才会恨极。 其实这位兄弟,姓夏名瑜,是“她”而非“他”。 夏家一贯男尊女卑,夏瑜之父更是妻妾成群,其母为争嫡系继承父亲尊位,将她自小养成了男孩。 夏瑜不堪其扰,更厌恶夏家上上下下那一套所谓的礼教束缚,反抗未果后,毅然决然离开了夏家,来到了边城参与守城。 风澈遇见夏瑜之时,夏瑜已经守城十载有余,但即使是这样,她似乎并没有守城将士的沉稳自持,思维跳脱性格恣意,因为很欣赏风澈此等不服家族管教的壮举,很快就互相称兄道弟起来,得知他瞒着家里要参与守城,索性教了他夏家隐藏根骨的灵决。 风澈思绪行进到这里猛然一顿。 等一下,夏瑜教他的灵决,还是隐藏根骨的? 这灵决无往不利,他施展之时,还未曾被人寻到过破绽。这从侧面无疑证明了这灵决的妙用,然而此等灵决没有广为流传,本就说明了问题。 只是风澈这些年从没想过,或许夏瑜教他这灵决,其实就是夏家禁术呢? 或许这夏瑜,本就是一位夏家嫡系呢? 不得不接管所有禁术传承,因此才对“惊鸿羽”了解颇深,当年才会如此厌恶夏家选择逃离。 既然知晓如何修炼,自然有能力去施展。 说到底这些年,认识他,知道他的过往,也认识风瑾的,可能就那么几个夏家嫡系。 风澈瞳孔微缩。 这人的身份,似乎已经呼之欲出了。 可是夏瑜和风瑾又能有什么纠葛 记忆的零星片段中,那些被他深埋在脑海但从未注意过的细节一一浮现。 他想起当年说想要看看风瑾是怎么部署布阵的,夏瑜一口应下,轻车熟路地领着他扒上城墙,偷听风瑾与手下对话。 他听了一会儿觉得晕头转向,偏头看见夏瑜听得入神,眼底流转过一道晶亮的光,有崇拜有欢欣,还有一层他不懂的情绪。 他原以为这是对方为他提供的便利,领他见识见识风瑾的威风,如今略懂几分,却明白了其中蕴藏的情状。 夏瑜怕是这种事情做了很多次,才如此娴熟,也怕是见之欢喜,才能听得那么入神。 至于今天,他在密道之中,看见“风瑾”抱着那孩子小心翼翼,眼底的情绪,虽然不复有欢欣,更谈不上崇拜,但裹挟其中的,分明是比当年夏瑜还要更深沉的爱意。 风澈突然想到了一种极其荒唐的可能。 假定那孩子真是风瑾本尊,眼前之人代替风瑾执掌风家百年,家主之位垂垂危矣时,打算再代替风瑾去死,由此风澜篡位,但不知风瑾未死,风瑾得学堂庇佑,至此可以性命无忧。 但眼前之人并不知风澜谋反是为杀他,而不是为了杀风瑾。 因此在窥探的未来之境中,眼前之人见自己被风澜识破,索性应下杀了风瑾的罪名,目的是让风澜以为已经稳坐家主之位,以保风瑾活下去。 至于他风澈,当年做了多少荒唐事为人诟病,自然也包括伤害兄长。 风瑾未能复原,对方见他恨极,想要为风瑾报仇,也可以解释清楚。 可这一切,一个人怎么可能仅仅凭着当年虚无缥缈的喜欢和所谓的爱意,坚持做到今日的地步? 风澈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问出了声:“夏瑜,是你吗?” 与此同时,“风瑾”凝聚而出的冰晶再次落下,寒光一闪,映照出他血色弥漫的双眸,眼球竟然已经被接连施展禁术侵蚀得粉碎。 听到风澈喊了一声,他睫羽颤抖,偏头的一瞬间,眶内的血水滚落下来,缀在他脸上,惊慌与愤恨诡异地交织在苍白的脸上,似乎在无声地承认。 【作者有话说】 风澈这时候还不明白,喜欢一个人可以到那种程度,所以他觉得荒唐。 这种事情,唯有自己弥足深陷,才清楚到底是不是心甘情愿。
第90章 抱瑾怀瑜 风澈想起当年,夏瑜和他提起过往,说了几句夏家森严的等级制度,他听了一会儿就忍不了了,开始大骂夏家门庭封建,竟然还搞那一套男尊女卑。 直到风澈说出“这天下少了男子和女子都不行,有些男子最大的可悲之处就在于,明明依赖女子,却还是装出一副高人一等的嘴脸”时,夏瑜玩味的神态终于收敛起来。 她上下打量一圈,了然一笑:“原来是这样。” 风澈挠挠头:“什么?” 夏瑜靠着城墙,眼神没看他,反而眺望远方,英气的眉宇微微上扬,唇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原来风家人都是你这般明事理。” 风澈没太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只知道她在夸风家人,脑袋一扬,美滋滋地答:“当然了!” 夏瑜挽了挽鬓角被风吹得飞扬的发丝,脚一抬站上城墙。 她闭眼张开双臂,衣摆猎猎作响,随后大喊一声: “太——好——啦——” 风澈仰头看她,问道:“什么好?” 夏瑜没回头,只是迎风闭眼,风澈以为她没听见,要再问一遍的时候,夏瑜终于开口喊道:“都很好!风家人!边城人!这里的所有人——” 风澈被她喊得耳膜震得慌,捂着耳朵求饶:“大姐,别喊了!” 夏瑜跳下来,敲着他的脑袋瓜:“什么大姐?叫姐姐!” 风澈赶紧应声:“姐姐姐姐!” 夏瑜哈哈大笑。 风澈记得,她说她要当最恣意的风,做飞得最高的鸟,成为自己最想活成的模样。 她纵情恣意赤诚待人,风澈一度以为,对方注定属于自由。 然而…… 他抬眸与站在阴影中的那人对视,如今那人已满脸鲜血,阴森可怖扭曲疯狂,仿佛笼中困兽,临死前做最后的挣扎。 夏瑜不该是这样。 夏瑜从头到尾都是真的,长相是真的,性情是真的,感情也是真的。 她有多真,面前这个人就有多假。 脸是假的,性情是伪装的,感情更是虚假的。 他怎么能因为简简单单的一个荒谬猜想,去将两个完全没有可能重叠的人看做一个。 他完全不敢想,那样一个自由放肆的人,变成这副模样需要磨平多少棱角。 恐怕是,头破血流、面目全非都不能形容的地步。 * 粗重的喘息声自那边传来,“风瑾”开始大口大口地呕血,风澜站在原地攥紧拳头,试探地看着风澈,似乎想要动手。 风澈摇了摇头。 “风瑾”缓了半天,终于开口: “风澈,我是谁不重要,”他勉强直起身子,沙哑出声:“重要的是,我今日,要么杀了你,要么死在这里。” 风澈没等继续追问,风澜就已经发怒:“你杀了风瑾,如今还要拼上性命杀风澈,我们风家到底与你有什么仇什么怨!” “风瑾”低低笑了一声:“别装了,你巴不得让风瑾去死,然后风澈取而代之。” 风澜冷肃的神情僵了一下,看向风澈慌忙解释道:“我从始至终想杀的只有这个冒牌货,何况我根本不知你已经归来……是今天才知道的……我没有……” 风澈拍拍他的肩,没有说话。 风澜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风澈。 风澈相信他,是站在他这边的。 他想着想着,眼里的泪不知不觉再次汹涌,他慌忙抬起袖口擦了擦。 “风瑾”吐了口血水:“呸,主仆情深到轮回路里再给我演,别在这里恶心我!那我问你,风澜,为何露出狼子野心之时,你偏偏立风澈而非风瑾?” 风澜垂眸:“家主离世前曾留言,若风瑾可救,立风瑾为主,若风瑾药石无医,当立风澈。”他犹豫一瞬,随后继续解释:“如今我知风瑾十有八九已经离世,双子皆死,若论功绩,当立风澈为主。” “风瑾”声音陡然尖锐,厉声骂道:“风澈?他配吗?他不过是为了夺权将姬水月杀了,凑巧救下了天下人的命!他将风家屠门,你都忘了!这些你们都忘了!只记得他的什么狗屁功绩!风瑾当年献祭神魂,救了满城……谁又记得他!” 揭开风家最痛苦的过往,风澜的眼眶再次发红:“那你可知,风澈牺牲风家族中弟子百人非他本意!他去姬家做卧底,逆天改命,最后直至身死道消,也处处为这苍生着想!你怎敢如此说他!” 争吵之声越是激烈,风澈越觉得眼前的情景渐渐模糊。 原来风澜从始至终都是知晓他为何屠门,对方这些年如此痛苦疯癫,是因为发觉到唯一的风家后人,也可能是假冒伪劣的产物。 若他没回来,一切按照轨迹发展,风澜他究竟有多绝望,才能痛苦又坚定地对着他的牌位,说出“立风氏道子风澈为家主,风澜代为家主”的话来。 他甚至一直误解对方,直到刚刚,戒备的心才略微安定下来。 而风澜他自始至终,无论是孩童时期,还是如今,从看见自己的第一眼,就已经全然相信了。 风澈觉得自己真不是个东西。 待他抬起袖子偷偷抹了一下眼尾,眼前恢复清明时,风澜已经揪住“风瑾”的衣领了。 “风瑾”细弱的腰肢仿佛将要折断,指尖还在锲而不舍地企图挤出一缕灵力反抗,奈何他全身经脉一动,便从七窍流出一股血来。 他嘴上不饶人,即使满口鲜血,还要含糊不清地骂:“逆天改命…若这天下真会有此一劫,改得那般成功…他有这样的能…力,为何不将风瑾的命…保……住,偏偏要损他一半神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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