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翻了翻水镜,找到了这个孩子。 水镜中,那个孩子交了卷子,依旧稳稳当当坐在原地,双手交叠放于腿上,腰杆笔直,一直维持着正襟危坐的姿势。一张小脸微微扬起,冷静自持,只有从轻抿的唇才能看出他的紧张。 卫世安看着水镜上的号牌,心道一声了然,他与赵承文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复杂。 赵承文有些无奈:“姜家修剑道,有些山门讲求约束己身的苦修,这孩子像是如此。” 他指掌拂过水镜号码牌旁“乔陌”这个名字,心想太过教条反而让人不太舒服。 然后他就瞥到一旁还在专注于拿小黑手摸墙,搞得满屋子一团糟的风澈。 赵承文:“……” 还是听话点好,听话点好啊…… 姜临倒也不是不想快点交卷,主要是以往他用右手在学堂写字,先生们认识他的字,然而他偏偏是左利手,左手写得比右手好,直接让他犯了难,慢吞吞伪装小孩字体,实在浪费了好多时间。 他对自己的答案倒是不担心,就是怕某人一言不合就作妖。 答题的时候他心里就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当时顾着答卷没细想,现在交卷了他越想越不对。 风澈刚被先生们针对一次,不报复回去简直不符合他的性格。 以他目前能想到的方式,风澈也只能在卷子上做文章了。 他一想到风澈刚开学就把先生得罪透了,就忍不住扶额,这个开局简直和当年一模一样。 他真的后悔先前告诉风澈,尽量进入年级前十,需要高调引起先生注意,才能有机会进后山。 现在他才知道,风澈进了门就像故意挑衅一样对着赵承文抽风,原来是因为他那句“高调”,合着这是风澈高调的方式。 他坐在原地,生怕风澈真像他想象那样再干出什么事来。 他这么一紧张,反倒迎合了刻意伪造出的人设,小脸绷紧,乌溜溜的眼看向门的方向,拘谨地等待着考试结束。 恨不得马上就飞到风澈身边。
第43章 是他非他 风澈研究得差不多了,考试结束的铃声也响起了。 原本紧闭的房门应声而开,身后被他画得乱七八糟的桌案,糟蹋得分叉的毛笔重新退回地下,墙体表面炫彩夺目的花纹渐渐隐没,整个房间顿时从富丽堂皇变得满目萧然,只留下一道道被某双小黑手摸得脏兮兮的墙体。 风澈回头看了一眼,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尖。 有花纹时满墙的色彩削弱了墨痕的存在感,如今空洞洞的模样才让他意识到那几道黑爪印有多刺眼。 生怕先生们现在就过来抓他现行,风澈快步低头,匆匆忙忙走出考场,还没走几步,就被一双手拉住了。 他一缩脖子,头上的蝴蝶结微微晃动,一张小圆脸埋在前襟看不清神色,似乎乖得要命。 姜临急着见他,封印了修为只能抬着两条小短腿一路从自己的考场穿过人群,跑到风澈身边来。 他虽然跑了很远,但一身剑修的体质还在,跑了半天只是呼吸微微急促,握住风澈的手腕,低头问道: “风澈,你……” 然后他就看见风澈这副乖巧的模样。 知道眼前的人是个披着乖宝宝皮的窜天猴,姜临就已经猜到没好事了。 风澈听见他的声音,缩在前襟的脖子一下子伸直,他惊喜地抬起头兴冲冲地看着姜临,圆溜溜的眸子泛着欢喜的情绪:“陌陌?你来找我啦?” 姜临骤然收住要说的话,对上他的眼,视线缓缓下移,从眉峰到鼻梁,再到唇瓣,最后停在脸颊上。 进考场之前,他亲眼看见白白净净的风澈走进去,只不过过了两个时辰,他就从一个白团子变成了花团子。 看来在考场真如他所料,没少折腾。 姜临沉默无声地打量着,一双乌黑的眼幽邃暗沉,眼尾向后拉长,虽是幼年的形状,但居高临下那么往下一撇,风澈还是切实感觉到了姜家少主的威慑。 他心想自己这次没当着姜临的面搞事,怎么像是被抓住把柄一样尴尬呢 风澈低头看了一眼还在姜临手里攥着的小胖手,这才猛地想起自己故意糊了满脸的墨迹还留在脸上没洗。 他心底一惊,心想坏了,以姜临对他的了解,见他这副模样怎么能猜不出来他干了一票大的。 他吧唧一下把脸埋进姜临的胸前,小胖脸在姜临软乎乎的怀里拱来拱去,本就软糯的小奶音刻意捏得尖细,带着一股甜腻腻的气息:“陌陌,考试好累,还那么久看不见你,呜呜呜~” 他哭哭唧唧地撒娇,最后真带上了哭腔,让人听了觉得可怜兮兮,颤音抖起来像是劈头盖脸浇了一盆冷水。 * 姜临记得少年时候风澈惹事了,把别人打了一顿,甚至还动用了阵图灵力,情节严重被先生叫了家长。 前一秒他还咬死牙不承认自己有错,后一秒看见风行舟来了,直接埋在亲爹怀里就这副德行。 十几岁的少年脸上还带着些许婴儿肥,鼓起腮帮嘟嘴卖萌,再配合上一张让人无法拒绝的脸,效果直接让人颠倒黑白。 卖惨成功后的风澈得意地站在亲爹身后耀武扬威,看着亲爹一边心疼地摸着他的脑袋,一边把前来讨公道的家长用一条三寸不烂之舌怼得哑口无言。 事后风澈送走了亲爹,惬意地躺在后山的歪脖子树上,嘴里叼着棵草,印着星图兰草的衣袍愣是被他穿出了狂放不羁的痞子模样。 姜临站在树下,望着他从树杈上垂下来的半长的发发呆。 风澈吊儿郎当地斜眼看他一眼,两手撑住树杈,抻着脖子将脸凑近了些。 等姜临回过神来,风澈纤长的睫毛几乎触到了他的鼻尖,茶色的瞳仁借着树梢倾泻下来的光束透着蛊惑人心的琉璃色泽,垂下来的发拂过他的耳畔,丝丝缕缕扬起来,像极了一只吸人精气的精怪。 风澈微敞的前襟露出小片白皙近瓷的肌肤,穿行的风带来一阵极淡的木香,却绕在姜临鼻间挥之不去。 姜临一瞬间晃了神。 “喂!姜临,你想什么呢?” 风澈扑通一声从树杈上跳下来,绣着银色星图云纹的外衫随着他的动作翻飞如盛开的昙花,骤然绽放又立刻收敛了全部的芳华。 姜临别过头,喃喃道:“没什么。” 风澈一把揽上他的肩,毛茸茸的脑袋凑过来,姜临只觉得那股清冽的木香愈发浓郁了,从鼻尖穿行至心间,化成一股绳子,缓缓缠上他的心脏,再慢斯条理地抽紧。 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风澈没在意他的敷衍和刻意的躲避,茶色的眼眸中闪着狡黠的光芒,美滋滋地炫耀: “姜临,你看,今天你大哥我,不仅把欺负你的那个狗玩意儿揍了,还成功全身而退,”他扳过姜临的肩膀与他对视,姜临慌乱中只看清了他明艳上扬的唇:“最重要的是,你作为我的小弟,你得学会我刚才那招,你太老实了。” 姜临楞了一下,回忆起殿内风澈哭唧唧的撒娇模样,表情难得出现了恐慌。 风澈语重心长地拍拍他的肩:“你懂么,必要的时候,要学会示弱,学会卖惨,这种方式真的超级管用,反正我家人都受不了这招。” 姜临眨眨眼:“你家人?包括你么?” 风澈不假思索:“当然了,”他反应了一会儿,瞪圆眼睛:“哎?你转移什么话题?不是教你方法呢么,你大哥我用心良苦,还不学着点?” * 姜临垂首看了看掌心放松得不能再放松的爪子,黑色的墨水糊得四处都是,还不要脸地在他手里甩来甩去,与他装得那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完全相悖。 某人少时那点撒娇的技术,竟然到四百岁高龄还没长进。 而且更可恶的是欲盖弥彰的水平也越来越差了。 他叹了口气,扳起风澈还在像皮球一样滚动的脑袋。风澈的脸瞬间暴露在视野内,嘴角几乎咧到了耳根,骤然被迫抬头强行收敛了笑意,一下子把脸憋得通红,眼角的红意倒真有种可怜兮兮的感觉。 他憋了一会儿没憋住,见再也瞒不住就赶紧挣脱开姜临的手,冲着他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 然后不要脸地摇头晃脑,压低声音趴在他耳边悄悄说:“姜临,你知道的,你告诉我高调,我最听话了。” 姜临:“……” 我就知道。 他叹了口气,问道:“所以,你干了什么?” 风澈干笑一声,低头开始抠指甲,嘴唇蠕动了一会儿,虚弱地吐出几个字:“害……没啥,就是吧……给卫老头写了几句话,外加一幅画像……” 他偷偷瞟了一眼姜临的表情,踮起脚凑近了些,晃了晃,为自己辩解了一句:“绝对没有丑化他,连皱纹都没画,画得可像了。” 姜临拽着他往出走,良久才叹出一口气:“我只是担心你第二场面对卫老头出题时怎么办。” 风澈咽口水,艰难地说:“不怕,稳。” 说得连他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 * 风澈他们出去后,先生们清点了一下人数,确定无误后,宣布第二场考试正式开始。 先生们按照名册顺序叫人上前回答问题,问题大多简单易懂,和三位先生教授的课程也出入不大,孩子们毕竟出自四大家族,虽然年幼,但大多不怯场,落落大方地回答问题,第二场考试就这么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许一诺垂眸翻页,朗声叫道:“姜家,姜澈。” 他看向台下,无机质光泽的瞳仁扫过众人,视线就这么轻轻巧巧地落在了风澈身上。 风澈每每面对他的目光,总有种被看透的压迫与紧张感。他面上不显,腼腆青涩地朝着许一诺笑了笑,松开姜临的手,蹦蹦跳跳地走上台去。 他抬起短胖的小胳膊,向前一环抱,对着四位先生施礼,小奶音脆生生的:“先生们好~” 许一诺点点头,赵承文轻咳一声:“姜澈,我问你:今有一草药,只可救一人性命,亦可根治任何顽疾,天下再不能寻得第二株,”风澈突然举手打断:“先生,敢问此草药何名?竟有如此神奇药效?” 赵承文手中戒尺扬了一下,忍住没打下去:“不存在,你且听着就是。” “此时若你父亲重病,需此草药治病,然而有一与你毫不相干之人将死,要此草药救命,你如何抉择?” 风澈不假思索:“自然是救父亲。” 赵承文挑眉:“哦?为何如此?” “父亲于我而言,是至亲,孝悌为先,毫不相关之人,自然于我无关。”小孩儿满身的骄横顽劣褪去,此刻认认真真回答问题时,竟然添了几分沉着:“再说啦,他干嘛求我,找夏家厉害的灵医治病去呀,我又不会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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