咋地,这孩子怕雾啊? 风澈内心是崩溃的。 他僵硬了一会儿,心想他记得这一关是考验人的心智的。 再不济也需得拿个像样点的幻阵糊弄糊弄,怎么到他这儿经费不够了,整个这玩意儿考他。 这是考验他如何在浓雾中行走,锻炼方向感和不怕浓雾的勇气么? 风澈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 他气急败坏地一屁股坐下,心想自己如何完成这一关的考核。 他盯着浓雾陷入沉思,从坐着想到慢慢软倒下去,变成躺着想。 他躺了一会儿想明白了,这玩意似乎就是考验在第三场考场待的时间长短,考虑到心理承受能力问题,学堂还专门配备了临界阈值自动弹出考场的功能。总之,最后评分的依据,就是在考场待的时间长短和心理波动情况,波动越小分数越高。 所以他这种属于遇见考试漏洞,虽说是运气,但毕竟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他只需要躺平,放空,等着考试结束就好了。 想通了的风澈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窃喜中甚至还有一丝想睡觉。 他心想在这么严肃神圣的考场睡觉总归不太好,只好无聊地扒拉浓雾驱散困意。 赵承文等人这么半天下巴就没收回来。 他们视线放在在浓雾中划水的某人身上,表情一言难尽。 小孩躺在地上,翘着二郎腿,指尖轻点着上空的浓雾,百无聊赖地构筑各种造型,完全把浓雾当成了日常捏泥人的材料。 其他场景一片尖叫哭泣,不是兵荒马乱就是四处逃亡,这边反倒一片岁月静好,唯一的问题就是捏浓雾想新造型有些让人苦恼。 先生们懵的劲儿过去了,第一反应去查探了一下这小孩儿考场的幻阵的完整情况,发现没有任何问题后更懵逼了。 这小孩怎么回事?如果是这样的话就纯粹是个人问题了。 他们聚一起疯狂讨论这个姜澈到底是什么情况,幻阵中的场景竟然如此离奇。 许一诺沉思了一会儿,想起了一桩事。 昔年风行舟帮忙绘制第三场阵图时曾经和他提过一句,风家卜术并非会看清未来全貌,通常会取一部分呈现,其余不可泄露的地方会以显出浓雾进行覆盖,阻隔窥探的视线。 若此人未来涉及天道大势越多,遮盖的部分便越多,在对这种人施展卜术的时候,天道认为天机不可泄露,会自动屏蔽一切窥探此人未来的手段,若强行观测,便会被判定有违天道,轻则运道亏损,重则身死道消。 先生们对视一眼,这孩子未来恐怕牵涉天道大势,而且是密不可分纠缠不休的程度,不然不会被挡得严严实实,一点都看不到。 只是大家谁都没想到这孩子竟然在未来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值得天道亲自屏蔽命途,这实在是与他此时那副吊儿郎当的熊孩子模样极不符合。 赵承文心道这也没法测了,现在也没法为他改变第三场考试方式,干脆让他躺在那等着考试结束吧。
第46章 执念难消 赵承文不知不觉已经看了半天这个悠哉地捏制手工制品的频道了,忍不住狠狠羡慕了一把可以在第三场划水的小屁孩儿后,他终于想起自己还得完成监考的使命,不能一直待在这片表面上看岁月静好的水镜画面里了。 它分明是在用慢节奏和懒散的休闲状态,蚕食他想要努力工作的上进心。 他心想这孩子太坏了,直接干扰到了他为修仙界下一代可持续发展的伟大教育事业做贡献。 于是他这般恶狠狠地想着,手晃了几下才恋恋不舍地将姜澈那页翻篇,继续看那帮想象力异常丰富的小孩们在恐惧面前挣扎。 他一连看了几个害怕凶兽的孩子的幻境,没被吓到,甚至还有点想笑。 主要是这帮孩子缺乏真正的战场经验,,可能对凶兽的唯一印象也仅限于课本,更可怕的是他们可能压根没记住多少,脑袋里面构造出的凶兽不伦不类,吼叫声更是一点气势没有,还难听得要死。 眼前这小孩来自楚家,场景里满街的人群动乱,场面一度鸡飞狗跳,说是兽潮来了。他一拉水镜,发现所谓的兽潮居然就来了十头凶兽。 就这?就这?这就是大型兽潮了?吓得什么鬼样子啊? 他瘪瘪嘴,这帮孩子是真的没见过兽潮,那时一种遮天蔽日密密麻麻的庞大数量,凶兽跟随将领一齐咆哮冲锋的刹那,足以让人生出人族渺小卑微的感觉。 他无力吐槽,看了阵图运转功能无误就快速往下翻了。 这次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刺目猩红的血色。 那场景似乎及其空旷,四野苍茫望不到边际,地表土壤潮湿黏腻,血腥味腐臭味遮住了嗅觉,不知何处吹来的罡风席卷着黄沙弥漫到苍穹,铺天盖地的压抑感直冲肺腑,赵承文如身临其境,立刻被场景中的真实感所震撼。 他将水镜拉远了些,场景缩放,他看清了天际的情形,才意识到那让人难以喘息的压抑感来自于何处。 苍穹上血红的积云翻滚着紫色的暴戾弧光,云层相互剧烈摩擦,血红逐渐向墨色靠拢,愈发压抑了起来,这其中,似乎酝酿着一场雷劫。 他看了一眼,只觉得神魂都跟着激荡了起来,便不敢再多看一眼云层中的劫云了。 此处鸟兽绝迹,灵气滞塞,戾气横行,然而这地表站着一个孩子。 他头发蓬乱,衣衫褴褛,脏兮兮的面颊上挂着几道流血的划痕,原本干干净净养尊处优的身躯密布着伤痕淤青,乌黑的眼流露出超越他此时年龄的沧桑和绝望。 他过了半场才进了这孩子的幻境,不知他经历了什么,才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赵承文从满是血污的脸上辨认了一下,他记得,这个孩子叫乔陌。 他对乔陌的印象极深,无论是那一手刻板的字还是一板一眼的性格,还是刚刚第二场测试中,他那句自负却动人的“若是举世非之,便是世人错了”的言论。 他知仙门四大家族总有些超智的孩子,他们甚至对大道的领悟能力远超他们这些活了千载的长辈,再加上修仙界中的孩子向来早熟,他对乔陌的这种沉着内敛刻板认真的性格存在也不足为奇。 然而,他却不得不注意到他此刻的神情。 他太过绝望无助,饱含热泪的眼眶通红,却死死瞪着远方的劫云不肯眨眼。 竟然在某一刻,赵承文怀疑他见惯了生离死别和无可奈何,否则怎会流露出那样沧桑的神情? 远方的劫云翻滚着紫色的闪电,奔腾咆哮着劈下。 耀眼至极的紫色巨龙粗壮的身躯蜿蜒而下,似乎要吞噬撕碎一切。 地表的一抹红衣在罡风吹拂下扬起破碎的衣摆,在身后猎猎作响。他一身血红,这幻阵庞大空旷,整体基调又全是红色,以至于赵承文拉近了水镜镜头才发现这个人的存在。 他似乎已经承受了许久的雷劫,身躯微微佝偻着,在直径宽度将近十米的雷劫面前显得渺小且脆弱。 他扬起细瘦苍白的头颈,气势再次节节攀升,直至被庞大的电光吞没。 赵承文终于意识到,这片劫云根本不是这个孩子的,而是属于远方那个身着红衣人的。这个叫乔陌的小孩,怕的根本不是自己渡雷劫,而是怕场中那人渡不过去。 雷劫不知疲倦,一遍又一遍凝聚,打在那人瘦削的身上,却丝毫没有停顿的意思,云层墨色欲滴,涌动的能量越来越庞大,赵承文隔着水镜都可以感受到那雷劫中蕴含着的磅礴威力。 压抑感铺天盖地,重如万钧。 赵承文被逼得退得极远,心中腹诽:这乔陌什么来头,幻境场景构筑得也太过真实了吧?而且,这他妈是什么雷劫?劈了这么多,早就超过了七七四十九下吧?怎么还不停? 那人再也撑不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猛地喷出大口大口的鲜血,惊天动地地咳嗽着,几乎要把五脏六腑化成碎块全部咳出来。 赵承文看着地面上恐怖的咳血量,心中生出一种同为修仙之人惺惺相惜的悲哀同情。 赵承文心想,罢了,且看清他的容颜,记住他的脸,好歹被人铭记,不枉他来人世走上一遭。 赵承文拉近了水镜,原本清晰无比的水镜却像是糊上了一层模糊不清的浓雾,将那人的容颜尽数敛去。 看来又是涉及天机,不可泄露。 最后一道雷劫终是残忍地劈下,倾泻下来的磅礴雷光疯狂注入那人脆如蝉翼的躯体,闪烁全场的亮光耀目得让人忍不住闭眼,四下寂静无声,地面尘土飞扬,细碎晶亮的粉末散在了风里。 那是那人身归天地,魂飞魄散,留下的唯一存在过的证据。 赵承文看见乔陌幽邃乌黑的瞳孔中什么东西好像碎了,高光渐渐灰败下来,沦为一片死寂。他的虹膜上肉眼可见爬满了血丝,漫天逸散的灵力碎屑中,他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滚下,从晶亮到浑浊,爬了满脸后滴滴血红。 竟是,流出了血泪。 他的嗓音太过沙哑,像敲碎的铜锣、断弦的琴筝,拼命地喊出:“风——”后戛然而止,最后竟无声痛哭起来。 赵承文不知道这个孩子经历了什么,场景中浓重的悲伤几乎影响到了他这个局外人的情绪,他心里也跟着难受了起来。 那孩子哭了好久,哭到四周场景崩塌,天塌地陷,场景轮换,草木滋生,河川遍布。 四周却更阴暗了些,冷风刮骨,那个捂着脸的孩子恍若惊觉,抬眼看向眼前。 他面前陈列着一个巨大的石碑,石碑后,是一条静谧无声的川。 赵承文第一次见到这般死寂的川,没有藻荇交横,没有臭气熏天,只是宽广得望不到边际。 乔陌看见石碑后,疯了一样想跨过石碑跳到河里,巨大的石碑后面骤然浮现一道厚重的灰色结界,挡住了他的去路。 他过不去。 他一遍一遍不知疲倦地撞着石碑,撞到头破血流皮开肉绽,石碑被反弹回来的气劲震得轰然倒塌。 他欣喜若狂,以为石碑倒了便可过去。 巨大的阻力又将他弹回原地。 他根骨错位,遍体鳞伤,却不知疼痛地一遍又一遍撞上去。 执着的姿态如同赴死。 赵承文心想心理承受临界阈值判定死了么?这孩子都这样了居然还没被弹出来? 那孩子不知撞了多久,终于哀恸地大哭,最后像是认命一般,盯着咫尺天涯的川流泪。 他小心翼翼地抱走了倒下一旁的石头,那姿态仿佛抱着挚爱之人的尸骨。 他抱着石头走啊走,趔趔趄趄,步履蹒跚,眼前场景又一次回到了最开始的那个地方。 这次天地不再血红,而是大漠孤烟,高墙耸立。 他不知何时坐上了城墙,对着远方云卷云舒,大雁北归,抽出背后背着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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