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澈自嘲一笑:“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疯子做主君。” 姜临手间的力道收紧了,目光沉沉,风澈突然没了自嘲的心思,收回了咧出去的嘴角。 他平静下来,遥遥地看了一眼风澜。此人感官极其敏锐,风澈没看一会儿他就回过头巡视一圈,神情颇为阴沉。 风澈整张脸冷了下来。 就算他于风家有浴火再造的恩情,也不该拿着离经叛道罪无可恕的逆子的名头威胁真正的家主,去满足自己权欲的恶念。 他千错万错,风澈都能容忍,唯有去动风瑾,风澈不可能忍。 风瑾已经被他害了一次又一次,这么多年,究竟又为风家承担了多少? 风澈茶色的眼眸中幽蓝一闪而没,他攥紧拳头,眉头紧皱:“六个月,最多六个月解决此间事,我要回风家。” 他平日里,茶色的眸子总是或温柔缱绻,或冷淡桀骜,注入幽蓝时便只剩下了疏离冷寂,甚至带着本应属于他的压迫感: “风澜,不能反。”
第38章 一角未来 那一抹幽蓝如彗星划过夜空,以光速浸透了瞳孔,大海一般的静谧沉浸在他眼底。 风澈面前的现实世界开始淡化消失,人和事物向前行进,时间之轴飞速向未来迁跃,一直推行到六个月后。 风澈重启了异眼,以风澜为媒介,窥见了一角未来。 漫天硝烟战火,风家的小桥流水此刻血流成河,漫山遍野的花草树木被血迹覆盖,像是在江南燃起一场熊熊烈火。 然而,也真的燃起了大火。 时间推移,从一开始两派弟子之间的阵图拼杀到赤手空拳以肉相搏,最后风澜入场,空间界二重的实力毁天灭地,终止了一切相争。 战场分割成两块,一边是无尽火海炼狱,半空中的劫焰滚成火球流星,狠狠砸下,燃尽一切企图反抗之人;一边是电闪雷鸣,苍穹之上的雷电蜿蜒而下,雷鞭狂舞,碾碎生灵,使其化作飞灰。 风澜缓缓向风家大殿走去,身后烈焰焚烧雷印狂舞,将他的表情映照得狰狞恐怖。 他抬起手,灵力狂泄而出,“镜像虚空”的层层多维立体空间拼接组合,形成一盏巨大的空间牢笼,径直锁向大殿上那个端坐在家主之位上的人。 座位上的人一动不动。 他与风澈极其相似的眉眼平静空洞,透着寡淡疏离,甚至没有采取任何反抗镜像虚空笼罩下来的措施,只是任由风澜这样锁下来。 身为家主,风瑾不可能不知道镜像虚空只有在未拘束住人时才能有逃脱的可能。 他无动于衷的样子,分明是在等死。 风澈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殿外一片惨绝人寰的人间炼狱。 风家已经彻底沦陷在一片废墟之中。 同为风家修士,却向同门发难,刀剑相向如同仇敌。 风瑾身为风家家主,未能阻止两派相争,亦未能保住支持他的风家弟子,以他的性子,怕是不愿苟活下去了。 风澜的身影刹那出现在镜像虚空中,他一身红衣,黑纱猎猎,死死揪住风瑾的衣领,拼命摇动他的身体,张开嘴艰难地问:“你说不说?” 风瑾神色淡淡,看着他癫狂的眼,轻轻将眼神转到一边,不去理会他。 他受了伤,身体懦弱,如今落在风澜手里,连半点反抗的余力都没有。 然而他始终保持着清冷疏离的模样,像是死亡于他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连眼前掌握生杀大权的风澜,也只是个跳梁小丑。 风澜像是被他的表情激怒,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 风瑾的身躯似乎过分细软,掐上去几乎让他弓成了虾,连白皙的脖颈上暴起的青筋血管都写着病弱。 风澜继续歇斯底里地咆哮:“你杀了他,对吗?” 风瑾嗤笑一声,艰难地扒上他的手,茶色的眸子流露着讥讽与嘲弄,他勉强给自己透出一口气,却没有回答风澜偏执的问题,而是眯起眼睛,一字一顿,缓缓地说:“你、不、过、是、风、澈、的、狗……” 风澜怒不可遏,死死加重手上的力道,“咔嚓”一声,风瑾软软地倒了下去。 他掐碎了风瑾的脖子。 一时间,风澈的视野里密布着血迹,猩红的色彩笼罩下来,他只觉得要窒息。 风瑾躺在那里,以一种近乎扭曲的死亡姿势,脸颊红紫,眼皮外翻,眼白隐隐突出,和自己记忆中的哥哥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风澈视野里的猩红越来越重,他强撑着移开视线,平复自己的心绪。 风澜面无表情,一脚踏出,包含着离字灵力的阵图在风瑾的尸骨上明灭,触碰的刹那便将之燃成了飞灰。 他自怀中取出一块灵牌,小心翼翼地捧在掌心,用袖子反复擦了擦风瑾刚刚坐过的位子,连用了几个坎字清洁术后,才稳稳当当地将灵牌放下。 接着,他退下殿阶,跪于殿下。 他跪下的同时,身后万千风家子弟也跟着跪下。 漫天的血雨腥风,遍地的风家尸骸,万人对着大殿之上的灵牌齐齐跪下,近乎疯魔。 风澜像是把多年的郁结全部散了出来,他仰天长笑,沙哑的嗓音透着血腥杀戮之气,冲天的煞气像极了走火入魔,快活的样子近乎癫狂。 “恭迎道子登位!” 风越来越大,山雨欲来,跪了满地的风家子弟丝毫没有归去避雨的意思,像是举行某场狂热的宗教仪式,所有人都露出了心甘情愿献出生命的疯狂。 “恭迎,道子登位!”风家子弟齐声高呼,声音直冲云霄,缭绕在风澈的耳膜。 “咔——嚓——” 一声巨响,惊雷已至,紫电涌动,瓢泼大雨倾泻而下,风澜在大雨中仰头,任由雨水肆意流淌,他畅快地闭上眼睛,对着灵牌双手向前交叠,躬身狠狠叩首。 身后众人亦是跟着齐齐叩首。 他们磕得极其用力,额头碰在石板上绽放出新鲜的血花,他们却浑然不觉,只是执拗地一遍又一遍磕头。 “砰——砰——砰——” 一声接一声的磕头声交织着雨声,风澜埋首,对着地面低语,沙哑的声音在雨中响起,像极了索命的厉鬼。 “家主,风澜完成了您的遗愿……” 风澜抬起头,挺直腰杆,大喝出声,胸腔都和声带一起共鸣,歇斯底里的嗓音似在泣血:“从今日起,道子为家主,我,风澜代为执政!” 他从地上起身,小心将灵牌举起,转身对着身后的众修士展示灵牌,其上明明晃晃的“风氏道子风澈之灵位”在风澈面前一晃而过。 风澈神智恍惚了一会儿,就听见风家修士震天动地的齐喝:“恭迎家主,恭迎代家主!” 风澈从未来之景脱离出来,面沉如水。 那一角未来太过荒诞,完完全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风澜他,恐怕不是想借自己之名为借口登位家主。 他窥见的未来做不了假,风澜眼中实实在在的疯狂与崇敬和他麾下的风家子弟的状态,无不彰显着他们视自己为信仰。 风澜,他是真心实意地在送自己登上家主之位,即使他已经魂飞魄散,即使再次让风家血流成河,即使亲手杀了昔日家主的亲生儿子也在所不惜。 风澈一边想着风澜是疯了,宁可立他的灵牌为家主,都不想让风瑾活着;一边回忆风澜杀风瑾前歇斯底里的逼问,和风瑾与他之间明显的仇恨…… 他的心像是被一团乱麻纠缠住了,巨大的迷雾笼罩在前方等着他,他恨不得立刻飞回风家。 他一想到风瑾倒在血泊之中的场景,被人践踏在脚下,就觉得要发疯。 当年他没能救风瑾,反倒害了他,如今风瑾有难,他不得不救。 那是,他的亲哥哥啊,如今这世上,他最后一个亲人了。 姜临替他挡住窥探的异眼,意识到身后之人情绪的起伏,回身攥住了他微微颤抖的手。 姜临抬起头,深黑的瞳孔泛起一层粼粼的碎金,坚定而又诚恳地与风澈对视,一眼便看进了他的心里。 风澈从无尽的暴虐中缓缓清醒,听见姜临轻轻地说:“我陪你。” 那一瞬间,风澈原本来自胸腔无可发泄的暴虐情绪消失得无影无踪。 以前,他孑然一身。 这次,似乎和以前不同了。 * 因为风家分为两派,风瑾一派已经不再去学堂读书,只剩下风澜这一脉每年送弟子过来,再加上风家本来弟子不多,这次飞舟上下来的,不过三十几人。 比其他三家整整少了一半的数目。 风家服饰取意烟雨江南,青色写意,翠竹兰花镌刻衣角,银芒星图绘制其上。 翠竹兰花乃君子标志,风家要求谨遵家训,恪守门规,以此隐喻来规劝门人。 空间界,一向是风家人的毕生追求,故而将其标志阵纹绣于衣衫,便有警戒风家子弟用心修行之意。 风家众人纷纷走下飞舟,高年级各自从大门上为返校的学生打开的小门进入学堂,只剩下低年级的四个孩子和众人面面相觑。 风澜将他们列好队伍,朝各家点了点头,便站在队前了。 学堂内的禁制响动,轮轴滚动的声音响起,大门轰然打开。 一位须发尽白的老者从中走出。 虽说须发尽白,但他面容却似弱冠之年,一身沉淀着书卷笔墨之气,给人留下一种博闻强识的印象。 他朝着各个家族领队拱手致意,疏朗温和的声音悠悠响起:“如此,学生交予学堂,诸位道友,可自行离去了。” 柳城紧张地看了看他带了一路的小萝卜头们,就近摸了摸两个小孩儿的头,嘱咐道:“你们是我姜家子弟,在学堂需得恪守学堂规矩,听夫子先生的话,不可调皮捣蛋。” 他蹲下,示意孩子们围过来,一堆毛茸茸的小脑袋凑过来,他万般怜爱地看着一张张小脸,语气却严肃起来:“记住,你们是姜家子弟,不可欺负他人,但,”他扫过紧张兮兮的孩子们,顺手还捋了一把面前孩子乱糟糟的前襟:“若是有人敢欺负你们,先上报先生,姜家自会为你们撑腰。” 柳城嘱咐完了,一步三回头地向飞舟走去,见了飞舟上的领队长老后,飞舟便启动了。 除了楚无忧,各家领队告别后,四家飞舟纷纷启动,孩子们站在原地目送飞舟远去,有些孩子受不了甚至还哭了出来。 这一哭,就直接把一堆小萝卜头的情绪都给勾了出来。 虽说修真界长大的孩子早熟,但说到底还是孩童,心智不够成熟,看着熟悉的师长远去,把自己留在陌生的空间,多少都有些情绪崩溃。 很快身边一堆小孩儿都哭了起来。 哭声震天,姜临心知先生刻意让师长当面离去便是为了观察新生,他怕露出破绽,甚至还苦兮兮地挤出两颗眼泪,却见风澈动也不动地站在那儿,看着远去的飞舟,茶色的瞳孔中散发着的悲伤却不像是伪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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