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捂着肚子出神,像是想起了谁:“生下孩子后,我会殉情……姜寻予,这是我欠你的。” 忽地,她面色一变,飞速起身,一道咒法流泻而出,消散在了风里。 无数姜家修士御剑而出,姜疏怀站在中央,阴沉着一张脸:“罢了,走了便走了,姬家不会留着用过后无用的棋子,她死定了。兄长之死,日后不许再提。” 他披风一挥,姜家人陆续撤离,风澈跟了上去。 几月后,他再次看见了姬若岚。 这次她更瘦了,死气沉沉地跪在姜家大门前,姜疏怀也不知道怎么了,看见那个小小的婴孩瞬间暴怒,任由她跪在雨里三天三夜。 姬若岚像是一张飘摇易碎的纸片,晃晃悠悠地抱着姜临离去,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由走变跑,直到一路跌跌撞撞地到了悬崖边,已经体力不支灵力不济。 她回头,深吸一口气:“姬听雪,别躲了。” 风澈记得这个名字。 姬听雪,和姬若岚同为姬水月的养女,在姬家养蛊一样的竞争方式里,虽然没有姬若岚出彩,但也是姬家热门的少主竞选者之一。 然而风澈了解到这个人的时候,是因为另一桩事情。姬听雪也是姬家有史以来追缴名单里,唯一一个没有被记载诛杀的人。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叛出姬家,隐姓埋名不知道藏到了何处,姬水月后来还偶尔气急败坏地说,肯定是死外面了。 此时,姬听雪从树后站出来,非但没有穿着姬家传统的深色,反而一身嫩黄的衣裙。鲜活明媚,像是一朵鹅黄色的娇花。任谁也想不到,这是姬家榜上有名的杀手。 姬若岚抬起眸子,轻轻一笑:“我就知道,你是第一个找到我的。” 姬听雪捻着裙边,低着头,声音有些发颤:“若岚,回来吧,姜家的孽障而已,不值得你为他……” “听雪,算我求求你。” 姬听雪顿了一下,指尖掐紧,微微泛着白。 姬若岚朝她走近,轻声道:“如果我说,我是说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不可以帮我把这个孩子养大。” 她身上的白衣随着山崖的罡风向前漫卷,发梢剐蹭到姬听雪的面颊上,姬听雪闭眼,细细地嗅着山间的风,轻轻地问了一句:“凭什么。” 可她这一句问出来,语气分明已经发软了。 姬若岚垂眸,低低笑了一声:“小时候那会儿你什么都想和我比,你总说要我让让你,让你赢一次……这个孩子我注定养不大,我肯定输了,若你把他照顾好,便是你赢了。” 姬听雪冷笑,眼里却有些发红:“你别拿什么赢不赢的话来哄我,我是来——” 姬若岚将怀里的孩子向她手里递过去,身躯向后仰倒,满身雪白的飘带纷纷扬扬,像是她背后的翅膀舒展开来。 姬听雪手里抱着姜临,向前跃去,没抓住姬若岚的衣角。 她明显慌了神,指尖咒法腾跃而出,飞到谷底,打算接住姬若岚。 风澈本以为姬若岚满身的修为早就在逃亡路上消耗殆尽,现在已经和凡人无异,姬听雪这一接,本就是在给她生机,然而当他和姬听雪一起仰头之时,看见那道白衣翩迁的身影被咒法包裹吞噬,像是一只蛾,坠入一团烈火,满身羽翼折断。 姬听雪瞳孔骤缩,她拼命想要扑灭姬若岚身上打算自焚的咒法,然而根本无济于事。 姬若岚最后一句话也散进了风里:“求求你……” 姬听雪浑身一僵,抱着婴孩落下泪来,她还没等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就被迫戛然而止。姬家修士气息越来越近,她咬了咬牙,指尖咒法一抬,向着天空一指,下一瞬间,在地面消失。 她竟然真的为了一个赌约,叛出姬家了。 【作者有话说】 明明只是托孤……为什么这么暧昧啊啊啊啊(俺真的不是故意的)
第120章 忘川何苦 往后的日子,风澈一直跟在姬听雪身边。 她虽然只是被临时托孤,但对姜临很好,细心照料几乎是视如己出。 直到姜临有一天不小心受伤了。 小小的血口破开,姜临捧着手指地找到姬听雪,还没等委屈,却被她吓得连哭也忘了。 风澈不明白为何她嗅了嗅空气中的血腥味,表情就变得那么沉重震惊,死死地盯着姜临,半晌才艰难地吐出一句:“不哭不哭,很快就好了。” 伤口被她用咒法抹平,姜临很快就到一边去玩了,玩累了就开始睡觉,然而姬听雪整整一个晚上都枯坐在姜临旁边,目光沉沉。 “为什么万年难一遇的‘往生咒’被你遇到了……有那么多人没有这个诅咒,姬家获利万年,凭什么苦的是你?若岚,你真的给我出了个难题啊……” 流亡的生活并不安稳,她带着姜临再次搬迁,这次到了一个更隐蔽的地方。 她刚一落脚,就开始没日没夜地翻看储物袋里的书简。直到她掏空了储物袋,每天夜里都要跑出去,回来就继续捧着新的书简看。 她似乎做的事情越来越危险,回来身上的伤也越来越重,但这种高强度消耗的日子持续了半年,终于有一天,她展开书简,欣喜若狂地站起来。 “找到了,终于找到了!”她攥紧书简:“姬家自古以来的诅咒又如何,只要我付出代价,你总能像一个正常的孩子一样长大。” 姜临见她看过来,扬起小脸朝着她一笑,摇摇晃晃地跑过来:“娘亲……” 姬听雪摸着他的脑袋,偷偷抹了一把眼泪:“叫我一声娘亲,就不要怪我剥离你的先天剑骨……姜疏怀不可能让兄长的遗孤同样是先天剑骨,我别无选择。” 她咬咬牙,拽开了姜临:“从今天起,泡药浴,学咒法,我要倾尽毕生所学,教你如何自保。” 姜临被她拉开,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姬听雪盯着他懵懂的眼神,冷了一会脸,转头的瞬间,又落下泪来。 泡药浴是为了强行剥离剑骨,本就是极端痛苦的事,而姜临的痛觉似乎天生要比正常人强上不少,他刚一进去就已经满头大汗,挣扎着就要起来。 姬若岚面无表情地把他按下去,根本不管姜临撕心裂肺的尖叫:“我知道你疼,但是若你不练,余生都要承受剥皮抽骨的痛苦。” 她似乎从一位慈母变成了姜临的仇人,不停歇地让姜临练咒法、泡药浴,姜临每次疼昏过去,就会被她立刻喊醒,起来继续。 她嘴上说着最狠毒的话,姜临一旦反抗就说要把他杀掉扔到乱葬岗,等姜临偃旗息鼓乖乖听话,她再上去逼他继续学咒法,几乎是以揠苗助长的方式在催生姜临的进步。 姜临再也不敢亲近她,甚至在她扬起手的时候下意识地发抖。她每次冷冷地看着,说“害怕就对了”,却在半夜姜临睡过去的时候,一边流着泪,一边轻轻地用咒法抹平他的伤口。 姜临后来不再反抗,对她言听计从,像是已经适应了这些苦不堪言的日子。 直到这一年,姜临九岁。 姬听雪教完了全部咒法,而姜临早就失去了孩童的天真,过于沉默寡言,像是一潭死水。 她将一块玉佩递给姜临:“你拿着它去找姜疏怀,姜家要找你,我不要你了。” 风澈这些年看过无数次,她领着姜临躲避姜家和姬家的追缴,谁知她教了姜临那么久的咒法,不是准备将姜临送到姬家求和,却打算让姜临回姜家。 她眼里含着泪,话却是冷的,别过头不看姜临:“我快死了,也早就受够你了,待在这儿脏了我的轮回路,有多远滚多远!” 风澈皱了皱眉,她分明生机蓬勃,无病无灾,怎么就说自己要死了?虽然这么久,看她虐待姜临,他恨透了这个女人,却也听她念叨“时间不多了,你要学会自保”的时候,怀疑她有太多不得不做的苦衷。 姜临表情终于有一丝动容,到底是朝夕相伴的养母,即使整日虐待,他听到死亡这个词,还是有些难以接受。他刚想问什么,就被姬听雪一袖子迷晕了。 姬听雪蹲在地上看了一会儿他的脸,像是企图在他脸上看出一个熟悉的影子。 过了良久,她开始大哭,呜呜咽咽地说着话,风澈只勉强听清了一些:“你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我还是输了,注定看不到他长大……” 随后,她抬指开始描画咒法。 风澈从未见过如此血腥的咒法刻画过程,将自己的血肉一丝一丝地抽离出来,化作一道道符文,注入到姜临的灵府,最后用整个灵魂,作为咒法的最后一道封口。 她只剩下一副骨头,碎裂在地面,灵魂却在最后一刻,回身再次画了一道咒法。 “忘了我的好,你只需要恨我……”她低声叹息,点在姜临眉心,随后整个灵魂死寂下来。 风澈看不懂那道咒法的效用,但姜临醒过来时,愣怔地看着手里的玉佩,却懒得分半个眼神给地上那堆骨头。 他好像真的像姬听雪说的,恨透了她。 风澈记得,姜临曾经在少年时和他讲过,他儿时有一位养母,打他骂他让他受尽屈辱。风澈曾经天真地问他:“那她为什么要养你?她图什么?” 姜临答不上来。他说他每次拼尽全力想要理解养母对他的好,却只能想起对方带给他无穷无尽的痛苦与折磨,那些混沌不堪的记忆里,他的人生似乎除了黑暗便只剩下无休止的疼痛。 风澈看着毅然决然走出门的姜临,忽然明白了姬听雪最后一道咒法的作用。 她封印了姜临的一部分记忆,让姜临只记得她恨他,不知道她爱他。 * 然而,风澈曾经一度天真地以为,姜临的人生走到这里已经快要苦尽甘来,然而他发现姜临究竟身处何地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姜临的人生,就是浸在无穷无尽的苦痛里的,姬听雪带给他的,只是第一份而已。 他一脚踏出由养母编织的囚牢,出了大门,站在中州腹地,才正式踏进了地狱。 他从基本的生计难以维持,再到游刃有余,最后想到办法离开,只用了一年。 但这一年,几乎让姜临脱胎换骨。 一个九岁的孩子,在中州腹地摸爬滚打,费尽千辛万苦从吃人不吐骨头的深潭爬出来的时候,他已经不能称为一个孩子了。 他懂世俗最残忍的法则,也明白怎样无所不用其极地让自己活下来。他太明白中庸的道理,不显山不露水才能保全自己。 风澈终于明白为什么姜临在姜家要隐藏自己的天赋,甚至打算碌碌无为地度过一生了,自小学习的生存之道让姜临不得不这样做,可笑他年少那会儿居然常常恨铁不成钢地劝姜临更努力一点。 姜临的世界荒芜灰败,到了姜家也毫无改变,直到风澈看见自己出现在姜临的生命里,这个世界灰暗的背景色开始逐渐生动明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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