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一早!”少年举手遮挡金光,望向远处最高的山峰:“去会会南裕,夺回罔骰的圣山!” 入夜的营地扎在崖间平地,篝火燃得比人高,有人卸下腰鼓高歌,热闹中野猪才烤熟的肉被人用小刀挨个传过来分食。 顾望舒与艾叶借的身体挤在人群中间。 他们在热闹中简单弄清了些事情始末,譬如说这群人是来自西北方的部落罔骰,往南见得的那座白顶金山是他们的圣山,只不过是几十年前被一个叫南裕的中原部落强夺了去。 罔骰本为游牧部落,不善战,被迫为夺回圣山养兵训练,筹备几十年之久,却在出征前月老族长忽因疾病去世,只留下鸠岩一个“儿子”。 他在一个月间匆忙成了新族长,要带领族人为圣山交战,成了所有人的精神支柱。 部族的人该知道他身上的秘密。 顾望舒与艾叶心中明了,正如此刻那被他叫叔父的男人取出一面绘者彩纹的牛皮鼓席地而坐,手掌嘭嘭揍出节奏。 “鸠岩,跳个舞助兴!” 那光头话音间断,声音听上去总像是命令。 底下口哨欢呼声瞬间响彻山谷。 艾叶感到顾望舒不安一颤,若非是只能旁观的梦境,这会儿怕要跳起身去了。 谁道少年并未有所不适,反倒心悦点头,刷拉一声脱下上衣! 他上衣的下摆夹在虎皮围裙中,那色泽鲜艳的粗麻衣自然垂在身上,露出一身漂亮浅棕色的肌肤—— 身姿纤细中略带些细腻,好在并无女性特征,又或是因为他的年纪尚轻。 虎皮围裙下细长漂亮的腿伴鼓声起舞,带着力量感的舞蹈不断振臂,族人们的吆喝欢呼声响彻了半山,二人夹在人群中逐渐放松下来,开始一并赏舞。 鼓声逐渐热烈,鸠岩在众人注视下随着舞姿也渐入高潮, 少年跃身跳上鼓面,以足尖为鼓槌,张臂肆意起舞,轻盈中不失力道。 顾望舒在此间低声念道:“原是我愚钝。” 艾叶看得热闹,听闻他没头没脑来着么一句,龇着乐大的牙还没来得及收起来,扭了脑袋傻呵呵问: “什么意思?” “无人将他视为异类——”顾望舒道:“因他自己一开始便坦荡。” “是该坦荡!”艾叶并未探他话中深意,早沉醉在这氛围中去了: “阳刚之气与纤细美感同存,是百年难遇的极品,是老天赏的圣物!” 鼓声毕,鸠岩停在鼓上,垫脚可以览遍族人。 他高声吆喝了什么,众人立刻蜂拥起身,手拉手将其与篝火围在中央。 艾叶本傻呵呵坐在地上没有要动的意思,怎得这具身子这会儿竟不听话地自己站了起来,跟随人流跑了出去。 慌乱时,忽地瞟见身侧顾望舒借的那粗嗓门身子也笑咧个大嘴跟自己一并跑。 “你也凑这热闹?”艾叶看得浑身发毛,惊道:“我怎么控制不了我自己!” “你我不过借梦,入的是幻境。” 艾叶明显看得顾望舒借的身子并未张口,怎得耳朵里簌簌进着他的声音: “只不过存在冯空意识中罢了,又非真的掌控了这具身体,当梦中人有些强烈的冲动要去做些什么事情,是阻拦不了的。” 话音刚落,顾望舒借的那身体竟主动拉住艾叶那络腮胡的手,围着鸠岩熟练起舞。 “倒还有趣!”艾叶欢喜道:“这入梦一说挺好玩的!” 鸠岩挥手一指,朝向隐在黑夜后的圣山:“待我们夺了圣山!凯旋回家去!” “回家!回家!” 震耳欲聋的呼声响过,幻境中忽地起了波澜。 艾叶以为是篝火晃眼得眼花揉了揉,耳边乱糟糟地成了无数人小声嘟囔,细碎吵杂闹得很。 他猛一低头,发觉身体已然悬浮在了众人之上,脚下起舞的人们像是被倒了桶粘稠的浆糊,动作齐齐放慢。 唯有某处亮着火光格外清晰,定睛一看,正是鸠岩与他的光头叔父坐在一处。 叔父比起鸠岩大上许多,二人倚在一处的模样多少有些好笑。 顾望舒牵住艾叶的手带他向下飘了几许,靠近二人身侧,刚好能听到对话。 “等夺回了圣山,我也有颜面见阿爹。”鸠岩握着手中木偶,他眼中有怯,怯后也有更强的信念感支撑。 那光头并未应声,只把少年搂进怀中,拍了拍背。 幻境此时开始发生剧烈变化,周围景象开始大量坍塌,地陷,山体崩裂,扭曲,头顶有巨大的兵马呼叫的声响起! 艾叶猛一回头,一匹高马的马蹄依然腾空举到面前! 躲闪不及下意识抬手护住面部,危机时刻耳畔呼地像是刮了阵风,紧接着身体被狠狠撞了一下。 艾叶张皇定睛一看,身子竟然飘在了空中。 顾望舒紧紧攥着手带自己飘在天上,刚刚借的那具身子已经被马踢踩碎了头骨, 尸体横七竖八躺在血泊里,烧焦的战旗只剩烟气还在袅袅飘荡。 中原南裕的战马身披青铜铠衣,临时练兵的游牧民族根本不是对手, 刀剑坎不到人,马不及半身高,更无整齐划一的指挥。 鸠岩的马被长戟削断了腿,他滚到地上,落在人群中,几根长矛刺透了胸腹。 少年扑在地上随手抓了把剑,爬起身,没有回头。 “护我江山!”南裕的大将手中提着颗不带毛发的人头,夹马大喊: “踏平蛮族!” “踏平蛮族!踏平蛮族!踏平蛮族!” “这……” “流言传了千百年,假的也成了真。”顾望舒道: “那棺中少年并非死于祭祀,他身上数不清的伤口,断在骨头里拔不出的铁器,他死于征战。” “只是后人断章取义。”艾叶点头道。 “谁能想到一个瘦瘦小小阴阳身的半大孩子会持刀上阵,拼到最后也未曾回头。” “那接下来怎么办。”艾叶望脚下尸横遍野: “问题是他为何单单被留在崖间,以个精致棺椁保存着了?” “看那儿。”顾望舒朝下指去,战场风云变幻,入梦幻境不知何处时起战事已停, 南裕大将下马从尸山中捞出个瘦小的孩子,而后命兵士们一把大火烧平了半山—— 若不这般处置,腐烂难免引发霍乱。 “所以说,倒是敌方将领为他收的尸?” “不是没有可能。”顾望舒道:“也算是对对手的尊重。” “如此说来,他成鬼的缘由又是什么。”艾叶搓指思量: “也不是暴尸荒野,还是说输的不服气了——” 话音未落,顾望舒忽地擒着他往后一甩,神色骤然凝重,凭空伸二指一点, 梦境哗啦一声如玉碎般爆裂成碎片! “莫要伤人!” 艾叶脚下一软,赫地定睛,才发现竟以回身到山洞中了。 顾望舒全身挡在自己面前,手指正正抵在一团黑雾中央! 黑雾发出难听的嘶吼,迅速膨胀变大要将二人吞入其中。 顾望舒一脚蹬起白伞抡空甩去,噗地将黑雾搅散! 黑雾紧紧纠缠在顾望舒伞面之上,沿伞撑攀向手臂。 顾望舒速速再掐一指抵住伞柄,口中暴呵:“现!” 黑雾痛苦大叫,一股烈风吹得其中的人形忽隐忽现,山洞内飞沙走石风嚎不断, 黑雾到底顶不住被稀烂吹散,在有限的火光照亮范围内现出个头发凌乱,不见左臂的少年。 他先是露出满口尖牙锐叫几声,猛地朝顾望舒冲来! 顾望舒敏捷退步躲闪,一边推开艾叶道: “你又无法驱邪,躲远些,免得误伤!” 艾叶听话跳到边上去,他的夜视力得天独厚,眼看一人一鬼纠缠到黑暗中去,开口大喊: “顾望舒,攻上方!” 顾望舒应声抬伞一抵,孤鬼一口利牙齐齐镶在伞柄上,顿时有黑漆漆的煞气沿着齿痕蔓延开来。 他反推真气向下逼出煞气,蹬步跃回火光处与孤鬼战成一团。 “为何不出剑!”艾叶担忧人会受伤,心急如焚道:“斩了他!” 顾望舒未余几乎应声,二人在地上空中打得连转数圈, 此时道长落地手中一牵,竟有条无形的捆线不知何时将那孤鬼团团缠住! 那鬼被迫双脚并拢定在原地,发疯嘶吼。 顾望舒趁机掏出怀中木偶:“看这是什么!”他道: “你可还记得此物!” 恶鬼双目赤红,牙关开始咯咯打颤,没半晌后再次痛苦嚎叫道: “我的!!!” 顾望舒趁机逼问:“你成鬼煞已近千年,若不食用人血必将如火蚀痛不欲生——但你不伤人命,偏要去吃山上村民的羊,即便羊血不抵人血十分之一也不愿害人性命,足以证明你本性不坏!” “还我——!”那鬼神智不清,枯黑的手指根根紧绷。 顾望舒两步逼至鬼面前,艾叶在一侧看得倒吸凉气,叫了声: “别离太近啊!”,险要冲上去把他扯回来。 “鸠岩!”顾望舒掐住那鬼下颌,触碰的瞬间手指顿时被煞气侵染成墨色,沿手背向上蔓延。 “松手!”艾叶急得跺脚。 顾望舒此时身上散发出的气场实在可怖,兽性要他不敢靠近,更别提那少年鬼此刻承受的净化压力该有多巨大。 但也不能放任煞气就此侵蚀下去,一旦没过心脏,人可就会当场暴毙。 那鬼听这名字浑身抖如筛糠,忽地抱头大叫,跟着念了几遍。 “鸠岩,鸠岩,鸠岩,鸠岩!” “若你是想要回家去。”顾望舒正色道: “我可以替你去寻罔骰曾经在过的地方,重新葬你,只要你愿放下执念再入轮回。”
第66章 上元节 “罔骰……”那少年鬼似在顾望舒气场的逼迫下冷静许多,又或是因为有人提起他的旧名与故乡,但却踌躇几许,哭腔道:“世上没有罔骰。” “什么意思。”顾望舒不解,他注意到蔓延到自己小臂上的煞气逐渐放缓,稍稍哄人似的缓声问:“你不是罔骰的族长吗。” “游牧民族,居无定所。”鸠岩低头喃喃,他的双目赤红无神,回忆对他而言并非易事,毕竟鬼煞只靠执念而活。 “族人在的地方,才是罔骰。族人都没了……”他颤声道:“世上再无罔骰,是我无能,是我害死他们,我是罪人,我该死,我夺不回圣山,我杀了他们,圣山,圣山……圣山!” 洞外轰然电掣,一道银闪劈开黑夜! 鸠岩眼中赤色陡然点亮,五官极度扭曲,嘭地一声硬生生挣脱束缚扑倒顾望舒! 黑雾霎那间充满整个山洞,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他吞噬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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