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这村子怎么鬼森森的。” 顾望舒痒得直躲,一张玉面绷得就差把‘嫌弃’二字刻在上头,好在他也理解艾叶话中意思。 这会儿虽说天没全亮,但鸡都已经鸣了三翻,按理说农户闻鸡鸣就当起,怎得家家户户大门紧闭,没一户要出来的意思。 二人随白愫绕着村中一座大院外墙而行,看得出这座砖瓦大院应当在村中势力不平, 毕竟四周全是草房破瓦,边想着原来这女子还是白云村中的大户人家,定有助于对灵仙教的调查—— 怎得几人走了一阵,没见大门,反而是从这座宅府的后门进去,转进个下人住的阴房。 顾望舒不由奇怪道:“白姑娘不是这府中人?” 白愫此刻换了身干净衣服,素白的料子有些洗得发黄,头发简单挽在脑后,木木道: “过了今夜就是了。” 顾望舒道:“此话何意?莫非您要嫁的人是——” “是这白府少公子,白春阳。”她眼中毫无情绪,撸袖从井口提上一大桶水。水桶不轻,顾望舒顺势搭了把手。 “我并非白家人,奴仆出身无姓,是白家为我赐的姓氏罢了。白家留我养我,而今白家公子还要娶我。”白愫一字一句道: “这等大恩大德,此生难报。” 艾叶这会儿有些看不下去:“你说你今日大婚,怎不见府中喜气,反倒阴沉沉的不见喜色,更别说都到了这会儿还叫你这女主人亲自打水做工?”
第46章 哎呦 不小心被人捉了 白愫默然从二人身旁走过,坐马扎上清洗起早前备出的蔬菜。 井水凉得刺骨,没一会儿就见她手背冻得通红。 “白公子丧妻不久,小女再嫁不过冲喜,不方便弄得热闹。” 顾望舒有些说不出话来了,白愫语气平平,听不出憧憬或期待,就好像成亲不过亲自备菜设宴吃一顿饭菜,她仍会是这院中操劳之人。 他拉着艾叶折身下去助白愫洗菜,白愫且小一惊,顾望舒便道:“小道并非白云村人,既要讨顿饭,不能吃白食。” 艾叶见他动手,自己在旁边不愿意也没法子,只能被迫蹲着帮人洗菜,顺便不满道: “你们这村子真怪,这时辰还没几个人出来劳作。” “那也不比道长携妖出行更为古怪。”白愫道。 艾叶:“……” 未过多久,有两个府上下人提扁担路过,俩人满面倦色,其中一个打了哈欠道:“昨晚睡得还行。” 另一个脸上颓怠:“别提了,老弟我夜里朦胧见着人影在窗外晃,吓得一身冷汗,恍惚半宿。” 正赶白愫起身泼水,这俩下人聊得正欢没看路,咚地撞在白愫身上。 “我草!”撞人那个看清来人后忽地破口大骂:“真晦气!” 说罢一巴掌将她攘摔在地。 顾望舒见状上前扶道:“二位这是在做什么!” 那俩人撞邪似的脸黑得像锅底,一口“呸”到顾望舒脚底:“呦,又哪儿找来的牛鼻子老道,一群废物。” “诶我说?”艾叶头皮一炸,撸袖子道:“平白无故骂谁呢,骂谁呢!” “呵,到如今什么妖魔鬼怪都往村里带了?” “二位!”白愫择慌起身,一瘸一拐拦住二人,朝那两位下人抱歉道:“大哥们莫要计较,他二人不过路过,吃顿饭就走,就走……” 那俩人一啐:“大早上真他娘晦气!” “这,”顾望舒愣了片刻,待人走后关心道:“白姑娘可有受伤。” “无事,无事。”白愫拍掉胳膊上蹭破皮的伤口处落的灰沙,垂目摇头道。 “正如道长所言,村内近来不算太平,人心惶惶,常有人言夜里见鬼,这才天不全明,无人出门吗。” “那你们这儿的鬼还讲究上了。”艾叶在边上扣着指甲缝里洗菜塞进去的泥,挖苦道:“规矩得很,不登堂入室害人。” “是。”没想到白愫认真接了他的话:“进不来。” 顾望舒不知该说什么好,这时天上蔓了些乌云上来,想必过会儿要下大雪,宴席怕不好进行。 然而白愫丝毫不见有何担忧,埋头生火准备烧菜。 二人被这姑娘的性子闷得难受,决心在白府走上两圈。一是想追寻些什么鬼迹,二是不能忘了深更半夜长途跋涉跑来这白云村的目的,还是要调查灵仙教的痕迹。 顾望舒一时在这府中察不到什么怪异之处,白府天明以后出来忙碌的下人不少,没见哪个行为举止奇怪的,更没有上次张府那样满地蛇虫。 艾叶抻个鼻子闻得厉害,由于什么邪祟气味都嗅不到,边闻边皱眉做个万般不解的模样,让人看起来莫名其妙,总不是什么聪明样子。 “别闻了。”顾望舒看不下去,“啪”地敲了他后脑勺:“直起腰,像个什么。” “……” 正在这时,听到背后传来声婴儿啼哭,愈演愈烈,声音大得扯破了天。 回头看去,一个男人正笨拙抱着个襁褓。 这男人又矮又胖,被棉袄裹得像球,眉心处有颗黑黑的大痣,身上腾腾冒着才从室内出来的热气,一看就是那财大气粗的意思。 男人很显然被怀中襁褓里的孩子哭得烦了,眉毛上头几层肥肉堆在一起,大声叫道:“娘,太吵了!” 背后房门启了条缝,诵经声从里头流了出来。 门未全启,缝隙中见得那昏暗房中佛坛红烛摇摇,透得全是红光,有只苍老布满褶皱的手从门缝中探出来, 没好气地哑声道: “叫那女人过来,让她喂。” 胖男人急得很不得把立马孩子丢地上,听了这话扭头扯嗓子喊: “阿娴!” 过会儿又喊:“阿愫!!!” 就见白愫擦着手低头匆匆跑来,连二人看都没看一眼,随便在衣服上擦掉手上的水,急着从男人怀中抱过孩子。 “春阳,你唤她做什么。”屋子里那枯手哑声又道:“白生一张晦气脸,奶水没有半点。” 果不其然,白愫背身生涩解开襟口,孩子嘬了半天一无所获,哭得更厉害。 白春阳抽了下鼻子,拖着一身肥肉站在放门口不肯多动:“奶娘!!!” 顾望舒与艾叶站在院里,这几人扔着话间一来一回自觉好像被当成了空气。 直到奶娘过来从白愫怀里夺过孩子哄平稳了,白春阳才冷不丁道:“喂,你俩。” 顾望舒没寻思是在喊自己,视线仍落在满眼不安站在一边,绞手咬唇看着奶娘怀中娃娃的白愫。 “我说,那俩道士!” 顾望舒背后一刺,深吸口气忍了不满的情绪,回身请了个揖。 “什么时候干活啊。”白春阳道。 “干…”顾望舒一头雾水:“干什么?” “干什么来都不知道。”白春阳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就知道又是个骗财的废物。” 顾望舒凝思少顷,想他说的多半该是“驱鬼”一事。反正也是随手的事儿,口里答应下来,客气道:“那么方便问几个问题吗。” 白春阳瞪了二人一眼:“问什么。” “近来村里可进过举止奇怪的人,或无故死过人。” 白春阳抱着两条象腿似的粗臂,挠挠耳根。 “——没有。”倒是背后门缝中先冒出了话。 顾望舒顺门缝看去,枯手后隐约有双灰黑不善的眼紧盯二人。 那声音沙哑干涸,多半整日诵经未眠所致,听着好像马上就要断气。 “莫要为难我儿,领钱办事,您只管驱鬼就成。” 顾望舒心觉同这家人说不通话,余光瞥见身旁艾叶已经磨牙咕气到了忍耐心上限,再不走怕要惹事。 为防这妖当场上去撕了那胖子的脸当早食,还是先带他离开此地为妙。 “一个尖酸刻薄老太太,一个脑满肥肠只会喊娘的废物,一个要嫁给那猪头当孩子后娘也不为所动的呆子,还有一窝野夫。”艾叶道:“救什么救,费力不讨好。” “话不能这样讲。”顾望舒拍拍艾叶的肩,道:“驱鬼也是为鬼不再沉溺苦痛徘徊人间。成鬼之人生前必有大怨,你我要为众生谋安,不拘于眼前二三。” “也不瞅瞅你自己活的那费劲样。”艾叶翻了白眼道:“众生众生,神仙下凡都没你这心向众生。” “……” “神仙也得把这破烂凡界掀咯。” “……艾叶,不可不敬。” 乌云压得越来越紧,阴森森的凉风卷得更烈。二人净挑那无人的地方摸索痕迹,待走到院墙与房屋外墙的夹角处, 顾望舒正想蹲地调查,身边“啊!”地传来声哀嚎。 他头都没抬,道:“一惊一乍,又是何事。” “好痛,这什么东西!”艾叶撸起袖子,手腕处被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灼出咒痕,血肉拧在一块儿,看上去十分严重。 顾望舒见状一把抓住他手臂拽到身后,严肃四下观望几番,也没找到什么罪魁祸首。 艾叶只得自己蓄寒气在手心,短暂镇了伤口,指向墙头—— 一枚玄铁长钉深深钉在墙上,钉尾处系的红绸在空中飘荡。 顾望舒眼里掠过丝荒谬,指尖施法一探,钉尾果真“嘭”地一声炸出火花。 “你被抓了。”他叹道。 艾叶抱胳膊舔着伤口,道:“什么意思。” “这是岐山法门的封魂阵,妖邪一旦入阵,被打上符印,便会锁在此处不得动弹。”顾望舒道。 但说到底是何等凶险恶鬼要他们大张旗鼓设下封魂阵。 三枚定魂钉分插三处组成封魂阵法,路过无论什么野鬼杂妖都当入阵—— 顾望舒思量片刻,按理说此处应该关着几个跟艾叶一样没头没脑撞进来的鬼怪,怎么这会儿如此干净。 并不难猜:白云村或许根本没有鬼。 但联系白日里诸多人见鬼的话,村民不至天明不敢出门,白家祖母关门诵经,念的还是佛家超度经文。 佛道两家超度驱鬼寻了个遍,到底是什么叫他们人心惶惶,却又一个个闭口不提。 “先不要动为妙。”顾望舒牵着艾叶道:“封魂钉还有两处,都藏在隐匿地儿,不太好寻。与其平白再被打两次,倒不如在这儿静等设阵人收网,放你出去。” “可那样不就被别家识破我了。”艾叶道:“你清虚观亲传弟子带着个妖招摇过市,传出去麻烦。” “别的事我来解决。”顾望舒道:“有我在这儿陪你,自是不会让别人伤你半分。” 艾叶眉尾轻抖,把衣袖往上挽得更多,好让伤口能完全晾在外头。 可惜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半个岐山法门的弟子过来收网,反倒把俩人耗得发困。 不说忙了大半个白天,又赶了一晚上路,顾望舒眼皮子越来越沉,撑不住压在旁边人雪绒似的堆在肩头处的发窝里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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